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的彼端 罪人

〈罪人〉
――
~序~
大約在年前,神話時代剛結束,進入傳說中的毀滅時代。
統治冥界的女神赫拉,當她想把勢力擴展到人界時,一切傳說就此開始。
民間神話傳說中,赫拉女神派出自己的手下,並創造各種魔獸,給人界帶來各種天災。
大地成為一片焦土,無數人類死亡,因此冥界充滿亡靈,使赫拉的力量更強大。
七神眾為阻止赫拉,派出翼神兵團,而赫拉為對抗七神眾,更創造擁有殺神能力的「魔劍」。
手持魔劍的赫拉,不僅屠殺自己的魔獸,眾多翼神更犧牲在那瘋狂刀刃下。
因為啃食眾多靈魂,魔劍無止盡的吞食欲望得到一時滿足,也失去戒備,
這時才有一群翼神趁機以自己的血肉和靈魂化為咒圈,好不容易封住魔劍,
失去魔劍的赫拉只能暫時躲回冥界。
至於魔劍,就這樣被遺留在人界。
魔劍的傳聞翻山越嶺、飄洋渡海,以各種形式流傳著。
之後過了數年――
.Ⅰ
――
大地彷彿被燒過似的,一片荒蕪。當初誕生在這片乾涸的大地上時,也許就應該死了才對;現在也只是變得愈來愈瘋狂罷了。
雖然很弱,雖然會死,即使被打碎了、被刺穿了,
脆弱的人類還是得生存下去,在那深紅的血中……
〜‧〜‧〜
一間吵雜陰暗的酒館內,一群男人包圍著一個少女,似乎在爭論什麼。
「等一下!沒跟我約定打倒魔獸前不准走!」
「小姐,妳應該知道,狩獵魔獸是我們狩人隊的工作。這樣可以吧?」
一個帶頭似的高壯男子回答,少女表露出堅定的眼神和強硬的態度說道:
「既然如此,我有一個請求,讓我親手殺它!」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照常識來看,這名少女的確太自不量力了,難怪大家會笑她。
「親手殺它?別開玩笑了,小姐!對方可是『黑龍』耶!!」
「……太丟臉了。」
人群中,一名年輕男子站出來說話;他以黑色披風包裹全身,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頭紅得怪異的頭髮;像血一樣的顏色。圍觀人們紛紛投以好奇或嫌惡的眼光。
「你說什麼……?」
「一群大男人,取笑一個女孩子,不丟臉嗎?」
這時候說這種話,等於是要跟現場所有人作對。但他仍然以沉穩的聲音,不急不徐的說著,完全不在意周圍的眼光。
「小子,你少管閒事,還是這小姐是你的女朋友?」
少女注視著他,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那血紅色的頭髮和深沉的藍色眼睛,已在少女心中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我不認識她,看你們不順眼罷了。」
「很有趣……巴克,賭你10枚金幣打敗他。」
面對紅髮男子乾脆的回答,一個站在他身後的人開口了,對於這類挑釁,他們這種人是不可能裝做不理不睬的。
『喔喔――要決鬥了!』
世上就是有很多這樣的人,平常裝出一付事不關己的模樣,只會跟著團體起鬨,以看別人互鬥為樂趣。
「……來真的?那可賺到了!跟這娘娘腔打,有什麼好玩的?再見了!」
話才說完,那個名叫巴克的大漢就已出拳,但在擊中那張清秀的臉之前,紅髮男子以更快的速度反擊,一記重拳直擊巴克的臉。
凹陷的程度,連一旁觀看的人都感受到其威力;下一瞬間,巴克就被打飛了出去,但在臉與拳頭之間仍牽連著一段血液,在空中形成美麗弧線。
「……後面!」
少女的一聲警告,他沒有漏聽。對付從後面偷襲的敵人,他雙手緊握背上刀柄,一個轉身,猛狠一記快速橫劈,還來不及眨眼,那人就從腰部被分成兩半,上半身飛越人群,轉了幾圈後,才掉落到地板上。
在空中飛舞的鮮血和肉塊,使酒館中的酒氣滲入一股血味,是一種令人不快的味道。
之後,就是一陣沉默。大家都被剛才那一幕的魄力所嚇到,特別是他所拿的武器。
那是一把跟人齊高,大得離譜的刀;刀的形狀像是某種大型動物的爪子或牙齒,灰白的刀身沾染著人血,看起來十分顯眼。
紅髮男子望著染血的鮮紅地板,只是淡淡地回以一抹微笑。接著他將那把大刀收回披風內,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朝酒館門口走去,沒人敢擋他的路……
「對不起……」
剛走出酒館沒多久,那少女也追了出來,他看了少女一眼,沒有多做表示,回過頭繼續走。
「都是因為我,才害你被捲入的,對不起。」
「……小姐,妳還是早點回家吧。」
「啊!請等一下,我想……」
「我的確跟那些人一樣是『魔狩』,但我現在有重要的事,妳還是去找妳的伙伴吧。」
「……我沒有伙伴!我的伙伴……都死了……我的父親也被『黑龍』……」
原本是想打發她走的,情況卻變得有點棘手。
他停下腳步看著少女,思索著要怎樣才能說服她,但一個閃過腦海中的念頭,卻改變了他的主意。
「……妳剛才說『黑龍』……那是一種只出沒在血海周邊地區的魔獸,對吧?」
「咦?嗯……」
紅髮男子走到少女面前詢問,她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回答的支吾其詞。
「我接受妳的委託。」
「啊?」
「我為了找一樣東西,正好也要去血海那附近……可以吧?」
「啊……謝謝你……對了,我、我叫伊莉亞。」
「……巴蘭多……洛特•巴蘭多。」
就這樣,兩人開始了往血海的旅程。
在這片荒無的大地上,魔獸橫行,不過人們仍然努力求生;最初的傳說,也就在這裡誕生了。
他本能的知道,他所追求的答案,就在戰鬥與鮮血的另一端……
「你說你在找東西,是什麼東西啊?」
「傳說中的魔劍啊――」
.Ⅱ
――
那一晚,血流成河的景象,一直刻印在我心裡。但是我心中的感情,既不是恐懼,也不是悲傷,更不是憤怒。為了知道答案,我需要力量……
不知道……因為不知道其他活下去的方法,所以只好這麼做了。
就像被貓追到牆角的老鼠……
〜‧〜‧〜
「混蛋!!我們30人好不容易才盯上的魔獸,竟然被那個小鬼幹掉了!」
數隻魔獸屍體堆積在地上,流出的血水把附近的地面都染紅了,吹拂的風也帶著濃農血腥味。
屍堆上站著一個人影,血紅的頭髮,手上拿著與人齊高的大刀――
「謝謝你的協助,我謹代表狩人隊,向你至謝……」
狩人隊的隊長走上前去,誠懇的向其道謝。
紅髮男子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一派輕鬆狀。
「不用客氣。除了致謝,我也需要幫忙……」
「是什麼事呢?」
「其實我正在找一個東西,它應該就在這附近,可是我不知道正確位置。有線索的話,可否方便告訴我……」
――*――*――
安東尼加大陸東側,主要地形是山地和高原,還有一座巨大的內海,「血海」;氣候乾冷,人口稀少,是魔獸主要的聚集地之一。
一天過去,黑夜降臨那不知名的巨大森林,夜晚是亡者與魔獸的地盤。
「怎麼?還不行?」
「放心,我特地做的。」
「特地烤焦的?」
為了趕路,兩人不得已只好露宿野外,只是伊莉亞的料理功夫似乎不怎麼樣;一番折騰之後,才終於把晚餐搞定。
「啊!我去汲水。」
「……小心點,快去快回。」
她高興的點了點頭,就消失在那片黑暗當中。
伊莉亞來到距營地有段距離的小湖泊,夜晚的森林靜的出奇,月亮被雲層遮住,夜空中只看得到無數的星星。突然,月亮從雲中探出頭來――
「那是……!?」
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看見了……
隨著月亮,「牠」也出現了───
那有如王者般的姿態!
