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各方面來說,日遙都是個異常繁榮的國家。
馬車一路進到主城,如果不是人車分道,我想我乘坐的馬車大概會卡在路中間動彈不得。
「小姐……,」車伕左彎右繞,終於停下來的時候,語氣卻很驚訝。「……就是這兒。」
到了?掀開窗紗一看,見到招牌上那三個大字連我都愣住:凝香樓?
看起來為什麼那麼像是……送往迎來的花街柳巷?
我跟車伕要過地圖,努力看了很久……方向沒錯、位置沒錯,但是……凝香樓?!
最後我硬著頭皮去敲門,應聲的是一位粉衫少女,年紀最多不超過十五,滿身都飄著香氣。
「找綺湘?」倚在門邊,她的語氣不佳,聽起來卻像是在撒嬌。「妳是哪位?」
「我叫憑箏,祈月讓我來的。」
「喔?」她拉開門,趕忙把我請進去。「請進請進。」
「大白天,是誰來敲門?」足以令人屏住氣息的甜膩嗓音,酥胸半露的絕代佳人搧著羽扇走出來,披散滿頭栗色長髮,她一雙灰眼含絲帶媚,披著寬大的綢緞紅袍,像剛從被窩裡起身。
雖然臉上沒有濃妝,只畫了眉點了唇色就出來,看見她的容貌卻還是讓我呆在原地動彈不得。
祈月或許比她更美麗,但她沒有這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纖細柔媚,也沒有舉手投足間不自覺的放浪優雅。
「綺湘,這位客人說她叫做憑箏,是祈月介紹來的。」粉衫少女一邊說,一邊指使僕役到外頭幫忙車伕搬我的行李。
「這是祈月寫的信。」我拿出信封,遞給她。
「憑箏?」音調懶散,攤開信紙看完內文後,綺湘又斜眼打量我好一陣子:「妳的琴在哪?」
「馬車上。」
「拿了琴跟我過來。」
抱著悅華琴,我跟著她,一路上彎彎曲曲。
凝香樓其實非常大,除了一開始我和車伕看見的前廳,似乎至少還分中庭跟後院。數不清的小廂房成環狀繞著一方綠湖,面積幾乎可以讓兩艘精緻船坊在上頭悠然滑動;湖面栽植了大片蓮花,幾道雕刻精細的小橋蜿蜒其中,湖心則座落一個有薄紗點綴暗香飄動的涼亭。
綺湘就帶我往湖心走,一路上,她沒轉頭過來,也沒跟我說話。
等走進亭子裡,我才看見石桌上躺著一把立起來怕比我還要高的悅華琴。
玫瑰怒放的火紅色,琴身上沒有其他多餘裝飾,就連琴弦也似乎著了火,連看的人都似乎要跟著它燃燒起來……這把琴的感覺,跟綺湘很像,卻少了點生動的什麼。
「過來。」她抱起琴倚著柱子,纖長裙襬勾勒出好看的弧線,微點下顎,她示意我坐在唯一的石椅上。「談一首來聽聽。」
「什麼曲子?」
「隨妳。」說完她就沒再看我,兀自欣賞亭下開得茂盛的水蓮。
將悅華琴放在桌上,一手按住黑弦,我陷入思考。
該唱些什麼?我自問,其實不難猜到綺湘是在考驗我,她要看看我到底有什麼本事讓祈月推薦過來,那麼,我該唱什麼?
然後我想起雪融,那個我以為可以成為朋友甚至知己的人,還有頰上退之不去的疼痛。
我把悅華琴放上石桌,輕輕說道:「來吧。」。
她應我的召喚延展開來,我想起一首叫做「夜魂」的曲子。
錚錚撥弄琴弦,這首歌的拍子很慢,像是誰在萬籟俱寂時啟唇,一個個音節緩緩爬上沒有星子的天空,墜落成了滿滿願望。
「黑夜裡撥弄旋律,飄蕩的心,請停下腳步,聽聽這歌,我為妳唱出這一曲。天已經暗了,哭著笑著幻化成夢,曇花自有芬芳,盛開與凋落都可以成為願望。讓一切光亮睡去,觸碰不到的不會是自由,請停下腳步,聽聽這歌,我為妳譜出這一曲,還有安穩的夢境……。」
有點想哭,我的聲音稍稍哽咽了。
柔兒,那些我不知曉名字的女孩們,還有雪融,我是這麼希望她們能安祥睡去,希望她們聽見我的聲音,也希望她們能明白,那些嫉妒的憤恨的容貌,不過一場夢而已。
餘音在亭間震盪,我起身,看著綺湘。
「不錯,」她的表情很驚訝,後又恢復正常。「只是這曲子太過悲傷,要記住,凝香樓是做生意的地方。不能哭哭啼啼的,懂嗎?」
「懂,但是……。」略略遲疑,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但是什麼?」她開始不耐煩。「有話快說。」
「我只能唱歌,不能……」她一句話提醒了我,這裡百分之百是煙花地。「……陪客人過夜。」
「呵呵呵呵……」綺湘大笑,反而讓我嚇一跳。「賣藝不賣身?妳們台灣來的都這樣嗎?祈月是,妳也是?妳們稱這叫什麼……處女情結?」
這下驚訝的人換成我。「妳知道我從哪裡來?妳知道台灣?!」
「祈月沒告訴妳?」雖然在問話,她的眼睛裡還是睡意不減。「當我還在貝塔沙羅的時候,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她幫了我不少忙。」
「她只說妳們是舊識。」
「喔?」她一手掠掠頭髮,軟軟的打了呵欠。「反正不管怎麼樣,妳可以留下來。等等我會叫人清出一間房,送幾套衣服和首飾過去,順便分一個丫環給妳,今天晚上開始見客。」
天哪。「這麼快?」我還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
「怕什麼?」打了第二個呵欠,綺湘看來更睏了。「我保證,妳會成為凝香樓的第一紅牌。」
……這、這不是重點吧?我不懂接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