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消逝了的歲月,彷彿隔著一塊 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著。他一直在懷念著過去的一切。如果他能衝破那塊積著灰塵的玻璃,他會走回早已消逝的歲月。
一、故事開始
「從前從前,女子和男子偶然成為鄰居,不久後他們發現另一半出軌了,神奇的是這兩人還互為對象,被背叛的女子和男子在寂寞的催促下,彼此互相安慰,兩人竟也走上禁忌之戀的路。」
故事出自王家衛的花樣年華,由梁朝偉、張曼玉兩位影帝影后主演,這部電影說是王家衛、梁朝偉、張曼玉,甚至香港影史的顛峰之作都不為過。
這部愛情電影,沒有善果令人遺憾,我們何不先把焦點放回周慕雲(梁朝偉飾)、蘇麗珍(張曼玉飾)的心理與遭遇,何以他們一步一步錯過彼此?
二、陳生與周太的難題,也許一開始就錯了
如果是一模一樣,她可能不喜歡,女人是會介意的
有沒有曾經解過一類習題,「N對夫妻跳舞,男女配對,夫妻不共舞?有幾種配法?」解題時是不是滿滿疑惑,真的有這種情境嗎?花樣年華的開頭正是如此。
搬家揭開了序幕,蘇與丈夫、周與太太雙雙搬進公寓,成了鄰居,手忙腳亂下家具與生活用品反覆錯送到另一戶人家,預示兩戶糾纏不清的關係。
兩對夫妻永遠出現的都是蘇、周,蘇總是一身緊緻旗袍、高髮髻、高跟鞋,與人的話題永遠是丈夫;周則是一貫的西裝領帶,與群體格格不入,正裝像是是自我設限的枷鎖。兩人穿行在狹窄的空間、鄰居吵雜的交談、冒著濕熱的天氣,壓抑的氛圍象徵限制人們的傳統道德。
一場麻將預示三人的關係,陳先生背對觀眾,蘇麗珍穿著鮮豔旗袍陪在旁,周太太則是豔麗時裝要蘇讓位,顯出周太太的強勢,蘇的保守與融入不了團體。(圖片來源:《花樣年華》劇照)
看著他們寂寞的身影,蘇穿著華麗旗袍、拎一碗麵當晚餐;周抽著煙、話筒另一邊遲遲沒有回音,讓人揣想起來:他們的另一半去哪了?
富直覺性的人想必猜到了,蘇與周在茶餐聽小心翼翼套話:「妳的包包在哪裡買的?我想買一個給太太」、「這要問我先生,他在外地買的」、「領帶是我太太從外地帶回來的」、「我先生也有同樣一條領帶」,巧合的領帶和包包,終於外遇罪證成立。
我想知道他們怎麼開始的。
兩個受害者於是開始排演另一半的出軌畫面。第一次是周摸著蘇的手說:「今晚別回去了。」蘇回答:「這種話我丈夫不會講的。」但換成周主動挑逗,很快地她便放棄了,她說:「我真的說不出口。」表面上兩人扮演彼此的另一半,內心卻拒絕接受這項事實。
兩人以排演之名、行相處之實,隱隱點燃曖昧之情,然而兩人都謹慎地不越界。第二次排練就是如此情境,周與蘇兩人在旅館吃飯的場景,蘇突然問:「你老實告訴我,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女人?」還打了周一個耳光,周提醒她打太輕了;再次排練蘇沒有打周,反而徹底崩潰,她說沒想到她真的非常傷心。相對於前一場,蘇已經能夠面對丈夫的不忠,因為她意識到自身也掉入相同的泥沼。他們越宣告「不會像他們那樣」,更洩漏心底的焦慮:會不會有天「假戲真做」?