像死神般冰冷的瞳孔!
咆哮聲打破寧靜的夜晚───
――*――*――
洛特來到湖畔邊,撿起掉落的水桶;當自己發現有異而來調查時,他就知道大概出事了。
突然,森林的另一端傳來一陣吼叫聲――
「……是龍的聲音……」
――*――*――
伊莉亞不知道「黑龍」為什麼不殺她,僅是用手抓著她;雖然龍是一種具有高智慧的魔獸,但是再這樣下去也是死路一條。
(算了……無所謂了,我的同伴、父親都死了,就算再死我一個也……)
就在伊莉亞也放棄希望的當時,一道閃光劃過,龍的一隻手就被切下來。
在黑龍的怒吼聲中,洛特的身影慢慢浮現在眼前;在月光之下,他血紅的頭髮彷彿變成火焰……
「真是不乖的寵物啊……」
黑龍在憤怒之下,間不容髮的噴出一條黑色的火柱;只見洛特以輕快、飄忽不定的步法,一下就繞到了黑龍背後。
眼見機不可失,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使出一招橫劈,在黑龍背部硬生生砍出一道大傷口;帶著腥味的血大量噴灑在空中。
「去,失敗了……!!」
洛特立刻發現自己疏忽了一件重要的事。在夜晚,魔龍族有無敵的再生能力;除非能給予致命性的創傷,否則是無法消滅那能力的。
「算了!洛特,快逃吧!!一個人是無法對付龍的!我死了也……」
「閉嘴!妳不是相信我的力量才委託我的嗎?我以前還打倒過比這大數倍的魔龍!這樣的龍對我而言,小事一樁而已!!」
伊莉亞被他的魄力壓倒,一語不發。
洛特拖著他那把大刀,一步一步朝黑龍前進。他的表情慢慢改變了,那是興奮,與因為戰鬥而高興的表情。
「黑龍……如果想阻止我,就要把我燒成灰才行……來吧!儘管使出你的能耐!」
這些挑釁的話語,讓黑龍更加憤怒。這也是洛特希望的,使黑龍失去理性,讓自己更容易下手。
只見黑龍深吸一口氣,接著,就是一道超巨大的黑色火柱。面對數百度的高溫,洛特卻是不躲也不閃,反而直接往火柱跳進去───
「動物就是動物……」
他的行動出乎黑龍意料之外,洛特衝出火焰,高舉那把大刀,還在噴火中的黑龍根本來不及改變姿勢,就這樣迎頭被劈成了兩半!
直接破壞頭部,這麼一來再生能力也無效了……
(好……好厲害!)
全身都被噴灑了龍血的洛特,狀甚可怖……
就像鬼一樣……對血感到饑渴的餓鬼!
可是現在看在伊莉亞的眼中,卻是一幅奇異的美麗景象……
――*――*――
那勒基,是「血海」周邊少數的大城市之一。洛特打聽到,在鎮郊的一座森林,因為樹蔭敝天,就算在白天也沒多少陽光,因此被稱為「黑夜森林」。而在那森林的深處,有著「魔劍」的跡象……
洛特和伊莉亞兩人,就投宿在這城鎮之中。
夜半時分───
「……伊莉亞,到了現在還有什麼好怕的?」
「還是別去吧!那森林真的很危險!」
「我以為妳這麼晚來找我會有什麼甜頭,原來是為了這種無聊事。」
洛特躺回旅館那簡陋的床上,床吱吱作響,伊莉亞一幅擔心的表情站在床旁。
「你那麼執著的想找到魔劍……難道不能用其他的代替嗎?」
「不可能的……」
只是淡然的回了一句,藍色的雙眼,仍是默默的望著天花板。
窗外的天空晴朗無雲,星星不停的閃爍,淡白的月光也給房間除了燭光外的額外照明。
「明知凶多吉少,還是要去?」
「我一直……是個想死卻死不了的人。」
「但是我……我很擔心。你戰鬥時的樣子,就像……就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
也許是這句話觸動了他,洛特轉過頭看著伊莉亞,伊莉亞又開口說:「像黑龍那樣的魔獸,或是眾多的對手,你也毫不退縮,反而更會衝上去揮劍攻擊……我總覺得,你是故意讓自己處在危險的環境中,在這種極限狀態下,試著從中尋找什麼……是不是?」
洛特的表情,一瞬間似乎產生了動搖,但立刻又恢復了平常一貫的冷靜。在月光的照耀下,他那雙藍色的眼睛顯得更為深沉。
「伊莉亞,我說過了,我只有一個希望,就是得到魔劍。不管我以前做了什麼,完全只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已。所以妳不必想那麼多。」
其實,洛特他想做什麼,伊莉亞也都已經不在乎了。只是……
――*――*――
在黎明之前,洛特趁著伊莉亞不注意,獨自一人來到了「黑夜森林」。
越是往深處前進,越是能感受到一股異樣的邪氣,洛特也更加確定「魔劍」就在這裡沒錯。知道自己離目標不遠,洛特更是興奮的加快腳步前進。
「……就是這個。」
那是位於森林深處的小土丘,在土丘周圍,佈滿人類和各種魔獸的屍骸;而在土丘的頂端,就插著「那把劍」
那是冥界女神赫拉的武器!
那是洛特所需要的「終極武器」!
那是一切夢魘的開始!
那也是傳說的關鍵!
