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刺青店 （15） 嘴巴
我能看見別人身上不存在的刺青
只要把我看到的刺青完成
就會是對方最滿意的刺青
因為它代表的是缺憾或狀態
假期打工的大學生很多，所以寒假比其他時間都忙，而我的價格從來都不是固定的，會依照線上溝通的過程做浮動。
這有點像是國外的罰單簡易法庭，你能透過申訴請求撤銷罰單，儘管多數情況是無效的。
我並不是說客戶能討價還價，就如同每一張罰單，受罰的人永遠是困苦有理由，但很少獲得赦免，只有特殊情況會減少罰金或免單。
客戶其實也不知道我的確切價格，他們只聽說一個收費區間，我的衡量標準就是接洽時的感受，不會因客戶經濟能力差而改變，有些情況能給予折扣，也有時候我會提高報價，而多數案例都是固定收費的。
至於寒假的客人比較多這件事，只是因為季節寒冷，有助於刺青後的皮膚恢復，容易保持乾燥。
學生不能憑學生證打折，必須跟其他客人一樣，讓我憑第六感定價。
除了天氣以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叛逆期的學生，會想在年假前獲得第一個刺青，讓他們回家時沾沾自喜，我不管客人刺青的原因，我只給予服務，至於他們要如何運用自己的圖騰，都是他們的決定。
女大學生
淡粉底配鮮豔唇膏，是現在流行的妝容，也是年輕女生的活潑味道。
她的穿著一身黑，打扮成夜晚的樣子，高筒靴的亮光隨腳步聲閃亮。
先是放下了黑色側提包，金光閃閃的鏈條滑落到椅子下，僅差幾公分的距離就撞到地面，那是少數黑色以外的顏色。
眼前的女孩抿了抿嘴，隨後摘下貝雷帽看著我，成熟氣息中仍保有稚嫩，眼神散發的光亮是騙不了人的，跟多數20歲女生一樣，處在一個萬眾寵愛又孤單的年紀。
我們就這樣開始第一次面談，對答都很正常，我的提問與她的回答各佔一半時間，偶爾也會由她展開新話題，討論到男女感情時，她會稍微多說一些，其他情況都是互相等待對方完成話題。
面談大概到一半時，我開始注意她身體，找她皮囊的字裡行間，只是淡淡的笑著講話，偶爾給予一些回應，因為我將專注力分了一些在視覺，這幾分鐘的空閒仍一無所獲。
後來我們聊起了當季的涼鞋，她對於長靴有著特殊的喜好，包含她喜歡的Youtube頻道，總是節奏和緩的講出看法。
少數話題會帶有一點敷衍，她的家庭生活跟課業，但這又像是多數的學生一樣，並沒有特別讓人在意的。
自在
而我的經驗告訴我，她還沒有敞開心胸的分享，目前的話題都平步青雲的走著，必須等待她收起腳步休息時，才能找到她的圖案。
這一切其實是有點不自然的，我不是說她的外表打扮，而是她的應對進退，總有一種違和感，但不是鄉下人進城的對比，而是她本身與其他人的反應較不同，我只能說這是聊天的感覺。
多數客人的自在感，我沒辦法在她身上看出，儘管她的生活豐富，外型姣好也能融入夜晚的霓虹，直覺告訴我圖案就在某處，只是需要更多的線索，而答案肯定在她的不自在中。
面談的尾聲，我利用最後十分鐘觀察她，這次我沒有注意她的皮膚，而是將注意力集中五官，我仍會稍微敷衍的回應，盡量讓她主動開口。
『妳這樣子持續多久了？』
這樣的觀察很有收穫，我在最後幾分鐘脫口而出，這個提問讓她瞬間安靜了，我也沒有再開口過，只是靜靜的等待計時器響起，她看著我身旁的角落，避免與我有眼神交集，我也將目光放在她腹部，等待她與我對視。
而這幾分鐘相當痛苦，我們在鈴聲後才回過神，互相點了點頭，她踉蹌的穿上靴子，一手抓起金色鍊條快步離去。
我看著逐漸散去的人群，僅有少數巷弄酒吧閃著燈火，人們開心的表情此起彼落，我則是吐著煙想著剛才的事。
最開始的念頭是眼神，我在她回應時能四目相望，但她主動開啟話題時，眼睛會不自覺的看向旁邊，過幾秒才快速飄回。
人在編輯謊言時，會無法集中精神，眼珠子也會對焦在別處。
眼神
其次是語速，我感受不到快慢起伏，仿佛話題都是為了別人而出現，雖然有幾度感受到她的興趣，但很明顯的是一種敷衍，並不是輕蔑的敷衍，而是她正在迎合別人。
這一切不容易觀察，雖然我的職業技能必須這樣做，但剛才的事情仍是靠著運氣，真要說問題的關鍵，我認為是她太自在了，沒有人可以完全自在的跟陌生人相處，更何況是長達兩小時的聊天，過程中沒有絲毫的緊張，連些微的不自在都沒有。
之前來我店裡的心理諮商師有說過，精神疾病的人只是用不同維度生活，我認為那女孩的社交方式，不屬於這個維度的人，不像是情感動物應有的表現，所以我才問了她最後的問題。
第二次的面談稍微不同，她變得不太愛說話，雖然仍對我的問題展現興趣，她的回應從三句變兩句，平均下來真的是有減少對談。
嘴巴
這次對談，我認識了幾種抗憂鬱藥的名字，她並沒主動提及，但我在一開始延續了上次的話題，很難跟心理醫生一樣，普通人對心理疾病的了解不深，通常是抱著踩地雷的忐忑心情在對話，很怕不小心踩到對方的地雷。
至於我的心情和緩許多，上次結束我還擔心找不到圖案，結果剛才她進店時的馬尾，幸運的甩向我這邊，我在她服用藥物時，發現了她後頸的櫻桃小嘴，像是輕聲細語的說話，雖然那只是一個刺青，但我認為那才是她真正的嘴巴。
快樂的大結局總是讓我帶著成就感，可我對於眼前這單生意疑惑，不是說她的案例特殊，而是我想到了某位印度教的宗教學者，他對衣著顏色的評論，關於黑色打扮的建議，是必須讓自己處在極度自在的環境，能掌控周圍的人們，又樂於吸收周邊氣場時，才是黑色打扮派上用場之時。
那位女孩的黑色打扮，似乎在錯誤的地方出現，可她的正臉卻散發著舒適，秀髮覆蓋的後頸處，才有一張自在的嘴巴正在說著話，而且不需要眼神游離，能在沒有眼睛的身後說著話，說著她想說的話。
那位心理諮商師其實也有說
『大部分的客人都是鬼纏身』
『可是』
『有些人』
『只是想找人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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