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極地下冰湖的湖水樣本中,科研人員發現了一組全新未知的生物基因。
爲了能更好地進行研究,我們組成了一支科考隊,打算立刻前往南極採樣研究。
當天晚上,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電話裏一個奇怪、沙啞的聲音告訴我:
「不要去。」
01檢測樣本
我發愁地坐在電腦前面看着我的論文,說真的,這種垃圾我自己都覺得發表不出去。
但是我真是絞盡腦汁了。
或許一開始我就不該考博,當時不知道撞了什麼狗屎運誤打誤撞地考進來了,現在可倒好,論文遲遲寫不出來,這幾年白念!
正愁得抓頭髮的時候,導師突然來敲了敲我的桌子:「來我辦公室一趟。」
完了,我絕望地想,八成老馬是覺得我朽木不可雕,要把我勸退了。
我深吸一口氣,心驚膽戰地跟在老馬身後進了辦公室。
老馬坐在木頭椅子上,輕飄飄地扔給我一張紙。
「看看。」
我忐忑地拿起紙來掃了一眼。
這是一張檢測報告。
「編號0360號樣本中檢測出一種未知的生物基因樣本,排除與已知地球上所有生物基因匹配的可能性。」
我皺起眉:「0360,那不是南極特里布冰下湖的採樣嗎?發現新生物了?」
老馬點起一支菸,狠狠地吸了一口。
「對,現在上頭對咱們這個生物研究的支持越來越少了,你知道今年才撥了多少經費?」
我試探道:「五百萬?」
「呵,」他狠狠地吐出一口煙霧,咳了一下。
「狗屁五百萬。
「三十萬!」
老馬舉起三個手指罵道:「三十萬夠特孃的幹什麼使?去趟澳洲抓個袋鼠都不夠!」
「那這……」我握着報告的手微微用力,紙上被揉出了一點摺痕。
論文寫不出來,課題沒有未來,我還念個屁啊,趕緊輟學進廠裏打工吧。
老馬把菸屁股用手指頭直接按死,死死地鎖着眉頭:「我跟上頭爭取過了,想弄只科考隊去趟南極,看看這個樣本到底是什麼東西。
「要是真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咱們的資金說不定還有救,你那狗屎一樣的論文也不用愁了。
「初步定在下個月,九月底上船,十一月到了南極正好是夏天,遭幾個月罪,回來正好開始趕論文,咋也能發個三五篇的。」
他又點起一根菸,被臉上的溝壑擠在一起的眼睛在白煙繚繞後盯着我:「怎麼樣,去不去?」
我有點猶豫。
南極,又不是南京哎,咋能說去就去呢。
平均氣溫零下好幾十度呢,還不把耳朵都得給凍掉了!
老馬沒給我太多猶豫的時間,不耐煩道:「大張、小麗,還有小張他們都答應了。
「就差你了,到時候人都畢業了就你畢不了業,出去可別說是我學生,丟人!」
我緊緊地攥住手裏的紙,思考片刻後咬了咬牙。
「行,我去!」
說白了,這其實就是一個沉沒成本的問題,我爲了賭博付出的成本已經太高了。
今年我已經二十七了,如果博士讀不出來,我也不算是應屆生了,出去找工作都不好找。
我放棄不了,也沒辦法放棄了。
晚上大張給我掛了個電話,大張是我同門師兄,我們同門裏有一大一小「兩張」。
因爲大張身材高大,直逼一九五,壯得跟熊瞎子似的,所以我們都叫他大張。
他其實是比我們早一年進來,但是因爲論文搞不出來,已經延畢一年了,估計比我更着急。
「方晴,聽老馬說你也打算去南極了?」
「是啊,」我嘆了口氣道,「不去都畢不了業,我這論文快掏空了也謅不出來,頭髮都掉了一把了。」
大張感同身受道:「可不是嘛,真草了,聽說何麗麗也得去,到底靠譜不靠譜啊?」
何麗麗,老馬嘴裏的小麗。
我們公認的一個金玉其外的草包,大傢俬底下盛傳她是走後門兒進來的,因爲她除了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泡吧之外,啥也不會。
做實驗的時候她都得補個口紅。
到現在爲止她都沒發過一篇論文,但老馬從來不罵她,據說是和她那開勞斯萊斯的男朋友有關係。
她真要去估計不但一點忙都幫不上,還得給我們拖後腿。
我自我安慰道:「老馬估計不能讓她幹活兒,就當多帶了吉祥物得了。」
大張哀嘆道:「我怎麼心裏這麼沒底兒啊,老馬啥都不說,就說下個月走,我這啥也不知道,心裏發慌。」
「我也不知道,跟着他走唄,反正他自個兒也去,坑誰也不能坑了他自己。」
「行吧。」
掛了電話,我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
這事兒不能跟我爹媽說,他們保準兒不能讓我去。
不過不說,這幾個月咋瞞過去呢,這一趟少說也得半年了。
我正發愁,旁邊的手機突然響了。
「叮鈴鈴叮鈴鈴——」
我拿起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估計又是搞推銷的,最近上了年紀,天天有電話讓我給孩子報輔導班。
我接起電話來不耐煩道:「不辦、不考、沒孩子、最近沒有買車計劃。」
電話那邊靜悄悄的。
「喂?」