「它」飄散陣陣紅光,千百年來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這是?」
急速聚集的瘴氣,讓洛特不由得警戒起來。
慢慢地,那些屍骸一一的站了起來,數量龐大,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是魔劍操縱屍體,用來保護自己嗎?」
殭屍群慢慢逼近,洛特仍是毫不慌張,臉上露出一抹冷笑。
洛特先下手為強,丟出幾把小刀試探一下,但想也知道沒什麼用;因為殭屍是不死類,用一般方法是無法解決它們的。
「……小事一樁!」
前排的殭屍們群起圍攻,洛特只是拿起自己的大刀,用力一掃!骷髏成了碎片,屍體成了肉塊,混著血水在空中飛舞……
如同是一場血腥宴會開場的信號,其他的殭屍也一起發動攻擊。但在那把巨大龍牙威力下,都被一一打碎,這種情況,對手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
「就再死一次吧……」
可是除了地上外,地下也不斷冒出新的殭屍,數量不減反增!
數量多得可怕,到了數以百計的地步……
空氣中充滿不死者的叫喊聲,那只是空虛的呼喊,沒有任何意義。
殭屍像狼群般前仆後繼,洛特也一直揮劍砍殺,不停的……
永無止境的……
「……因為不知道,所以我……我───!」
那是一群鬼……就像一幅修羅地獄的景象!
成群的殭屍峰湧而上,洛特站在堆積如山的屍塊碎片上,不斷揮劍反擊__
--*--*--
時近中午,但在這座森林內,要靠穿透樹隙的些微陽光才能判斷現在是白天。
經過數小時的戰鬥,洛特早已疲憊不堪,只能佇劍而立。他的周圍,已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了,那些不死者,這次真的是死透了。
「……劍……劍……」
洛特不顧体力透支的身體,緩步走上土丘頂端,將手伸向「魔劍」……
「……!?」
就在這時,他面前的景物出現了改變,或者該說是景物正在消失。很快的,只剩下一片純白。
「怎麼……回事?」
洛特陷入一種難以理解的情況,這裡既沒有光也沒有闇,
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只是一種「存在的虛無」!
『……洛特‧巴蘭多……』
「這聲音……是你?」
從小,洛特的腦海中就有另一個聲音,那是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
現在,這聲音以更強大的存在感出現了。
『遠古以前,神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地面上的生物。魔術、天文學、服飾、醫學、文學……其中有一樣大幅改變了人類歷史……就是武器。可是這把武器過於強大,不是人類所能掌握的。就算如此,你也想得到它嗎?』
「不是這樣……不管武器有多厲害,無法使用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洛特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不是空虛的力量,而是可以實際掌握的答案。在這片無限的虛無中,他如此的回答著自己腦海中的聲音。
『正因為「它」是活的……所以成為了任何人都無法控制的怪物。』
「……活的……」
『武器威力越強、性能越好,使用者就越是必須具備相對的技術與精神力。聽起來很像一種宿命吧?當然,這不光是指武器而已……所謂的「終極武器」,也可說是對這種宿命的挑戰。』
「意思是……還沒結束嗎?」
此時,洛特的面前浮現出一個劍柄,他知道那就是魔劍。
『我把我一部分的力量分給你,讓你足以掌握「它」……這麼一來,你也可以再見到「她」……』
洛特沒有猶豫太久,他知道自己其實不必選擇,答案一開始就只有一個。
現在,他緊緊握著魔劍,毫不遲疑。這片純白也開始消失,周遭的景色漸漸恢復正常。
『與我連繫的人啊……你就拿着這把「鍵」,去尋找答案吧──』
他失去多時的東西,他一直尋找的東西。
他掌握著失去主人的魔劍,再次結合成一體的時機來臨了。
取回自己失去的一部份,他回憶起自己的往事,於是被切斷的枷鎖再次繫上。
邪惡的波動充滿了魔劍,它為慶祝自己的新生而狂叫著,那聲音彷彿傳遍世界各角落。
於是──
毀滅時代的終幕即將揭開。
.Ⅲ
―─
我高大的成長著,超越人類這種動物。
我雖然喃喃自語,卻未曾得到任何回答。
太過孤高自賞地成長。
等待著,但我又能等待什麼呢?
雲離我是如此的近。
我等待著最初的雷光──
〜‧〜‧〜
「是嗎……原來你是要這麼用的……」
毫不遲疑的,洛特衝上前去;米諾陶洛斯也不甘示弱的以巨斧反擊。在交劍的瞬間,巨斧就像玩具般碎裂;洛特不打算放過牠,轉身補上一劍,攔腰把牠砍成兩半。
「……呼……呼……」
還來不及喘息,身後的樹叢又射出好幾支箭。洛特抓住披風用力一甩,將箭的力道化解掉。
接著,一群半獸人衝出來,大約十五隻左右。
但洛特仍是義無反顧的衝上前去,舉起那把深紅魔劍……
「……為什麼?」
「……」
對於伊莉亞的質問,洛特只是保持沉默。
「你已經得到魔劍,還不夠嗎?這樣……還不能停止嗎?」
「……這只是尋找答案過程中的一個『步驟』而已,並不是最後的『答案』……」
「你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
「是對我也不能說的事嗎?」
「……人受了傷,傷口會好,但有些東西一旦壞了,是永遠也不會好的……」
「你到底失去了什麼?」
剩下的問題,伊莉亞再也開不了口問他……
――*――*――
如果說人做事情前要先立下一個目標,並朝著那個目標不斷努力前進。
那,洛特所要尋找的,到底是什麼?
「我只會戰鬥,所以我是不能輸的。」
他現在只能用這句話來支撐自己。揮舞那把深紅的魔劍登上染血的舞台,一心一意屠殺魔獸。
美麗、恐怖而悲哀……
這股意念及能量,連深達在冥界的赫拉也能感受到。
她就坐在寶座上,地獄的神,金色的長髮,隱藏在劉海下的白淨臉龐,但完全沒有生命的氣息。
『被人類拿走了啊……』
喃喃自語……語調也是如此冰冷。
回想起當時在天界……仍然令赫拉懷念,如今卻被軟禁在這黑暗陰冷的冥界,
怨恨、憤怒、不甘……
『無所謂……等劍的力量回復之後,再搶奪回來就好了……』
人與神的意念,加上魔劍的力量,使得齒輪加速運轉,流向那命定的結局……
――*――*――
從那勒基出發後,已經好幾個月,現在來到大陸另一端的坦雅古城,是另一處魔獸聚集地。期間,洛特一直進行魔獸屠殺行動,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連原本不喜歡血的伊莉亞,現在也都已經麻木了……
「伊莉亞,妳看,我的雙手沾滿了血;手指抽搐。聲音變得沙啞,我全身發抖。自從我得到魔劍後,比以前更加不安而且悲傷。」
「總是會結束的,不是嗎?」
「妳怎麼知道?」
「因為不會有其他可能。」
「……為什麼?」
「反正……人遲早會死的……」
伊莉亞話才說完,洛特立刻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氣息,強烈的壓迫感充斥著這個狹小的林間空地。
「這麼強的力量,不是人類也不是魔獸……」
洛特拿起魔劍戒備,接著前方的空間出現一陣陣的閃光,森林也起了變化,樹木、石頭、泥土……全部往一處集結變成了一道門!
