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電梯門就要關上,對門的鄰居才從緩慢敞開的鐵門後竄出身影,雙腳分別踩進高跟短靴。那是雙難穿的鞋,魏子馨看見了,卻還是按住了按鈕,保持電梯的門敞開,直到她的鄰居好不容易將鞋穿好,快步踏進電梯裡來。
鄰居對她說:「謝謝。」笑著。
她點頭示意:「不會。」但面無表情。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沉默在短暫的尷尬裡。
她的鄰居是個怪人。魏子馨心想。
雖然一樣都是早上上班的作息,但她很少遇到這位鄰居,一旦遇上了,就是看她匆忙闖出家門,要已經站在電梯裡的人等著,等她穿好難穿的鞋。
這麼一想,每回遇到鄰居,都是魏子馨因事耽擱而延後出門的時候。推算起來,鄰居出門時間都比她晚,回家的時間則不固定,也難怪遇不上幾次。
魏子馨很納悶。明知會趕不上捷運或公車,為了縮短電梯在一樓至八樓之間來回的等候時間,而要求她開著電梯等是不是本末倒置了?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提早出門。
她偷瞅了鄰居幾眼。
那女孩年輕又可愛,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妝容很簡單但也不是敷衍隨便上妝了事的程度,衣著打扮的風格稍微少女了些,但整體來說也還算整齊,看起來不用花上太多時間準備。鄰居究竟是為什麼無法提早出門呢?
還要穿那麼麻煩的鞋。
魏子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色帆布鞋,左腳鞋尖處有塊明顯的汙漬,但她不是很在意。她也沒有很在意鄰居為了搭上電梯而耽擱她的時間,魏子馨對掌握時間很有自己的一套,甚至到偏執的地步,她總是有辦法不讓自己遲到。
也因此,她覺得她的鄰居有那麼一點奇怪。一點而已。
若想住進城市裡,就得先學會路過很多人事物才能生存。
她是這麼認為的。
像她某位前同事,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總是路過精品店,櫥窗裡光鮮亮麗的服飾與名牌包只能路過,不能駐足。
或是像魏子馨這種只能寄居在城市角落的人,更是擅長拿捏路過的時機與情緒。她在晨間出門,路過那隻總在附近流浪的小黃狗,故意不與那雙水汪汪大眼對上,接著路過在萊爾富門口賣口香糖、胸前掛著尋人啟事告示牌的男性遊民,她知道他在尋找失蹤的女兒,但她沒有多餘的心力留意每個年輕女孩。
或許她也曾經路過那女孩,但那又能怎麼樣呢?
魏子馨路過了青春,不敢談戀愛;也路過交心的朋友,只因為討厭被謊言背叛。她路過了她活過的三十二年歲月,只為了學會呼吸。
她自認活得很好,因為她從不駐足。
卻會為了等鄰居,而按住電梯,然後等待。
恐怕怪的是她自己吧?
「謝謝。先走一步了,再見。」鄰居的聲音聽起來很有活力,在大清早,那是很難得的語調和聲音。
「再見。」她回。魏子馨注意到她又道了一次謝,自己卻只能用陰沉的聲音回應她,就像快渴死的盆栽植物一樣。
但鄰居似乎不介意她毫無感情的回應,笑著揮了揮手後轉身小跑步離去。
魏子馨看著鄰居的背影,側了側頭,覺得很是困惑。
比起鄰居的匆促,她更喜歡用自己的步調,漫步到公車站牌,以她獨有的時間度量普羅大眾為了配合世界轉速而踩踏出的步伐節奏。
她垂著頭,繼續瞪著左腳鞋尖的髒汙,錯過每個擦肩而過的臉與街景,或是灑落在馬路上的金色陽光與她被拉長的影子,認真而嚴肅的想著那個突然之間浮上心頭的疑問:她回想鄰居一腳踩進高跟鞋的模樣,還找不到平衡點就急著將另一隻腳塞進另一隻鞋裡,很容易跌倒吧?
如果經常趕時間的話,準備一雙帆布鞋方便多了。
在她想著與自己無關的問題時,公車駛近而搭起的影子,將她與燦爛的晨光隔離開來。
就像她與鄰居一樣。
或許她的鄰居也在積極路過她,就像她積極路過任何人一樣。
這樣也許比較好呢。魏子馨心想。
她在公車上,看著馬路旁的行道樹一棵一棵往後頭飛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