電話裏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帶着信號干擾的「滋啦滋啦」聲,壓抑、沙啞的聲線聽不出男女和年紀。
「不要去南極。」
我皺眉道:「你說什麼?」
電話裏安靜了一會兒,那個讓人有點發毛的聲音再次響起:
「別去南極,你回不來的。」
說完這句話,電話就被掛斷了。
我握着手機坐在牀上,感覺脊背發涼,渾身出了一層白毛汗。
放電影裏,這就是標準的恐怖片開頭。
但是轉念一想,我就整明白了這件事。
八成是何麗麗那個小犢子不想我去,故意打電話嚇唬我的。
作爲老馬門下唯二兩個女弟子,我和何麗麗一直不咋對付。
我看不起她天天穿得跟個聖誕樹似的花枝招展,啥也不好,就會走後門。
她看不起我這個書呆子,每天念死書不捯飭自己。
總的來說,就是磁場不合吧。
我倆也沒少互相下絆子,所以接到電話,我第一時間就覺得八成是何麗麗又在出幺蛾子。
我沒搭理這個電話,趕緊上網查資料。
南極不是什麼好去的地方,我得趕緊提早做準備。
……
今年的夏天不怎麼熱,也可能是因爲我一直窩在實驗室裏不出門的緣故。
過完了中秋節,時間一晃就到了九月底。
臨走之前同學們還給我們舉辦了一個歡送會,酒桌上大家推杯送盞,都很開心。
這次回來後,我們能交出論文順利畢業,老馬能獲得資金支持繼續課題研究,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酒過三巡,我注意到只有小張面前酒杯還是滿滿的,一點也沒少。
小張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白熾的燈光把他的臉照得一片蒼白,他似乎渾身撐開了一個結界,和周圍的熱鬧景象格格不入。
「咋啦張兒?」我大着舌頭過去,「咋不喝酒?要去南極了,緊張啊?」
小張輕輕地笑了一下。
「是啊,有點緊張。」
酒桌上鬧哄哄的,我的腦子已經徹底地被酒精攻陷了,沒聽清楚他的下一句話。
「有點近鄉情怯了。」
02
第二天上船的時候,大家都很興奮。
這可是排水量六千噸的破冰船,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第二次機會坐。
紅色的船身上,霸氣地刷着幾個大字:極地咆哮號。
船頭在陽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屬光澤,好像一隻蟄伏的巨獸,隨時能破冰而出。
「好傢伙,」大張驚歎道,「這得多少錢?幾千萬?」
老馬從鼻子裏噴出一股氣,不屑一顧道:「丟人現眼!」
「千萬?你連個船頭都買不下來!」
何麗麗穿着紅色的碎花吊帶,拎着倆巨大的HelloKitty行李箱,好像不是要去南極,而是要去馬爾代夫度假。
她臉塗得煞白,脖子和臉完全是倆色兒,好像一隻花蝴蝶一樣開心地在船上穿梭來去:「我要這個房間!」
那個房間是船上最好的房間,採光好,面積大。
我懶得跟她爭,選了離她最遠的一間房。
何麗麗晚上給男朋友打電話一打打到十二點,你儂我儂,怪噁心的,我遭不住。
隨着一陣振奮人心的汽笛聲響,巨大的船錨慢慢地被拉了上來。
開船了。
我們幾個興奮地在甲板上左看右看,遠處海天一色,一羣羣海鷗跟隨着巨輪飛了起來,雪白的翅膀在耀眼的烈日下閃閃發光。
岸邊我爸媽正在努力地衝我揮着手。
我到底還是跟他們說了,我媽一開始死活不同意,最後在我的死纏爛打和我爸的勸導下才勉強同意。
「孩子不去,萬一畢業不了咋整?!」
昨晚上她哭了半宿,隔着這麼老遠我都能看見她腫得跟桃子似的眼睛。
我心裏有點難受,但很快就被要去南極的興奮衝散,朝着他們使勁兒地揮了揮手:「爸媽,再見,再見!」
破冰船逐漸加速,岸邊的人越來越小,最後幾乎和螞蟻一樣,然後就看不清了。
大家都在甲板上興奮地走來走去,這看看那看看。
何麗麗還打着她那把傘,說是怕把皮膚曬黑了。
老馬站在船頭上,看着遠方。
遠處的波光被太陽照射得翻滾着刺眼的白芒,他卻好像看不見似的目不轉睛。
我看了一會兒,覺得曬得有點兒臉疼。
失算了,還要經過赤道的。
早知道我也帶點兒防曬霜了。
這一趟要走一個多月,現在是九月底,等到了南極怎麼說都是十一月了,正好南極入夏。
不過南極的夏天也在零下二三十度以下,基本上等同於三九的時候去漠河過冬了。
千噸級的巨輪行駛起來很穩,尤其在這一段入海口,幾乎沒什麼波動,感覺比坐火車還穩當。
看着已經看不到了的海岸線,我心裏不知道卻爲什麼泛起了隱隱的惶恐。
這惶恐是對這趟未知旅程的恐懼,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呢?
我不知道,只能強壓下心裏的異樣。
我從來沒在海上生活過,剛上船的時候差點兒把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我趴在房間裏吐得胃裏什麼都沒有了,老馬知道以後趕緊過來遞給我一板暈船藥:「暈船怎麼不早說呢?要不要緊?