這是神的力量……以驚人的意志力扭曲自然界的模樣!!
門緩緩的打開,從另一端透出深沉而耀眼的光芒。
『可憐的人啊……不管怎麼祈求……你的願望都無法實現的。』
「不可能……?」
在那片光芒之中,慢慢浮現出一個身影。在伊莉亞的眼中看來,這原本是在宗教插畫中才看得見的景象。伊莉亞睜大了眼睛注視著,那頭金色長髮,就像自己會發光一般,閃閃生輝。
『因為……神本來就不會聽人的祈禱……奪走了「鍵」的人啊!你的靈魂已經充滿了「罪」!』
「赫拉……」
洛特永遠不會忘記這容貌。那一晚,赫拉來襲的景象礽是歷歷在目。
赫拉一踏上土地,青草立刻枯死,土壤腐敗;
每往前踏一步,範圍越擴大,沒有任何生命存活……
「冥界之神赫拉啊……妳為什麼想毀滅這世界呢?」
『……你連自己戰鬥的理由都沒有。你們人類充其量,只是完成我復仇的道具罷了!』
「妳的……復仇?」
『……你……?』
此時赫拉發現了某個異狀,從洛特的靈魂深處,散發出一種跟人類完全不同的氣息。
對赫拉而言,那是一種十分懷念的感覺……
『……那是什麼?你在深處……藏了什麼東西……?』
赫拉用她蒼藍的雙眼直視洛特,就像在觀察他的靈魂似的……
『(那一剎那……)確實很像……』
赫拉輕柔但冰冷的語調還殘留在空氣中,她就消失了;
下一瞬間,已經來到洛特右側。
(……瞬間移動!?)
洛特在驚嚇之餘,本能的出劍,以最快的速度往右邊一掃!
但是只砍到空氣,赫拉已經繞到了背後。
(來不及了……!)
背後空門大開,出劍的硬直也尚未恢復,赫拉以纖細的手臂迅速推出一掌,結實的打中洛特的背。
一陣強烈的震動穿透洛特全身,馬上就頭破血流;同時這也產生了強大的衝擊波,洛特和一旁的伊莉亞都被震飛了數公尺遠。
「伊……伊莉亞!!」
那股震動在全身四處擴散,彷彿連骨頭都被震碎似的;洛特仍然硬撐著站了起來。
他自己十分清楚,就算手持魔劍,對手畢竟也是神的階級。
洛特轉過身去,還來不及反應,赫拉已經衝到他的面前,一腳踢出。
鏘──!
洛特勉強拿起魔劍抵擋,劍與護甲擦撞出激烈的火花;一陣深入骨髓的震動再度傳來,握劍的雙手也逆裂出無數傷口,血花飛濺著。
他忍耐著已經麻痺的身體,使出快速的左右連斬!
而赫拉只是用雙手的護甲就輕鬆擋住了洛特的攻勢,並趁著洛特招式出盡時的空隙,往下巴迅雷不及掩耳的踢出一腳!
洛特整個人在空中翻了一圈,就趴倒在地上,但手仍是緊握著魔劍不放。
地面上沾染了大量的血跡,血仍不停泊泊流失。
赫拉站在原地不動,還是用那一貫冷漠的、無機質的眼神,觀察著他。
「如果……我輸的話,就再也不能……」
洛特的執念,化為語言,支撐他那傷痕累累的身體。
他滿臉鮮血,雙神的焦距還沒回復,就算如此,洛特仍然用顫抖的雙手拿起魔劍,擺出戰鬥姿態。
赫拉看著這樣的他,卻是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一下!」
洛特不了解她為何要離開,開口叫喚,但赫拉仍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走到門前,赫拉回頭看了他一眼,緩緩低語道……
『不夠……這樣還是不夠……為什麼……這是您的選擇嗎?請告訴我……迪奧妮索思……』
洛特看著赫拉那蒼藍色的眼眸,比那一晚更加確實。
那是一雙充滿深深哀愁的美麗雙眼──
(赫拉!掌管夢與死的女神……未免也……太美了……)
赫拉消失在那片光芒之中,門緩緩關上,接著景物漸漸回復正常,
彷彿剛才的事都是一場幻覺而已。
「答案……可能就要找到了吧……」
――*――*――
只有這條路好走了,心意已決,無法阻止的男人。
以及其他以無趣眼神活著的人們。
在極限的戰鬥中,除了一部份的人之外,其他人正漸漸消失。
為什麼會消失?為什麼要戰鬥?
這個連戰鬥都已經失去意義的世界,若是人類所稱的宿命;罪,不就是在創造人類的神身上嗎?
.Ⅳ
―─
人類最大的善是什麼?
啊!可憐的人類,那命運的不幸產兒,你們為什麼一定要聽那些你們最好不要聽的話呢?
對你們而言,那最好的事情是你們永遠無法達到的;
亦即根本不要出生、不要存在、要歸於無,而次好的事情是__
早一點死。
〜‧〜‧〜
為了想再一次跟赫拉戰鬥,洛特繼續他的屠殺魔獸之旅。
來到了安東尼加大陸西部最大的城鎮,阿提瑪。
「你到底想做什麼……?」
一如往常,伊莉亞提出問題,洛特沉默。
「殺神……是你想做的嗎?」
「我愈靠近她,心中的一股欲念愈是強烈……如果能更靠近,也許我就知道那是什麼了……」
「這是你要的答案嗎?」
「……算了,妳不用勉強去了解,有些事情是無法用語言去說明的。沒有人逼我,是我自願的……這樣對我自己也比較好。」
「對你好?你知道你拿的是魔劍?對手是神嗎?觸怒眾神,你會陷入永劫不復的世界!」
自從得到魔劍以後,洛特似乎就變了……伊莉亞也感到不耐煩,不禁大聲起來。
「也許我就是希望死在她手上吧……」
「洛特!」
「……那一晚,活下來之後,我就決定了。與其我一直仰望著她,我想跟她戰鬥,跟她站在對等的位置……打敗她,讓她也看著我……」
「不……為什麼?為什麼是現在?就算沒有魔劍你也能戰鬥吧?那總有一天……!」
男人自己也沒發現,但女人察覺到他真正的意義。在來得及前,女人試圖改變男人的心意,可是男人卻一意孤行──
「……這就像是勸人不要自殺一樣,說什麼等到明天天亮,看到太陽和小鳥就會覺得自己昨天為什麼那麼笨。但問題是,明天想開了,但後天還是可能想不開,然後大後天又想開了,如此週而復始,沒完沒了,這才是令人感到虛無活不下去的原因。」
男人的固執、殘酷的言語,挫傷了女人的心,女人十分沮喪。
是啊,那麼辛苦,所為何來?