為了避開鄰居耳目,蘇應周的邀約來到旅館「創作武俠小說」,蘇猶豫不決,身上的紅外套和一旁的紅簾子,象徵情慾,代表來找周的蘇最後選擇了情慾。 (圖片來源:《花樣年華》劇照)
最後一次的排演只排了一次,周告訴蘇他準備離開香港、前往新加坡,因為蘇不會放棄家庭跟他在一起,分手的告白觸動了這對男女,蘇緊抱周痛哭,她知道她必然要失去他的。到此已經分不清楚真或假,看似排演卻有著真實的「效果」,也暗自預言了真實的悲劇。
從前的人要是心里有了秘密不想別人知道,他們會跑到山上找一棵樹,在樹上挖個洞,然後把秘密全說進去,再用泥巴封起來,那秘密就永遠留在那棵樹里,沒人知道。
「如果多一張船票,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這句話兩人都想問,周在離開前打電話到蘇的辦公室,而蘇則打電話到新加坡,然而兩人皆未收到訊息,曾經的假設永遠無法驗證。蘇在周待過的房間默默掉淚,周則是珍藏繡花鞋,直到有天鞋不翼而飛,象徵兩人關係到此為止。
蘇在房間想念周,這是在「偷情房間」第一次蘇的正面照,偷情的過程只用鏡中倒影呈現,象徵窺視,正面拍攝蘇的情緒,代表兩人關係結束。(圖片來源:《花樣年華》劇照)
幾年後,蘇又重新向房東太太租屋,巧的是周也跑來拜訪舊房間,新租客透漏了對面搬來了一位帶孩子的單親媽媽,周立刻猜到是蘇與他的孩子,他透過窗戶遙望,淺淺一笑,原來蘇與自己同樣懷念那段歲月。離開前他站在走廊好一會兒,與蘇僅一門之隔,然而他終究轉頭離開,留下無可挽回的過去。
結局收在周來到吳哥窟,他在古老的柱子上找到一個空洞,然後對著洞說出他不為人知的秘密,想必是這幾年他對這段感情的懸念吧。說完後他腳步輕鬆、披了外套走出柬埔寨,而那個被塞滿泥土的洞,已冒出雜草,往事就這麼埋沒在荒煙蔓草之中。
二、我們都是「周慕雲與蘇麗珍」,都有段錯過的往事
那個時代已過去,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王家衛是對時間敏感的導演,電影處處埋藏小心機。他的敘事不是線性的,而是由各種片段疊加而成,觀影時經常沒辦法注意故事發展到何處,只能藉由張曼玉一套套燦爛的旗袍,發現原來一天又過去了。導演刻意解構敘事,複雜化敘事手法,想必是要觀眾注意到電影最重要的元素:時間。
結局的選址耐人尋味,仔細看王家衛的安排:首先播了一段柬埔寨獨立的紀錄片段,接著畫面來到一名僧人坐在吳哥窟建築上,周對著洞講話時,其中一顆鏡頭由高處拍攝,僧人佔據畫面,周變得渺小,代表僧人的凝視,隱含佛教的世界觀,認為萬事皆空,不論生命甚至文明都有盡頭的一天,吳哥窟就是最好的例子。王家衛用人去樓空的吳哥窟,來舉例時間巨大的力量,任誰也無法抵擋。
吳哥窟 (圖片來源: Kheng Vungvuthy - 自己的作品)
為何電影名為「花樣年華」?我們身處時間、卻經常忘記此一事實,當我們醒悟之時,才發現有些東西不在了,或是自己並非曾經的模樣,如同最後電影提到:「那個時代已經過去」,原來那些事物已封存成一個時代,香港已成幻象。
面對逝去的花樣年華,「遺憾」是最容易產生的感受。尤其是不滿意的結果,我們總希望「如果當時如何如何」,也許一切都不樣了吧。錯過為何令人難以忍受,如同RPG中那條沒有選中的路線,摸不著、碰不到的想像懸在玩家心裡。
三、困在「錯過情結」可以怎麼做?
抱持「過去比現在好」的想法,加深了遺憾的情緒,需要停止現在與過去的比較。想想,這是場不公平的比賽,所謂「想像豐滿,現實骨感」,現實會有吃苦的過程,會有不想幫忙倒垃圾的男人;反觀過去則留下美好回憶,如果結局續寫,會不會同樣成為不滿的現在?沒有活在當下、享受當下的能力,越會受困於過去。
想活在當下,就要完全接納當下的自己,相信每個瞬間自己都有做決定的能力。事情看似偶然,其實自有其因果,就像有份好工作,來自自身的努力;被壞人狠狠傷透,也是自身允許他人這麼做,任何行為結果皆出於個人選擇。無論當時的情境如何,當下做決定的自己,想必選擇最適合的方式,原諒過去與現在的自己吧。
四、致花樣逝去的我們:錯過後迎來自我寬恕
《花樣年華》上演一段錯過的緣分,呼應每個人心中的「花樣年華」,燦爛卻不復存在。然而每個人終究要往前走,走向更適合的路,包容任何時刻的自己,就是行動的起點。活在當下,開展新的故事。
王家衛獨特的美學,為那個時代留下美好的身影,也許時代會消逝,但《花樣年華》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