「早晚各喫三粒。」
我無力地揮揮手:「沒事,就是不大適應。」
老馬拍拍我的背,又給我倒了一杯水出去了。
過了一陣子後,他拿了幾個橘子進來。
「把藥喫上,一會兒睡一覺,橘子皮剝開放屋裏,聞着味兒能不那麼噁心。」
說着他把橘子放在了我牀頭上,輕輕地關上門走了。
我心裏有點兒感動。
老馬這個人,看起來是個孤僻的怪老頭兒,但對我們幾個學生真的挺好。
可能是因爲他自己沒有孩子,有的時候真拿我們當孩子照顧。
也不知道是老馬的暈船藥起作用了,還是我慢慢地適應了船上的顛簸。
第二天我就逐漸地好起來了。
船上的生活是枯燥的,手機斷斷續續地沒有信號,肉眼可見的除了海水還是海水。
除了開頭那兩天的興奮,從第三天後大家都開始覺得無聊了。
行駛進公海的那幾天天氣很不好,我第一次見識了什麼叫作驚濤駭浪。
洶湧的海浪咆哮着撲面而來,幾千噸的破冰船在茫茫的海面上就像一個塑料玩具一樣被拋來拋去,幾米高的海浪甚至能衝到四樓的玻璃上,留下碎裂的水痕。
我們在船上走路都是歪歪扭扭的,有時候站都站不穩。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甚至在牀頭把腦袋撞出了個包來。
船長不許我們再上甲板,直到天氣漸好,船身又平穩起來才放我們出來。
一路向南,我們穿越了酷熱難耐的赤道,那裏的水明顯地清澈起來,可見度很好,在碧色天空下映出虛幻的透藍,成羣的海豚在船頭處爭先地跳出海面,留下白色的浪花。
大家都擠在船頭上拍照,大張急急地把手機遞給我:「快快快,給我拍一張!」
說着擺了個剪刀手,齜出一口大白牙。
我笑着摁下快門:「拍不到海豚啊!只能拍到你自己!」
何麗麗則拿着自拍杆,嘟着紅紅的嘴脣45度角自拍。
一陣風吹來把她頭上巨大的帽子吹走,她尖叫着伸出了手:「我的帽子!」
我幸災樂禍地拍下一張照片。
……
進入西風帶後,浪又大了起來。
大家這次都有經驗了,都縮在屋裏,儘量減少走動。
何麗麗比我倒黴,她的暈船一直沒好,吐得一塌糊塗。
祁修挨個兒地安慰我們:「穿過西風帶我們很快就到了,再堅持一下。」
祁修是南極科考隊的領隊,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高富帥一個。
據說他全家都是科學家,他打小就跟父母走遍了全世界。
這次我們就是蹭了他們的科考行程來的。
祁修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是第三次到南極科考了。
他帶着的隊員都經驗豐富,領着我們這些菜鳥綽綽有餘了。
祁修沒騙我們,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大張興奮的叫聲吵起來的。
一陣劇烈的震顫後,他大叫道:
「方晴!冰山!」
他一說冰山,我腦子裏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泰坦尼克號的裏冰山,我還以爲船撞冰山了,嚇得一個激靈。
隨即我才反應過來。
我們到南極了。
到了甲板上,一股凜冽的風夾雜着冰雪撲面而來,吹在我的臉上冰涼一片。
我愣了一下趕緊回去套上外套和衝鋒衣。
船頭上擠滿了興奮的人,大家都拿着手機瘋狂地拍照,大張舉着個攝像機興奮地邊拍邊喊道:「海豹!海豹!」
我抬眼一看,呆住了。
遠處海天一色,整個世界彷彿是一個藍色的琉璃世界,那種純淨的顏色似乎沒有受過絲毫的污染。
在目光所至的最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冰山,白色的冰山接近海水的地方逐漸成了一種剔透的冰藍色,逐漸加深延伸進了海里。
幾百座巨大的冰山就這樣靜靜地浮在海面上,好像佇立着的巨大的水晶,注視着我們這羣遙遠的來客。
二十多米長的長鬚鯨嘶鳴一聲,從船尾處露出氣孔,噴出巨大的水花。
水花高高地濺起,在陽光下折射出奇異的晶瑩。
這樣奇妙的,好像只能在童話裏看到的景象讓我震驚了。
南極,這片位於地球邊緣的冰封之地,我們終於到了。
在海上漂了這麼久,終於到了南極,大家都激動得要命,一個個地圍在甲板上拍照欣賞。
我也跟着看了好一會兒,又拍了很多張鯨魚出水的照片,打算回去給我爸媽看。
船快停了,我提前回了船艙,打算先收拾收拾東西。
剛下了一層,就看到老馬正在一片陰影裏低着頭。
他左手拿着一張照片正呆呆地看着。
右手夾着一根菸卻沒抽,長長的菸灰掉在了地上。
老馬的眼神很呆滯,好像是在看照片,又好像是透過照片在看什麼別的東西。
我笑着走過去:「老師,咱要到了,剛纔外面還有鯨魚呢,你也不出去看看?」
老馬好像這才發現有人進來,猛地一抬頭,回過神來:「哦……」
他把照片塞進兜裏,我隱約地看到好像是一張雙人合照。
老馬是想老婆了嗎?
他彈了彈菸灰,把菸屁股放到嘴裏狠狠地吸了一口道:「這幾天是不是遭罪了?還暈不暈船?」
我搖搖頭:「好多了,老師你也趕緊收拾收拾吧,一會兒該下去了。」
老馬點點頭,路過我身邊時還不忘了囑咐我:「多穿點兒,千萬別跟何麗麗似的爲了美少穿衣服,這兒可不是家裏,凍着了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我點點頭。
03
一個多月的船上之旅,大家都已經疲憊不堪。
但看到這樣震撼壯麗的景象,大家都興奮地感嘆起來,疲憊、無聊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帶上護目鏡,小心翼翼地走下舷梯。
這裏剛下過一場雪,積雪被踩得發出一聲「咯吱」聲。
我深吸一口氣,跳到了地面上。
多麼神奇,一月前我還在家裏感受炎炎盛夏,一個月後我卻站在了極地的冰雪上。
祁修鬆開扶住我的手笑道:「放心,這裏的冰至少有一兩米厚,別怕。」
坐上履帶車,我們就要前往科考站了。
也許是因爲天地都是蒼茫的白色,南極的陽光顯得格外刺眼,卻一點溫暖的感覺都沒有。
照在身上,光彷彿都是冰冷的。
這天晚上,科考隊員爲我們舉辦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場面不在於我們走的那天的歡送儀式。
大家興奮地載歌載舞,甚至我和何麗麗都碰了個杯。
在這片廣袤的天地裏,我們都感受到了作爲人類的渺小。
科考隊員的年紀也不算大,基本上和我們算是同齡人。
我們幾個比較聊得來,湊在一起嘰嘰喳喳。
何麗麗坐在祁修身邊,臉上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怎麼回事,泛着微微的紅。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祁修道:「你們平時都幹嗎啊?我看你開履帶車開得真好!」
祁修笑了笑道:「很多事啊,比如考察地貌、高層大氣物理、氣象變化,有的時候還要進行測繪,觀察一下海洋生物什麼的。」
何麗麗挪了挪屁股,坐得離祁修更近了,陽光下她的脣彩泛着微微的光亮。
「這裏除了長鬚鯨還有什麼啊?你說那個不明生物樣本會是什麼的?」
我翻了個白眼兒。
何麗麗老毛病又犯了,她倒不是真想勾搭人家,就是看見長得好看的男人就閒不住。
祁修有些尷尬地微微後撤,禮貌地講解道:「很多,除了長鬚鯨,可能還能看到小鬚鯨、阿諾氏喙鯨,甚至有的時候還能看到虎鯨捕獵海豹……」
「至於不明生物,」他有些苦惱道,「這個我也不清楚。那湖被冰封了這麼多年,也許是什麼史前生物之類的吧。」
何麗麗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死死地盯着祁修的臉一頓點頭。
「哎!」大張湊了過來道,「說不定是水怪,尼斯湖水怪那種!」
他一屁股坐過來,神祕兮兮道:「你們知不知道,南極底下有地底世界的入口?」
……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市傳說,就跟我們小時候在地攤兒上買的百慕大三角未解之謎似的。
看我們都不信,大張急道:「南極有金字塔!真的跟金字塔一模一樣的!你們都沒見過嗎?