――*――*――
跟魔獸戰鬥,毫無規則可言,這是一場為了生存的戰鬥。
在魔劍的威力下,魔獸們無一倖免。
「妳有想過嗎?神為什麼要藉由人類發動戰爭?神為什麼要創造人類?」
洛特蹲在河邊,洗淨沾滿魔獸鮮血的雙手。血跡可以洗乾淨,味道卻很難洗得掉。
「……沒想過。」
經過多次的殺戮,吸食了大量魔獸的血,原本深紅的魔劍變得更加深沉。
洛特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
「一般人只要想深入一點,就會因為害怕而停止了吧?當我看到那閃耀光輝的姿態時,覺得全人類都在戰慄著。就像罪孽深重之人一樣,充滿了痛恨與自責。就在這一刻!他們覺悟到眼前的人就是偉大的神!!」
是的,沒有人類沒犯過錯的吧?掠奪、破壞、嫉妒、忿恨、欺騙、姦淫、殺人!這些從未離開過人類……
其實所有人內心深處都知道,自己的存在一點價值也沒有!也知道自己靈魂會掉落地獄,被永劫之火燃燒殆盡……
「每個人都有相信的神,但當神真的出現在眼前時,卻又想消滅神……我能怎麼說呢……?該死的人啊……」
「夠了!洛特,為什麼要這麼說……」
伊莉亞阻止洛特繼續說下去,雖然不是很了解,但她本能的知道,洛特是在說很可怕的事。
沒有人希望自己毫無價值,但如果那是事實的話……
「是魔劍告訴我的……」
「那把劍?」
洛特把劍舉起到伊莉亞的面前,伊莉亞只能怔怔看著這把魔劍。
劍身上生長的血管和肉塊微微跳動著,刀刃散發著血一樣的深紅色。
一看就知道不是這世界的東西……
「妳看,這血的顏色……這就是我現在所做的事;魔劍的力量,也是用無數的生命與靈魂換來的。就像我們砍樹蓋房子、殺動物吃牠的肉一樣,這種犧牲經常是必須的。」
伊莉亞直視洛特的深藍瞳孔,那是執著的眼神,也是恐怖的眼神。
「洛特……」
「所謂的『神』,指的不就是『絕對的力量』?而身為人類的我,又能變強多少?可是只要有這把劍的話……我就會比人類強幾百倍、幾千倍、幾萬倍、幾億倍……永無止境!比起來,人類真的是十分渺小的存在。我的生命也不過是短暫的一瞬間,所以我想要……我想要更強的力量!!」
伊莉亞不可置信的看著洛特……他完全變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不禁覺得自己實在太沒用了,明明一直在他身邊,卻完全沒有發覺。
「洛特……難道你想取代……」
「那妳又是如何呢?妳其實早就可以離開了,為什麼要跟著我到現在?是為什麼?」
「你知道……我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而且,我對你……」
看著伊莉亞的表情,洛特當然也不是笨蛋。
他把魔劍收回披風內,緩緩開口說道:「對不起……我無法給妳承諾,因為承諾就是謊言,而我不想對妳說謊……我相信她,也相信自己絕不只是個人偶。」
「我知道……」
「我不希望就這樣結束,不管是輸還是贏……我不想就這麼結束!」
人類比其他的動物更軟弱、不安、善變、無法捉摸──人類是種有趣的動物,為什麼?
無疑地,人類比其他動物的總合都更具衝勁、反抗性、更勇於向命運挑戰。這些具有個人實現欲望的人類,必將與所有的動物、自然乃至於天上的眾神為敵。
當中他們又有更小一群不滿的人,無法滿足於現狀,他們不受人類生存法則拘束,永遠追求未來理想;這些人,豈不是這種勇敢的、有病的動物當中,罹患絕症的一群嗎?
――*――*――
如果滅亡是神給予人類的命運……那到今天為止人們的「生」和「死」又為了什麼?人類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辛苦的活下來?
洛特走上一條必須用自己的生命,反覆打敗敵人、一板一眼的道路。他是在什麼意志下,選擇成為戰士?生存在不是生就是死,一切都是單行道的環境中?
日復一日來回在世上踱步,打倒一個又一個的敵人,雙手沾滿鮮血,再繼續打倒敵人。這種幾乎可說是一成不變的日子,他為什麼能一往直前?
為了什麼?又為了誰?這樣的問答,一定在他腦中日夜不停出現吧。
也許答案早就已經找到了……,他大概知道答案是什麼,卻又不願意承認它,只好繼續這場遊戲;像是在尋求更好的答案似的。
他的答案是──
――*――*――
剩下赫拉一個人,她獨自坐在寶座上沉思著。
蒼藍的雙眼凝望著虛空。原本只是把劍拿回來的簡單事情,卻出現意外的變數……
『我們在「天國」失去了太多東西……已經……一樣也拿不回來了!現在只剩……』
『主人啊,虛無的王啊!您所持有的業火……會燒光那位至高者的御使嗎?……』
――*――*――
在一片黑暗中,無邊無際,也沒有方向之分。
洛特看著這個無限延伸下去的空間。
(這裡沒有出口的嗎……?)
洛特有點焦躁的找尋出口,走沒幾步,洛特就發現某種東西而停下腳步。
「好像有什麼……」
在這封閉的黑暗空間的深處,有個巨大人形的東西,正蹲伏在深處。
「(……誰……)你到底是誰?」
『好久不見了,洛特・巴蘭多……』
「這聲音……又是你!」
那個黑影沒有任何動作,但聲音卻清楚的傳達到腦海中。
洛特朝黑影快步走去,但這個空間實在太大了,感覺上距離完全沒有縮短……
「這裡……到底是那裡?」
『……這裡,是你我夢境的交界點……』
「這是夢?」
聽到這句話,洛特停下了腳步;再次環視這個空間。
黑影又向洛特說道:『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現在的你是贏不了的……』
「……人還是贏不了神的……」
洛特回想上次和赫拉交手的情形,承認了他不願承認的事實。
就算有了可以殺神的魔劍,人與神之間決定性的差距仍然不會變的。
『……除了魔劍之外,我可以把我的力量再分一點給你……』
「……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就是虛無。』
「虛無?」
『虛無是我的力量,但對人類卻是無藥可救的病毒。虛無感是無所不在、防不勝防的。工作變得沒必要、責任變得沒必要、奮發變得沒必要、追尋變得沒必要、必要變得沒必要。』
「……既然一無所有,死又有什麼可怕的。」
『現況不會改善,即使改善了也不會長久、不可能全面。虛無是徹底的放棄。虛無看破一切勵志作為,嘲諷學術與道德,不信權威,不走溫情。虛無者不信人也不信神,更不相信自己,不吃軟不吃硬,只為了把自己逼上絕路……』
「你是說……要我放棄一切嗎?」
『放棄就會得到,當你了解這個意義時,你自然會有我的力量了……』
「洛特……洛特……你還好吧?」
「……!」
洛特勉強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眼前所見的是普通的天花板。
「你醒了?」
伊莉亞就睡在自己身旁看著自己,一幅十分擔心的表情;
洛特坐起上半身,搖搖頭使自己清醒一點。
「我……我剛剛怎麼了?」
「你剛才說一些好奇怪的夢話,所以我才叫醒你的……」
「是嗎……」
洛特重新躺回床上,大大的呼了一口氣。
伊莉亞則爬了過去,兩人的身體重疊在一起,鵝黃色的頭髮散落在他的胸膛之上。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
「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神……也不知道魔劍的事,那樣的話,至少我們現在就可以……」
伊莉亞在洛特的胸膛上,喃喃自語的說著──
而洛特的決定……
「不是不知道就沒事了,神與魔劍……可是我知道了,我既然知道了,怎麼可能什麼話都不說?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而逃避?我現在能做的事只有一件……」
――*――*――
我會後悔嗎?
