「憑箏,妳老實跟我說了,是不是中意那位拉公子?」一踏進亭子,綺湘劈頭就是這句話。
「什麼?」我突然反應不過來,拉公子?
「一連四夜妳都只讓他進房,讓人不起疑也難。」綺湘似乎很喜歡品茗,幾乎每次看見她手裡都拿著茶。「我早替妳打聽過了,他買賣做的還算出色,手底下有很多產業,上無父母下無兄弟,所有家產都是靠自己掙來的。正值而立之年,待朋友重義氣,為人正直……的確是個不錯的對象。」
聽綺湘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其實我並沒有很認真在聽內容,只是有點無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替人家反駁一下,拉德夫˙沃德……不是姓拉啊……。
「怎麼不說話?」她一雙媚眼微微上勾,看著我。「害羞麼?老實跟妳說了,妳是祈月薦來的人,雖然是棵鑲金的搖錢樹……我也不會攔著不讓妳走呀。」
「妳在講什麼啊?」我終於聽進她說的話。「我沒喜歡他,只是感謝他送我的禮物。」
「那算什麼禮?」她張開羽扇,輕柔的搧著。「別以為我沒聽蘿依說,那幾本破書又值不了多少錢……再說了,妳看的懂麼?鬼畫符似的!」
「雖然……看不懂,至少他送的禮物很有意義。」
沒有告訴綺湘的是,拉德夫很特別。這不是指他長相特別出色,而是那種氣質,無論如何也作假不出來的乾淨誠懇;還有他的眼神,專注但不貪婪,有禮而堅定。
「年輕人就是這樣,不曉得撈錢,昨天有位李大老闆,送給妳的可是一整串珍貴的黃金首飾!哪知道妳連瞧都不瞧一眼?」看我好像還搞不清楚狀況,綺湘將羽扇一收,在我面前揮了好幾下。
「醒醒吧!日遙雖然號稱開明,咱們這樣出身的女子要找個歸宿可難了!倒是自個兒多賺點錢才是真的。」
「知道了。」看她這麼耳提面命,我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樣才對。」她笑開,又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我早就交代蘿依,打從妳來的那天起,客倌們給的所有禮物都替妳收拾好了,就放在妳房間櫃子裡,上頭列了清單,若是少了一點什麼記著來告訴我,哪個敢膽當賊的,我這凝香樓也容不了她!」
綺湘的個性就跟她的悅華琴一樣,好像隨時都在燃燒。
「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我試著轉移話題:「對了,我好像沒有看過妳彈琴。」
她抬眼看了我一下。「打從十年前我就沒碰過悅華琴了。每天忙那麼多瑣事,還得應付客倌,哪來時間?反正手下有妳們這些姑娘就得了,我這艷旗還能高張個二三十年哪。」
攤開羽扇兀自搧動,綺湘臉上的驕傲自信讓她整個人幾乎要發光,一雙灰色眼朣閃爍昭然的勾引,連身為女人的我都看到差點失神。
「綺湘,妳這麼漂亮,追求妳的人應該多的不得了吧?」知道她不會介意,我也就直接問了。
「那又如何?」她冷叱。「都是些易被外表迷惑的蠢貨,我才不屑一顧!」
「妳都沒有動心過嗎?」
「當然沒有!」又飲進一杯茶,她以手巾拭拭嘴角。「男人呀,不都是一個樣子?這些年看那麼多也早就明白他們慣用的技倆,沒有一個例外。」
「但是或許有天妳會遇到一個不一樣的人,他會特別到讓妳不自覺心動。」
「心動?」她瞪著我,表情是相當的不敢置信。「憑箏呀,做人,特別是咱這一行,雖然賣身不賣藝,現實點還是比較好。對客人存有太過不實的幻想,到最後害的可是自己,知道嗎?」」
「嗯,知道了。」
突然腳步聲傳來,是小芳。
「夫人,」她朝綺湘行禮。「時辰差不多,要請憑箏姑娘過去梳洗了。」
「下去吧。」她揮揮手讓我離開。
回到房間,我坐在鏡檯前讓小芳替我梳頭。
「姑娘,夫人對妳可真是特別照顧呢。」一邊動作,她一邊這樣對我說。「我來這兒有三年了,可沒見過夫人對哪個姑娘這樣關照,三不五時就提點妳幾句。」
「是嗎?」看著鏡子裡那張太過搶眼的面貌,我只是淺笑。
「昨兒個我聽其他俾女說啊,幾個姑娘原本私下對妳很不服氣,壓著不發作居然是因為夫人曾經告誡過她們,說是誰要敢動妳一根寒毛,就要把那人逐出樓去,還要讓她在日遙待不下去!」
大概是因為祈月的關係吧,我想。「綺湘受了人委託要好好照顧我,應該是這樣所以她會比較嚴厲一點。」
「原來是這樣。姑娘妳從貝塔沙羅來的是吧?那兒的人都這樣好相貌?夫人是,妳也是。還有那手琴呀,彈的可真好。」
「在那裡,彈琴和練琴是我們最主要的工作,每天除了練琴還是練琴,我想是工多藝熟吧。」
「能不能問問妳,貝塔沙羅是個怎樣的地方呢?我在茶樓裡聽人說書過,那人說那裡全年都飄著白雪……白雪長什麼樣呢?日遙這兒從來沒有冷過,冰冷是啥滋味?」
在這個時代,讀書跟教育都還沒有普及,小芳雖然已經十四歲了,卻連一個字也不認識。她的問句雖然質樸,卻隱隱含著深意。
冰冷……我想起夜夜都有雪花紛飛的白色神殿,還有那雙凜冽的灰藍眼,都是能夠結冰的溫度。
「人家還說,貝塔沙羅宮殿裡有一株極高極高的樹,花瓣色澤像淺淺的胭脂,風一吹過,那景象好看到說不出來,這是真的嗎?」
她的話勾起我的回憶,時間過的真快。「那是櫻花,我在那邊的時候,都習慣坐在那棵樹下練琴,它一年四季都是盛開的樣子,柔軟的花瓣舖了一地,顏色……就像這個。」拿起胭脂盒,我找了最相近的顏色指給她看。
「那可像是極樂世界一樣的地方了。」小芳讚嘆。「真希望我有天能到那兒去瞧瞧,就算看不見那什麼櫻的,也想瞧瞧人家說的白雪的模樣。」
日遙因為地楚南方地勢又平坦,沒見過雪也是正常的事。「那為什麼不過去看看?」如果快一點,大約半個月就可以到了。
「不成啊,夫人待我很好,給的薪餉多,」替我戴好頭飾,小芳轉身到櫃子裡拿衣服。「咱家又有爹娘要侍奉呢。」
藉著鏡子反射,我看見她臉上落寞的表情。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鼓鍾噹噹地敲響,黑夜降臨。
(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