我看臺灣地區的新聞說,新西蘭記者發了一張南極金字塔的照片,旁邊還有雷達站和天線呢!
據說是美國的什麼研究基地,裏面全是很古老的設備,生人勿近,屬於『TOPSECRETAREA,頂尖機密』!
他們說這是美國的另一個「51區」,裏面就連接着地底世界,美國的科技就是從地底人這裏獲取的所以才這麼先進!」
祁修臉上劃下三道黑線。
小張捧着一個保溫杯坐過來笑道:「我知道,這裏面藏着蜥蜴人,這些蜥蜴人用宇宙魔方掌控了世界,每個月圓之夜他們就會在這裏發射信號給賽博星球,邀請汽車人共商大計佔領地球!」
大張一愣,隨即拉下臉來。
「你們都不信,真是的,等着我找着地底人,明年的諾貝爾生物學獎就是我去領,你們就擱電視前面幹看着眼饞吧。」
祁修哭笑不得道:「地底人不地底人的我不知道,但南極確實有很多巨大的生物,比如說巨型海蜘蛛,這東西在別的地方基本上都長不到一釐米,但南極的能有三十多釐米。」
他比畫了一下。
何麗麗驚呼:「這麼大的蜘蛛,太可怕了吧!」
「還有南極的大王烏賊也特別大,比別的地方能大出一倍,可能神話裏的克拉肯原型就是這個。」
我有些疑惑:「那爲什麼南極的東西都這麼大?」
祁修還沒說話,小張先開口道:「因爲這裏的動物天敵比較少吧。」
祁修點點頭:「沒錯,還有這裏的海水含氧量比較高,恐龍生活的時代地球上的空氣含氧量就很高,含氧量越高,生物的體型就越大。
特里布湖裏的含氧量非常高,裏面肯定有什麼特別巨大的東西。
而且在湖裏這東西可能也沒什麼天敵,能長到多大就很難說了。」
我們幾個你說一句我說一句,說得越來越天馬行。
老馬坐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也不跟我們說話,一個人安靜地抽着煙。
老馬的煙癮越來越大了,以前還是一天一包,現在一天估計至少得兩包,他那個肺應該早就黢黑黢黑的了。
一個科考隊員看他自己待在那邊,估計是覺得他是老年人跟我們沒共同語言,怕他一個人寂寞,湊過去笑道:「老師,你自己過來家裏人都支持啊?
「您這身體真挺好的,怪不得家裏人不擔心。」
老馬眯着眼吐出一口濃烈的煙霧。
「我沒家裏人。」
我們幾個都安靜下來,轉頭有些緊張地看着老馬。
老馬沒有老婆、孩子,這是我們都知道的,我們怕他被觸及了傷心事心裏難受。
老馬看起來倒是渾不在意的樣子,他彈了彈菸灰道:「早些年我老婆沒了,這些年我也一直沒有再娶。
「她也沒給我留個一兒半女的,我家就我一個人,無牽無掛的。
「可能這次回去之後能找個人做伴吧,一個人是有點兒沒意思,我也這麼過夠了。」
他喝了口熱水。
我們心都放了下來,紛紛調笑道:「黃昏戀啊?挺趕時髦的啊老師!」
老馬笑了笑沒說話,把菸屁股隨手按滅了。
……
這天晚上喝得稍微有點兒多,睡覺的時候我翻來覆去,還是沒忍住起來上了個廁所。
剛打開門,我就嚇得幾乎沒跳起來。
昏暗的光線裏,一個人影正站在我門前。
我手忙腳亂地後退一步,定睛一看,小張正慘白着臉站在我房門口。
我摸着亂跳的心口怒道:「小張你幹嗎?嚇死你爹了!」
小張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我去廁所,路過這裏,嚇到你了,抱歉啊方晴姐。」
「行,一塊兒吧,我還有點兒害怕。」
小張點點頭。
我倆結着伴往廁所走,一路上小張都沒說話。
四周很安靜,除了我們的腳步聲,什麼聲音也沒有。
我有點尷尬,沒話找話道:「張兒,你說那冰湖底下到底有啥?
「鯨魚?
「巨齒鯊?
「滄龍?」
我說着給自己逗笑了:「真找着巨齒鯊那真要出名了,這輩子喫穿不愁啊。」
小張低聲地回應我,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
「說不定有人呢?」
我樂了:「地底人?汽車人還是賽亞人?」
小張輕輕地笑了。
「方晴姐,你知道嗎?1997年的時候英美考察隊曾經在這裏的深海探測到一種音波頻率極高的聲音。
「這種聲音和任何已知生物的聲波頻率都對不上。
「根據音波長短和持續時間,推測這種生物體型非常巨大,能達到……上百米。」
我震驚得睜大眼:「上百米?」
藍鯨作爲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大的生物,也才二三十米,上百米那不得有好幾個藍鯨那麼大,那得是什麼樣的怪物啊?
我心頭突然泛起一絲恐懼,身後涼意蔓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開玩笑的吧?」
小張沒說話,頓了一會兒他道:「也許吧,到了,我先進去了方晴姐。」
我抬頭,這次發現我們已經走到廁所了,我剛纔差點兒跟着小張進了男廁所。
一片安靜裏,四周冷得好像在冰櫃裏似的,我渾身直冒寒意,硬着頭皮跑進了廁所,飛快地解決完問題後趕緊跑了出來。
小張不在門口,或許他正在上大號,也可能他已經走了。
太冷了,冷得我腳趾頭都疼,我猶豫了一會兒快步地往回去的路走。
四周一片死寂。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怕,這附近一個人都沒有,身後好像潛藏着什麼怪物,正在跟着我亦步亦趨。
「砰!」
我猛地關上了臥室門。
陽光照亮了整個屋子,我背貼在牆壁上,這才感受到身後一陣冰涼。
我出了一身冷汗。
在這片未知的土地上,我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來客。
千米之下的冰湖裏,到底潛游着什麼神祕的怪物?