我一直都在後悔。
人只要活著,
每天都是在放棄和妥協中度過。
而我,
是放棄了什麼?
又妥協了什麼?……
.Ⅴ
―─
獻給不可知的神,
我就是屬於神的,
即使我是屬於冒犯您的眾人之一,
我依然是屬於神的──我衷心的相信。
不可知的神,您一定要知道,
您永遠存在我的心中,
像暴風雨般吹襲著我的生命,
真難捉摸的神,您尚且對我如此親切,
我深知您,否則,我但願被妳捉住。
〜‧〜‧〜
洛特整理好行裝,拿著魔劍,準備離開這宿屋。但就在門口的階梯處,遇到了剛好要回來的伊莉亞。
洛特站在樓梯頂端向下看著伊莉亞,伊莉亞則爬到樓梯的某段就不再前進,仰頭看著洛特。
「你要走了嗎?」
「是啊……不前進不行……」
「一聲不響的走掉,果然到最後你都不改作風。最初相遇時也是如此,突然就答應我的委託……不知道從你的眼中看來,我是個怎樣的女人呢?」
「……妳就是妳啊。」
世上戰鬥的理由何其多,
有人為了選擇而戰,
有人為了理想而戰,
有人為了愛情而戰,
有人為了偶像而戰,
有人為了信念而戰;
有人為了自身而戰。
「……你是為了什麼而戰呢?」
「也許就跟她說的一樣……我的戰鬥沒有名字。」
「你的確是很特別的人,也可說是被神所眷顧的人吧……可是我真正喜歡的,並不是像你這樣的男人。」
「…………」
「那……再見了……」
他走下樓梯,她走上樓梯,不再交會。
做什麼都沒有用的……一點用都沒有。他還是會一直前進,沒人能阻止他的……任何人都不行……直到做出真正的了結為止。
透過窗子,女人目送他離去,直到黑色身影完全消失在原野薄霧中。
接著,秋天來了。
女人目不轉睛的看著原野。
第一場雪落下。
冬日安定下來,彷彿一輩子都不走了。
春天又來了。
接著,是夏天。
又一個秋季,寧靜、平和。
又一個冬季,春天接踵而至。
女人倚在窗前。
――*――*――
人和樹原本都是一樣的。
愈是想朝光明的高處挺伸,他的根就愈深入黑暗的地底──
深入惡中。
回到那許久不見的故鄉,坐在已經荒廢的泥土上,迎面吹來略帶涼意的風。
在這荒涼嚴苛的世界生活,差點讓人都忘了季節的感覺。
洛特坐著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就像是在發呆;帶著空虛的眼神,他凝望那早已人事全非的家鄉,腦袋裡的思緒回想從那一天以來的種種……然後,臉上泛起一絲笑容……
那是苦澀的、無奈的、悲傷的,但也帶著一點點高興的笑容。
「真是……妳總是那傷害我又令我吃驚的人。最後還是要跟赫拉對上了……為了和我有個了斷……結果我從那時候起,就不再跨出任何一步,可是,如果不打敗妳,我也無法前進……」
洛特自言自語的說道,他有預感……下次再跟赫拉見面的時候,也會是最後一次。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這麼相信著……
――*――*――
再度開始獨自一人旅行後,洛特更是肆無忌憚的屠殺魔獸。
以往,除了憎惡之外,勉強可說是為了賺取賞金來糊口。
但是現在,洛特只是為了一個單純的欲望,為了得到更強的力量,為了殺戮而殺戮……
「呼──」
洛特放下魔劍休息,大大的吐了一口氣,地上堆積了大量屍塊,但仍然有近百隻的魔獸包圍了洛特。魔獸也不是笨蛋,經由犧牲了眾多的同伴,牠們也瞭解了對手的實力,冒然衝上去只是送死罷了。因此就算包圍了他,魔獸們仍然保持按兵不動……
「……你們不過來的話,那就換我過去吧……」
洛特淡淡的說出,人影隨即閃了出去;迎接他的,就是一道火柱。
洛特只是把劍一揮,硬是把火柱給打散。而殘留在劍上,尚未被魔劍所吸收的血液,也就像血雨一般飛灑了出去。
殺戮愈多,魔劍的力量就愈強,洛特的戰意也一樣變得更強。
他自己也清楚,想要得到,就要有所犧牲。而魔劍更像一把極度銳利的兩面刃,得到力量的代價是如此沉重,可是……可是……
(『……過來吧,來這裡吧……』)
最近,聽到了一個新的聲音……洛特知道……只要聽過一次就忘不了,
是赫拉。
就像洛特渴望再見到赫拉一樣,赫拉也在呼喚洛特──
(『過來……我在這裡……』)
(我聽到……我聽到了,我也變得更強了,所以……再等我一下吧,我馬上就會去見妳了!)
