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刺青店 （5） 雙腳
我能看見別人身上不存在的刺青
只要把我看到的刺青完成
就會是對方最滿意的刺青
因為它代表的是缺憾或狀態
不是鬼
他抽出煙紙，左手拇指與食指的搭配熟練，將濾嘴頭塞入左側紙角，煙草搓揉均勻後攤開，以長筒型狀分散在裡面，食指輕壓前後煙草使其更綿密。
手指頭是關鍵，確保入嘴的成品沒空隙，輕輕舔了兩條線，隨後兩手拇指一壓迅速將長筒滾上，一根麥哲倫調味菸誕生在他面前，搭配那自信的眼神。
他的身上永遠都有一本書，那是他靈感的來源，或是他追捕靈魂的工具，他認為逮到靈魂需要運氣。
隨身配備那本奇怪的『聖經』，就有取之不盡的靈魂，這是他製造作品謀生的手段，在他第一次進我店裡時說的。
用靈魂寫作
那位作家吐了口煙，說了浪漫的話，幾個往來的白丁斜眼看我們，作家接著說道『但靈魂會打擾我，只有文字能給我們安寧』
作家的不安寧，是因為靈魂的躁動
然而靈魂的安寧，卻是建立在作家的文字。
只有持續不斷地寫作，才能減少書中靈魂數量，一但停止就是無止盡的不安，如果用光了那些靈魂，作家就會走到街上尋找新的靈魂。
我相信超自然力量，也相信空間維度的概念。我知道科學追不上我們，不然我的能力從何而來呢？不然作家的憂愁從何而來呢？
作家口中的妖魔鬼怪，是我們懼怕的東西，人們喜愛我刺青噱頭，但他們知道我看得見那些刺青，人們是否又會把我當成女巫燒死呢？
雙腳
這是他第五次光顧我的店，其實不太確定了，也許是第六次吧？
眾多話題中，我只對剛那一串故事有興趣，因為這幾坪大的室內，確實存在很多靈魂，他的文筆像是僧人誦出的經，解脫了痛苦生命。
這次刺青很普通，刺青的過程沒突然出現圖騰，跟上次面談的一樣清晰，作家的刺青永遠不會變，像每個夜幕覆蓋的天空一樣，他的每次光顧都很固定。
所以他是我喜歡的客人，而且能讓室內空間更寬闊，我完全想不到這客人的任何缺點，除了那口聒噪的嘴。
我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的決定，儘管我表面上耐心的聽故事，事實上也真的聽他訴說，但能選擇的話，還是想靜音，如果我能選擇的話。
『你這個刺青有什麼故事？』
不能相信真的問了，主動開口要求作家說故事，因為我實在不能接受，每個人的刺青故事，我都知道，但作家的不需要對話，不是因我引導而出現答案，是我必須猜測刺青形成的原因，這實在不同。
我審視這沒溫度的作品，沒溫度不是形容詞，這是真的沒溫度，一對腳尖。
平底娃娃鞋覆蓋皮肉邊緣，圖案頂部止在脛骨，就像是上吊屍體底下的雙腳，又或者雙腳的主人就是幽靈，答案只能由作家親口說出。
作家又拿起菸盒，但晃了晃看著，他罕見的停頓幾秒，仿佛運轉中的腦袋過熱一樣，隨後收起菸盒，做著他最擅長的，講故事...
『妳相信有鬼嗎？』
一下靈魂一下鬼，我沒有回應，畢竟他剛跟我說這些靈魂不是鬼，但我又聽見了
『鬼跟靈魂是不同的』
『靈魂代表的是故事』
『鬼是人』
『人也是鬼』
作家說他喜歡普通的東西，也喜歡普通的人，這與前幾句描述出現矛盾，如果普通就不存在超自然，作家又告訴我『鬼是普通的東西』
那是一個正在準備國考的女生，她與作家在雨中撞見彼此，僅是候車時的簡短談話，還有無數一起走路的夜晚小巷。
但
小巷在某個晚上後，就只剩下作家了，再也沒有第二雙腳，公車站牌恢復以往的寧靜。
作家並沒有特別追尋，一切的緣分都無法強求，他們的浪漫存在幾次偶然之間，不該出現在既定生活，直到某天。
路旁站一個慢步的閉眼女子，她身穿白袍踮起腳尖，是那雙娃娃鞋，看似中邪一樣的走著，嚇到周邊的人。
她張開眼睛了
作家衝上前大喊女孩的名字，同時握住她的手，女孩張開眼睛，驚恐的看著我，還是說她驚恐的看著我身後？
我唯一的想法是拉著她的手離開，第一次的肢體接觸有了見證人，圍觀路人能替我們見證，直到止步在第一次相遇的公車站。
我沒有詢問她的消失原因，只是兩個人默默地坐下，儘管到了公車停駛的深夜，我們還是坐了好幾小時，然後互相依靠在頭肩，一起向後撞到站牌透明背板，兩個人就坐著睡著了。
幾個上班族沒有理我，他們滑著手機站在前面，公車來回開關門，這近郊的公車站長凳，只剩我一人。
再度撞見夜幕後，我才起身離去，那是最後一場約會。
叩叩叩
作家笑了笑，溫柔的看看四周，再度打開菸盒，摸摸幾坨菸草後，又再度蓋回，把菸盒塞入口袋，又抿著嘴。
雖然他總是平淡又略帶激動的講故事，不過這次故事的語氣不太一樣。
先前也聽過作家講故事，但沒有這次故事中散發出的怪，並不是故事本身奇怪，而是故事普通到有點奇怪。
『她是人是鬼不重要，也許我一開始遇到的就是鬼，也許她離開時是個人類，但相處的感覺自然，這就是普通的感覺。』
『所以我喜歡普通，還有生活中偶爾出現的踮腳走路聲，可能是我腦中的聲音，也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聲音。』
『那』
『抽煙嗎？』
我問
作家看了一下剛完成的刺青
那雙腳
『她不喜歡菸味』
流著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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