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穩。
即使拉上窗簾,屋子裏也太亮了,冷冷的光線刺穿我的眼皮,讓人根本無法沉睡。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我覺得渾身冰涼,好像置身於極寒的海水裏,一種窒息感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睜開眼,我發現面前一片漆黑,一絲光亮都沒有。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突然發現遠方亮起一絲微弱的光芒。
我趕緊追了過去,那團小小的光芒映亮了一方海底,慘白色的磷蝦在漆黑的淤泥上爬行,長着畸形的眼睛,一串串跟葡萄似的。
我有點兒噁心,往後退了一步,突然身後好像撞到了一個軟綿綿的什麼東西。
我轉頭一看,是一張腐爛的人臉,空洞洞的眼眶正死死地盯着我,被海水沖刷得泛白的肉筋隨着水波飄蕩。
我猛地睜開了眼!
四周一片明亮,外面只有呼嘯的風聲。
被窩裏一片冰涼,凍得感覺幾乎要結冰了。
「呼——」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了,無力地癱在牀上。
原來是夢。
真是嚇死我了。
那種骨子裏滲出來的恐懼還讓我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我躺在牀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動了牀邊就會出現什麼可怕的東西。
一動不動地躺了半天,我劇烈的心跳終於緩和下來。我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翻個身打算繼續睡。
剛閉上眼,身旁的手機突然震動着亮一下。
我打開一看,是一條微信。
奇怪,南極是沒有基站的,我們的手機早就沒信號了。
我好奇地打開看了看,是我媽。
她發了一條語音給我,上面帶着未閱讀的紅點。
打開語音,帶着哭腔的聲音迴盪在冰冷狹小的屋子裏。
「晴晴,我夢見你在水裏,哭着喊媽媽。」
04
零下的溫度,水能瞬間凍結成冰。
我的心卻好像比外面的極寒還要冷。
我哆嗦着刪掉這條微信,安慰自己,只是個巧合罷了。
說不定什麼太陽黑子、耀斑什麼的變化引起的信號問題,無神論者,無所畏懼。
我想了無數的理由,但這一晚我都沒能再睡着。
第二天我頂着個黑眼圈出來,大張驚訝道:「咋了方晴,凍得沒睡好嗎?」
他本來就長得魁梧,虎背熊腰的,穿着一身淺色的衝鋒棉服,頭臉裹得嚴嚴實實的,活像個北極熊似的。
我被他這副打扮逗樂了,勉強地笑了一下:「沒事兒,估計是不適應,水土不服。」
大張跨上履帶車,大白牙在陽光下比雪原上的冰還亮。
「來!上哥這輛車,哥帶你去兜風!」
何麗麗在邊上拿着手機自拍,拍了一會兒覺得不滿意,又哆哆嗦嗦地補了個口紅。
她居然還掏出了一個小梳子,插進帽子裏梳了梳劉海兒。
突然,何麗麗手裏的手機屏幕一黑,她按了半天沒反應,氣得一把把手機甩在了地上:「什麼玩意兒!明明說零下三十度能用一天的,虛假宣傳!」
祁修在一邊皺眉道:「這裏不能留下任何東西,撿起來。」
何麗麗噘了噘嘴,撿起手機揣進兜裏。
我坐到大張身後,大張側過頭疑惑道:「老馬看啥呢?」
順着他的眼神,我看到老馬正站在冰面上抽菸,面前正吐出一口濃濃的白霧,不知是煙霧還是凝結的水汽。
他眺望着遠方,好像一座被凍住的冰雕一樣一動不動。
半晌,他用手指捻滅了菸頭,把菸屁股揣進兜裏上了車。
大張羨慕道:「好傢伙,你說他不燙手啊?我啥時候能學會這一手,出去撩妹一撩一個準兒。」
我翻了個白眼兒,天天撩妹,明明喜歡他的小姑娘也不少,但一起三年了我也沒見大張談過戀愛,整天就跟着我們這幾個師弟、師妹到處跑。
純純一個嘴炮王者。
「跟着我!小心腳下的冰層裂隙!」
祁修開着車在前面探路,大聲地喊道。
科考隊員們開着車跟在他屁股後面,車走得很慢,冰層之間有很多裂隙,人一旦掉進去,即使能撈出來,幾分鐘就會凍成一個邦邦硬的冰坨子。
在這種一望無垠的冰層上,幾乎就是一個「死」字。
因此大家走得格外慢,也格外小心,緊緊地跟在祁修後面。
遠處一片白茫茫映着陽光,不戴護目鏡半個小時眼睛就會開始見風流淚,甚至短暫失明。
但戴了墨鏡,這片純粹潔白的冰原就會透上一層陰影,顯得……可怖起來。
我心裏昨晚的陰雲揮之不去,總覺得沉甸甸的。
大張倒是開心得很,邊坐車邊大聲嚎叫:「啊!——南極——我來了——」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雀躍和興奮,慢慢地大家都被他調動起精神來。
「那是什麼?」
祁修的車突然停下,他的車前趴着一團白色正在蠕動的東西。
考察隊成員都好奇起來,紛紛下車去看。
湊近一看,一個渾身白毛、圓滾滾的糯米糰子正在地上緊張地爬動着。
似乎是感覺到人多,它緊張地抬起頭來看着我們。
溼漉漉的大眼睛閃着水光,小鼻子微微嗅動,發出「嚶」的聲音。
「天哪!是小海豹!」何麗麗激動地小跑過去伸手就要摸。
「別動——」
祁修擋住她的手:「沾染了人類的氣味,海豹媽媽就會拋棄它。」
「看看就行了。」
何麗麗撇撇嘴,拿出手機來,一想手機還是死機,氣沖沖地蹲在一邊幹瞅。
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小海豹,真的像個沒長耳朵的小薩摩一樣可愛,忍不住稀奇地看來看去。
大張在一邊用手機拍來拍去,小聲道:「太可愛了!萌化了!」
我拽住他的手:「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大張不給,他一屁股把我撅到了一遍,勾起嘴角笑道:「不給,想看回去了發給你!」
「小氣。」我白了他一眼。
祁修道:「估計是海豹媽媽去捕食了吧,這裏沒有北極熊,小海豹會安全一些。」
一個科考隊員伸出手去逗小海豹,小海豹扭動着就要去咬他,大家笑嘻嘻地逗弄着它。