用力一劈,一頭魔龍迎面就被砍成了兩半。
洛特彷彿可以聽到,魔劍因得到大量鮮血的喜悅而發出的狂笑聲。
同時,劍身散發的那深紅氣息,似乎有如暗示終局即將來到的信號……
(『來吧……來吧……快過來我這裡吧──』)
――*――*――
那一天……被赫拉所毀滅的一切,駐立在廢墟中的自己……
開始了追逐神的旅程,追求力量,得到魔劍,期望著與她戰鬥。
為了實現自己的欲望,甚至不惜離開那唯一一個會關心自己的人。
傳說之城坦雅,久遠之前被神所毀滅的都市。在那地表之下,有著大量未探索的地下空洞。
洛特拖著沉重的魔劍,來到空洞的最下層。
地表、洞壁上,都佈滿了魔獸。赫拉,就坐在遙遠的另一端。
在陰影之下,神……正默默摒息著……
(要是那時刻來了,我便會去迎戰……如果我,可以真正使用魔劍的話……)
洛特曾經如此說過……而他也的確改變了。
讓周遭空氣都被侵蝕一般的劍氣,是只有真正的戰士與經過千錘百鍊的武器才會擁有的。
現在,那時刻終於來了――――
「妳終於回來了。我一直相信妳會回來見我……赫拉……妳不後悔那時沒殺我的事也沒關係……」
.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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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特與赫拉遙遙相望,沉默的空氣緩緩的流動著。
不須要多說什麼,赫拉只是輕輕的抬起手,魔獸們就全衝向了洛特。
洛特似乎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舉起雙手,握住魔劍的劍柄……
只是簡單的一揮,前面一排的魔獸就倒了下來。
「只要是人,都會抱持一份回憶。非常重要的回憶……我是為了自己的回憶而戰,要說的話,我是因為回憶而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在連續不斷的激戰中,洛特終於為自己找到了戰鬥的理由……回憶……
對付成群攻擊的魔獸,他仍然緩緩說道,他知道赫拉聽得到。
該說是默契還是直覺呢?反正他就是知道……
「透過魔劍,終於了解我為何會如此追尋妳……支撐妳到今日的那份回憶……妳也有著非常珍重的回憶,不擇手段,希望再回到那時光……我了解,妳跟我一樣,妳的眼神跟我是一樣的。」
魔獸就像多到殺不完似的,但洛特仍是不慌不忙的,就好像這都是理所當然一般。
一些比較弱小的魔獸,光是接觸到魔劍的劍氣,立刻就灰飛煙滅了。
洛特可以感覺到,靈魂的那股躁動感……這是魔劍即將達到臨界點的證據。
思索之中,只是隨手一砍,面前又出現了好幾具屍體。
這個瞬間……他曾經多少次夢見這個瞬間呢……
不可思議……原本以為當這個時刻來臨時,會變得忘我,但是現在洛特簡直冷靜的可怕。
(「不知道神……也不知道魔劍的事,那樣的話,至少我們現在就可以……」)
洛特想起了伊莉亞,那個晚上所說的話……
……這是洛特犧牲一切換來的。連得到幸福的可能性都捨棄了,選擇了無止境的戰鬥。
手裡握著世界上最危險的武器,被「力量」這句話所控制的愚蠢男人!
(來吧!把一切都結束吧,以我的力量。……會是誰?最後誰會活下來?赫拉啊――)
洛特在內心如此吶喊著……
就如同以往的風景一樣,他站在屍堆上,渾身是血的與魔獸戰鬥。
一樣的……美麗、恐怖,而悲哀――
――*――*――
空氣又恢復成一片寂靜,在深及足踝的血池中,洛特不停的喘息著。
魔劍則像是吃飽喝足似的,散發著耀眼的深紅劍氣……
仔細一看,魔劍的刀尖……就好像在尋找獵物似的晃動著。
那不就像是在宣告……「今天會把神擊敗的人就是我!」嗎?
「我還是想不通……『它』跟我說,放棄就會得到……但如果對妳而言,這件事是如此不可赦,那我也只能拾起我的『罪』……」
握著魔劍,洛特一邊說著,一邊緩慢踱步走出血池。
赫拉仍然坐在原地,一樣用那無機質的眼神看著洛特與魔劍……
『……為什麼是你?像你這樣不存在的……我所等的並不是你啊……』
「……為什麼不是我……看看我!看看在妳眼前的我啊!」
刻意隱藏自己,把自己鎖在記憶裡,記憶就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洛特的記憶,是赫拉。赫拉的回憶,是它。
洛特不禁這麼想,如果自己能夠早一點出生就好了……
但是遲來的相遇也好。
雖然人與神這兩種存在,完全不一樣,但是這兩者有一個共同點。
他們都被回憶所深深束縛著……
而且也同樣的,被那回憶佔據了整顆心。
永無止境……那就是一切了。
『為了解開封印的鎖,我需要你手上的鍵。』
話剛說完,赫拉就站了起來,那頭閃閃生輝的金色長髮輕柔的在空氣中飄盪。
洛特再次被這個景象所攻陷――
魔法……在那一瞬間,把一切都吸引過去的那種姿態。
只能夠說……那是一種魔法。
(從16歲開始……已經7年了――)
面對飛身攻擊而來的赫拉,洛特也不閃不躲。
正面一砍,而赫拉在空中一個翻身,就輕鬆閃過了這一刀。
(結果,我的時間卻再也不會前進了……)
赫拉回身一拳,命中洛特勉強用來架擋的手臂,一陣衝擊波挾帶著雷光與旋風;將洛特吹飛。
洛特硬生生的撞上岩壁,岩石因吸收了衝擊力而凹陷碎裂,一抹鮮血也自手臂流下……
因為巧妙的卸除力道,所以手並沒有斷,但那股衝擊力仍然對身體造成了傷害。
(然後……與她相逢……)
重新握緊魔劍,洛特用力的往地面一砍,利用強大的反作用力跳躍至空中,再利用重力加速度和自己揮劍的力量對赫拉做全力一擊。
一聲轟然巨響,碎石塵埃四處飛散,洞穴底部就這樣被打穿了。
洛特也隨之掉落到更深更大的地下空洞……
(我一直……在尋找的……真正屬於我的場所……)
在塵埃當中默默佇立的洛特,看著從空中緩緩降下的赫拉……
在赫拉的背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對翅膀……那是光,光之翼……
(我已經不是那種拿著刀四處亂揮……卻連那是對是錯都不知道的小孩了……但是……)
洛特回憶中的赫拉,一點也沒有退色――
就像時間的流逝完全……被她摒除在外一樣。而且……
她的力量又更上一層了――――
赫拉把手一揮,數把光之劍就朝洛特飛去。洛特則是又故技重施,利用劍的反作用力飛跳至空中;赫拉見狀,迅速降至地面來閃避魔劍的攻擊。
他不死心,將劍身放直,用重力加速度向地面攻擊。
而赫拉在閃躲的同時,再度放出了光之劍,其中一把直接穿過洛特的腹側。
「嗚!……可惡……」
因疼痛而不支落地的洛特,依靠著魔劍,很快又站了起來。
他姿勢蹲低,雙手緊握,將魔劍置於腰際,彷彿蓄勢待發的姿態……
「還沒……這樣還不夠。」
話才說完,緊繃的肌肉爆發出力量,瞬間衝到赫拉的面前。移動腳尖,扭轉腰部,以旋轉全身的方式揮舞魔劍。一圈又一圈的攻擊,一擊比一擊猛烈!