小海豹的出現爲我們的科考增添了一絲愉悅,大家的心情都放鬆下來,開始有說有笑地聊起來。
「老師,」大張開口道,「冰湖裏面到底有啥啊?我聽人說南極海里有二十多公分的長毛大蟲子,那冰湖裏的蟲子不得長到一米多長?」
老馬掀起眼皮道:「對,南極有巨型海鱗蟲,跟個小母雞差不多重吧。
「不過湖裏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
「啊,那麼大,好惡心!」
何麗麗皺起了眉,「怎麼南極還有蟲子啊!」
「越往南,蟲子越多唄,」大張道,「南方的蟑螂,這麼大個兒,還會飛。」
他用手比畫了一下:「要是南極也有蟑螂,不得有個狗那麼大,真能騎着上下班了。」
「南極哪兒有蟑螂啊,神經病!」
何麗麗翻了個白眼兒。
我突發奇想道:「那湖裏要是有蝦的話,豈不是蝦也會很大?」
「對,」祁修笑道:「南極的鉤蝦有三十多公分,如果湖裏有蝦的話,以那個含氧量講說不定真能長到一米長。」
一個科考隊員喊道:「蝦之大,一鍋燉不下!」
……
大家就這麼打諢插科,一路趕到了特里布湖。
特里布湖,相對於最先發現的、面積最大的沃斯托克湖並不算出名。
它只是一個面積算不上大的小湖,但這個小湖很深,裏面還有各種孔洞串聯。
到目前爲止,在這裏採集得到的湖水樣本分析出來的生物基因種類是最多的。
特里布湖是地下湖,從表面看就是一片平坦的冰原,但是在地下三千米的地方有一個湖泊,湖泊甚至還有潮汐現象。
這個湖只比沃斯托克湖晚鑽了幾年,但鑽通的難度卻大了不少,去年才鑽通。
我們在附近採集了一些冰雪樣本,又從工作人員那裏拿到了剛鑽上來的湖水樣本。
「讓我看看!」
大張興奮地湊上來看着保溫箱裏的試管,隨即失望道:「就是普通的水啊,也沒什麼不一樣的。」
「廢話,不是水還能是啥?」
我催他:「趕緊拎好了,一會兒還得去別的地方採集樣本。」
老馬按滅了菸頭,一聲不吭地上了車。
自從來了這兒之後,老馬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還跟我們開個玩笑,吐槽吐槽,來了南極之後就只一個勁兒地抽菸,一句話都不說,每天就站着眺望遠方。
看來不僅論文壓力大,課題壓力也大。
老馬今年都快六十了,他家就他一個,每天形單影隻、孤苦零丁的。
這個歲數還得天天爲了點兒課題經費跟人點頭哈腰的,怪不容易的。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不像來的時候那樣嘰嘰喳喳了,主要是太冷了。
零下幾十度,不管你穿多少衣服、加多少內膽,都能讓人從骨子裏透出冷來,凍得人身體僵硬,四肢刺痛。
我們沉默地往回趕着,直到何麗麗尖叫了一聲。
「什麼東西?!」
我一個激靈抬頭看去,遠處是一個個的小黑點,正在慢慢地移動着,好像是冰川上行走着的一串省略號。
祁修扭過頭去辨認了一會兒道:「是企鵝,看體型應該是阿德利企鵝。」
科考隊員看慣了企鵝,但我們這些學生從來沒見過,大張和何麗麗都央求着:「帶我們去看看吧!」
我也有些心動,忍不住期待地看着祈修。
只有小張在角落裏坐着,一言不發。
他好像對南極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似的,不像我們這些人好像剛進城的鄉巴佬,看什麼都有趣。
祁修有些猶豫,最後還是無奈道:「行吧,就看一會兒啊,我們不能偏離路線。」
說着就一馬當地先轉過了車頭。
大家都很開心,疲憊的心情慢慢地褪去。
離近了看,阿德利企鵝真的很可愛,走起路來一歪一歪的,很是滑稽。
它們也不怎麼怕人,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們,有的膽子大的還湊上來看看。
「咋的?」大張衝它擺擺手,「要充Q幣啊?」
企鵝睜着黑豆眼兒瞅他。
祁修邊看邊跟我們介紹:「阿德利企鵝體型很小,成年後大概只有七十公分左右。
「說不定我們這幾天還能看到帝企鵝,那個會比較大,有一米多高。」
我悄悄地比了比,確實有的小企鵝還不到我的膝蓋,看起來很迷你。
一隻好奇的小企鵝衝着何麗麗走過去,看樣子好像是被她那鮮豔的衝鋒服吸引了。
何麗麗有些得意,偷偷地覷了祁修一眼,看他沒有反對才摸了摸小企鵝。
「啊,好可愛!」
她招呼大張:「張哥,快給我拍張照!」
大張拿起攝像機對着她,擺手道:「近點,靠近點,這樣不好看。」
何麗麗湊過去又趕緊往後仰了仰,皺眉道:「它身上有股魚腥味兒,是不是剛喫完魚啊?」
她忍着扭過頭去做親吻狀,噘着嘴道:「快點快點,照好看點啊,我回去要發朋友圈的!」
企鵝看到她鮮紅的嘴脣,一下子張開了嘴。
「啊——」何麗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爬去,驚恐道:「它、它嘴裏好可怕,全是刺!」
我看着她那副慫樣兒忍不住樂了,拍了拍大張道:「快拍快拍,我回去要發朋友圈的!」
大張「咔咔咔」連續抓拍了好幾張:「很好,很精彩!」
何麗麗狠雙手撐着地瞪了我倆一眼,站起來拍拍屁股。
她可能覺得有點兒丟人,又不看企鵝轉身上車了。
我們幾個圍着企鵝好奇地看來看去,看了約莫半個小時。
「快走吧,」祁修笑了一下,然後看了看天氣皺眉道,「天氣不太好了。」
05
明明出來的時候還是萬里無雲,天地開闊。
沒想到回去的時候風就大了起來。
白色的雪霧席捲而來,整個天地間呼嘯着夾雜着冰碴子的狂風,白茫茫一片幾乎看不清前路了。
祁修焦急的聲音在風雪中若隱若現:「跟緊了,是暴風雪!」寒風像刀子一樣凜冽,刮在人臉上生疼,我把臉遮住趴在大張背上。
履帶雪地車在狂風中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方向盤幾乎都打不動,我們只能下來徒步行走。
面前是呼嘯得一片白,幾乎什麼都看不清,我們機械式地在雪地上行走着,直到老馬的喊叫聲傳來:「這……庇護……躲……」
我和大張順着聲音的方向艱難地走過去,發現那裏有一個大冰坡,在下面可以避避風。
大張回身攥住我的胳膊,頂着暴風雪拉着我慢慢地往前走。
風雪被冰坡擋住,我感覺幾乎要停止的呼吸這次順暢起來。
老馬看了看周圍,抹了一把臉上的冰碴,面色發黑道:「壞了。」
我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除了一片白濛濛什麼也看不見,科考隊的蹤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耳邊除了風聲就是風聲。
科考隊已經走散了,冰坡下面只有老馬、我和大張,還有何麗麗。
小張也不在。
一陣惶恐浮上我的心頭。
我們,好像走失了。
寒風尖叫着拔地而起,冰碴子和雪花夾雜在一起,人臉上裸露出的每一小片肌膚都被颳得生疼。
我把臉往圍巾裏埋了埋,蹲在大張後面。
他個子大,是個天然的隔斷。
在冰坡下等了兩個小時,風雪才慢慢地散去。
天地歸於平靜後,我們站起來看了看四周,然後大家的臉色都變了。
四周是一望無垠的白色。
除了一模一樣的冰天雪地,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我們的履帶車、科考隊的隊員,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見了。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出來的時候好好的,誰想到能有這種事兒啊?
這冰天雪地的,要是真回不去,豈不是就得在這兒等死?
一時間大家都有些慌了,何麗麗有些惶恐地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
大家都看着老馬,等着他拿主意。
老馬哆嗦着從兜裏掏出煙來,打了半天都打不起火來。
好容易煙終於點燃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道:「我記得科考站座標,跟我走。」
我們幾個都鬆了一口氣。
還好,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那小張怎麼辦?」我皺眉道。
小張跟我們走散了,在這種極寒環境裏,他孤身一人無異於宣判死亡。
老馬想了想道:「先在附近找找,不行我們就回科考站再帶人來找。」
我們幾個分散開來,在茫茫雪原裏呼喚着:「小張!張規!」
「張規——」
找了將近一個小時,我們一無所獲。
科考隊、小張,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實在沒辦法,我們只能先跟着老馬回科考站,打算回去了請求救援。
老馬年紀確實太大了,經過了一天的跋涉,走一步都得喘三口。
我們也不好意思催他,只能跟在他身後磨磨蹭蹭。
南極的冰原本來經過日積月累的風吹日曬,上面的雪都有些硬了,走起來還比較好走。
但是一場暴風雪後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積雪,行走起來艱難異常,我的靴子裏冰涼、潮溼,每走一步,腳趾頭都刺得生痛。
我們就這麼跟着老馬一直走,好像排着隊趕路的4只企鵝。
雪地履帶車的速度並不快,我們從科考站開到特里布湖只用了幾十分鐘。
但是回去的時候卻走了幾個小時,還沒有看到科考站的身影。
大家心裏都浮上一個不妙的猜想,臉色漸漸地難看起來。
大張偷偷地捅我,悄聲道:「咱們是不是被老馬給坑了?我操,咱們不會迷路了吧?」
我心裏也慌得要命,只能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不會,應該就快到了。」
「老師什麼時候才能到啊?我的腳疼死了。」何麗麗在一邊埋怨道。
老馬好像聽不見似的,默不作聲地悶頭往前走着,加快了腳步。
再這麼下去,我們幾個都會凍死在零下幾十度的戶外。
我和大張對視一眼,心裏一片茫然,又是着急又是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
又埋頭走了二十多分鐘,終於在筋疲力盡的時刻,我們到了遠處海面上停着的巨大黑色船型輪廓。
我心裏一喜,雖然沒找到科考站,但是起碼我們找到破冰船了。
破冰船上還有船員,有補給,我們可以上去歇歇腳,明天讓祁修開履帶車來接我們再去考察。
何麗麗也興奮起來,一改剛纔腿都抬不動的樣子,快跑了幾步。
只有老馬一聲不吭默默地往前走着。
真是老馬識途,我心想。
雖然沒找到科考站,但找到了破冰船,也不知道是誤打誤撞還是老馬這個記性真的可以。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破冰船好像沒有來的時候那麼大了。
而且我明明記得……我們的船是紅色的啊。
又走了幾分鐘,我們終於趕到了破冰船前。
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好像一頭頭巨大的怪獸,形狀猙獰,黑色的船靜靜地停在海上。
大家都愣住了。
覆蓋了厚厚一層冰雪的船身混合着鏽跡,上面隱約地能看到幾個掉了漆的大字。
1740號科考船。
這不是我們的船。
……
06
大張愣了,訥訥道:「1740號科考船,這也不是咱的船啊……」
大家心裏都是一沉。
這不是是不是我們的船的問題,問題是這艘船,它看起來壓根兒不是最近的船。
刺眼的陽光把船身覆蓋着厚厚的冰雪映得悶悶地微亮,那樣厚的冰層,恐怕不是一天兩天,甚至一年兩年形成的。
四個人都沉默下來,躊躇着看向老馬。
這個時候,年紀最大的老馬已經成了我們的主心骨了。
老馬身體微微地顫抖着,可能是因爲長時間的在極寒裏跋涉,他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半天后,他哆嗦着手點起煙來,悶聲道:「上船。」
我抬眼看向1740號,寒風裏它安安靜靜地凍在海面上,像一個被不知道被封印了多久的幽靈。
這艘船到底爲什麼會被凍在這裏?
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船?
船上的人呢?