赫拉右手的護甲變成了碎片,白細的手臂上出現一道小小的傷痕;但她的左手也沒閒著,一個帶著火焰與雷光的拳頭擊出,洛特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燃燒、痲痺與震盪的感覺過後,腦袋就一片空白。洛特的在地上滑行了數十公尺才停止。
『亡靈……就該回到他該去的地方……』
從那美麗的口中,吐出如此冰冷的語調……洛特全身都在燃燒著,但赫拉毫不留情,手指一指,空氣中就出現無數閃電轟擊洛特所在的地方;
背上光之翼的羽毛也幻化成劍的形狀,不斷地放射而去……
這陣強烈的攻擊,讓大地都震動了起來。但是,一個強烈的劍氣突然爆發,將赫拉的攻擊全部彈開!赫拉也難得出現了驚訝的表情……
『……難道,它已經……!』
洛特手中的魔劍,正緩緩的改變著形狀……雖然只是一兩滴,但接觸到神之血的魔劍,確實開始進化了!那是金色的血……金色的神之血――
其不斷澎脹的魔力,比起剛才更強了數倍!而渾身是傷的洛特,也重新燃起了鬥志,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一體感……就像被直接撫摸心坎的感覺,藉由其他方法,一定不可能得到……
這一剎那的……
(我早就知道……那裡有一個……若我只是在原地仰望,就會錯過的世界!)
――*――*――
『為了我的主人……迪奧尼索斯……』
赫拉呢婻唸著,她的光之翼發出更強烈的光芒,數以百計的光蛇向洛特攻擊,一個快速衝刺,洛特就已來到赫拉面前。一瞬間的眼神交會……
一招強力的左斜劈揮出,強大的風壓甚至把岩石都砍出裂縫,赫拉則瞬間移動到了空中,無數的光幕再次向洛特襲來……洛特則是靈活的讓魔劍舞動,一一擋下。
認真的洛特,和進化的魔劍……
(無論何時結束都可以,在那之前妳必須好好的戰鬥……)
「否則妳會在這裡、這時輸給我。神就要輸了!赫拉!」
『你……就要消失了。』
赫拉一邊說著,一邊緩緩降落至地面。洛特拿起魔劍戒備,疑惑的看著赫拉……
「什麼?」
『劍會回到我的手上,而亡靈將會消失。你是贏不了神的。你這種過去的亡靈……是永遠贏不了的!』
贏不了……洛特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以前軟弱的自己,無法保護別人的自己……
感到無力渺小的自己,捨棄了重要之人的自己……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就要得到力量了啊!我要打倒妳,得到能夠破壞世界的力量,是我──!為什麼妳不能了解?我接受了一切的罪啊!就連其他人的罪也是!」
原來如此……洛特終於了解到……真正想破壞世界的,不是神、不是赫拉、更不是其他人……
而是他自己――
恍然大悟的洛特,怔怔的看著赫拉。赫拉終於告訴了他答案……
『……你仔細回想吧,那時、在那個地方,是誰還活著,是誰死了?現在在這裡的又是誰?』
7年前的那一天……地上有無數的魔獸在奔馳著,天上有成群的魔龍在飛行,被破壞的房屋……四處奔逃的人們……燃燒的屍體……被魔獸虐殺生吞的女人與小孩……
地面被鮮血所染紅,天空也變成黑色的了――
「我想起來了……大家都死了……」
以往,總是有一段空白十分模糊;但是現在,洛特終於想起來了……
在這同時……夢也結束了。
「……我也是……」
生前的願望與希望,直到死時仍然有著強烈冀望的話,即與自己的靈魂融合,吸收赫拉和魔劍所殘留下來的神靈力與魔力,創造出新的身體,遺忘自己死亡時的記憶……
記憶的時間停留在自己死亡的前一刻,就此繼續生存下去……
他的時間停滯不前,充斥自己死前的願望,就這樣輪迴不停……強烈的願望使得行為強迫化,行動、理念、目的單一化。
眼中所見的不全是現實,也不全是幻覺;在現實中投射自己的幻想……
然後,再去追求這個現實中的幻想,自我的欲望。
到最後都是空虛――
這就是答案。
洛特雙手無力的垂下,魔劍……原本有這麼沉重的嗎?口中只能發出乾澀的苦笑聲……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的眼神總是望著遠方,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追上妳,現在我站在妳的面前,但妳還是看不見我……就算如此,我也無所謂……
可是我不甘心!
我要破壞!
我要殺戮!
我要見血!
我要把一切都搞亂!!
我要把一切都破壞殆盡!!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呢__!!」
洛特他忘了一件事……
人一直在追求閃耀的光,但人的影子永遠都是黑色的。
殺了神,殺了赫拉,殺了自己向上進化可能的希望,
鏡子裡的那個我,拿起魔劍承認不該有的向下欲望。
洛特,誰的人偶?光照在赫拉身上,沒有人知道的赫拉__
人為何一直想追求神?這種你追我跑的追逐戰,要持續到何時?又是從何時開始的?
從神創造人類以來……不,也許從這個世界誕生光,光的背面出現闇的時候,從開天闢地以來就不斷延續下來了!
(赫拉啊……已經好久了……結果我只是妳遺忘的夢……)
――*――*――
他抬起魔劍,扛在自己的肩上,赫拉仍然還是站在原地,只是等待。
不過一個平常的衝刺動作,再熟悉不過,也是最後一次;雙腿卻感覺遲鈍。
不斷逼近那身影,這原本是他一直期望的事,現在卻又如此心痛……
從那一天開始……就已經註定這種結局了。
……他做了選擇,有因就有果……
小時候在村中和平的生活……
全村被屠殺的景象……
自己死去的那一幕……
成為魔狩,追尋著某種力量……
第一次殺人時雙手的顫抖……
與伊莉亞的相遇……
得到魔劍時的悸動……
沾滿了鮮血的魔劍與自己……
首次願意包容自己的那份溫柔……
無法逃避的回憶與戰鬥……
所有的回憶,全部都是……
洛特帶著不甘的怒吼,使出全身力量的一擊。
兩人交鋒──
那一天,原本遍佈全大陸的魔獸,突然在一天之內全部消失了,原因不明……
長達百年,沒有文字紀錄的「毀滅時代」,也在這一天結束了──
之後數年的時間,在坦雅地區附近的一個小鎮,
都有一位鵝黃色頭髮的女吟遊詩人,唱著如此的曲調……
紅髮的勇者啊,
你為何離我而去?
為了追尋你的神,
你真是個罪人啊!
而你所拿的魔劍,
不正是罪人之劍!
―結語─
就這樣,魔劍隨著洛特一起從歷史中消失。
世人口耳相傳的模糊傳說朔造下,洛特成為傳說中弒神救人的勇者,
不知從何時開始,那把魔劍也開始被稱之為──「罪人之劍」
於是,歷史進展到新的一頁,渡過黑暗戰亂時代後,時間即將進入布雷克王朝建國時期
罪人之劍,即將再度甦醒……
―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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