是被救走了,還是……
我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何麗麗也一改往日的咋呼,偷偷地跑到大張身後,看着船的表情帶着驚恐。
我聽到她悄悄道:「張哥,咱們、咱們真要上船啊?」
老馬沒給我們太多憂猶豫的時間,自顧自地繞着船身走了一圈兒,低啞着嗓音道:「舷梯在這兒。」
說着他就扶着舷梯兩側,艱難地上了船。
舷梯上早就結了厚厚一層冰,幾乎每走一步他都要滑一下,大張膽戰心驚地在他身後跟着,生怕老馬一個不小心掉下來。
我和何麗麗對視一眼,也跟在後面小心地上了船。
船艙裏黑黢黢的,好像一個巨大的冰窖一樣冰冷。
船板因爲長時間的低溫僵化,走起來「吱嘎吱嘎」作響。
空氣悶悶的,帶着股灰塵的味道。
我們小心地拿着手電筒結隊在船艙裏搜尋,希望能找到能發射信號的設備,或者什麼能取暖的東西。
但船艙裏除了一些被凍在一起的繩子,還有早就陳舊了的各種設備之外,什麼也沒有。
突然,大張在前面歡呼了一聲:「臥槽,罐頭,我找到罐頭了!」
我和何麗麗三兩步上前,早上之後我們就沒喫東西了,走了一大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一聽到罐頭,我嘴裏忍不住分泌出唾液來。
「是什麼?午餐肉?牛肉?還是沙丁魚?!」
何麗麗激動地撲了過去:「我看看!」
大張面前是一個大箱子,箱子裏散落着幾個黑色的罐頭。
他拿起一個鐵皮罐頭,用手電照着唸叨:「驢肉罐頭,江西南昌產,生產日期……」
我和何麗麗心裏都是一沉。
罐頭的保質期是多久?
這罐頭還能喫嗎?
大張眉頭緊鎖起來,一字一頓道:「1998年3月23日。」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整個船艙裏連風的聲音都沒有,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聲。
半晌,何麗麗帶着一絲驚恐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船艙裏響起:「……這是,20年前的罐頭?
「這艘船是二十年前,被凍在這兒的?」
她把我心裏壓抑的問題問了出來:
「那這船裏的人都哪兒去了?」
一艘二十年前的科考船被完好無損地凍在了南極。
可是這裏居然還有罐頭,也就是說,裏面的人肯定不是餓死的。
我和大張都沒說話,我們希望這船裏的人早就被救援隊救出去了,所以喫的都留在了船上。
但大家都知道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
他們可能都因爲什麼原因死在這兒了,所以還留下了罐頭沒有喫完。
大張轉身想問老馬知不知道這艘船,但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我和何麗麗回望過去,面色也鐵青下來。
空蕩蕩一覽無餘的船艙裏,剛纔還在抽菸的老馬不見了。
令人窒息的安靜裏,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遍體生寒,誰都沒有再說話。
半晌後,大張開口了,聲音裏帶着一絲隱藏的顫抖:「估計老馬是出去抽菸了。不然我們先在船上找找,好歹湊合過這一宿,明天再想辦法聯繫科考站。」
大張雖然平時總是嬉皮笑臉,但是關鍵時候還是挺靠譜的。
老馬不在,我和何麗麗不自覺地開始依賴大張,都點了點頭。
搜索船艙的時候,我心裏都很忐忑,每翻找一下都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生怕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
我就怕翻出個什麼冷凍屍體來。
但讓人意外的是,船艙裏雖然東西有些凌亂,卻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屍體。
我們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心裏都有些慶幸,看來這船裏的人確實是被救援隊救出去了,只不過把船留在了這裏。
這時候老馬也走進了船艙,問我們發現什麼了沒有?
他身上繚繞着濃濃的煙味兒,看來剛纔確實是出去抽菸了,沒在船艙裏,抽估計是覺得船艙灰塵太多,怕會引發爆炸。
船上的東西很齊全,好像這裏的人是突然消失了一樣,可惜時間過去太久,幾乎沒找到什麼還能用的東西。
船艙裏找到的破舊棉被也被凍得邦邦硬,跟寒鐵似的冷,結着厚厚一層冰晶。
大張臉色很難看,在這種零下幾十度的環境裏,沒有任何防護地過夜,無異於找死。
我們在這睡一宿,明天早上就會變成四座人型冰雕。
總不能坐在這裏等死,我拿着手電站了起來:「我去屋裏看看吧,說不定還有什麼能用的東西。」
知道船艙裏沒有死人之後,我心裏就沒那麼害怕了,自己打着手電筒下到了房間裏。
房間裏比船艙更冷,由於密閉空間空氣沒有流動,帶着股令人窒息的煙塵味道。
我捂着鼻子四處翻找起來。
這個屋裏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凍得硬挺的被子鋪在牀上。
衣服應該都被人穿走了,櫃子裏只有厚厚的一層灰。
我有點兒不甘心,又到隔壁摸索了起來。
這條船不算大,船裏的房間也都很小,只有幾個平方。
用高亮度的戶外手電筒一照,連空氣裏的塵埃都一覽無餘。
讓人驚喜的是牀上居然堆着一件衝鋒衣。
我趕緊上前去把衝鋒衣拿起來,但令人失望的是,衝鋒衣也早就凍得發硬了。
我皺着眉摸了摸,還是把它塞到胳膊裏夾着,說不定會有什麼用。
就在我出門的時候,身後突然「啪嗒」響了一聲。
我低頭看過去,衝鋒衣裏掉出來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安靜地躺在地上。
用手電一照,似乎是一個本子。
我彎腰撿了起來,果然是一個牛皮本,表面結着一層冰霜,裏面的紙張都已經發黃、發脆了。
07
這似乎是一本日記,估計是船上那個科考隊員的。
應該是個男人的,因爲字有些龍飛鳳舞,很飄逸、很好看。
我有些好奇,坐到牀上翻看起日記來。
日記前面記了一些家長裏短,還有爲這趟旅程所做的準備。
我又繼續往後翻,在看到中間的時候,終於開始記載起有關南極之旅的內容。
「11月18日
我們終於抵達了南極。
這片地方像我想的一樣美麗,一望無垠,天地茫茫。
明天就要出發去探測了,很激動,也很興奮!
到底那個聲波是什麼東西傳出來的?希望可以一探究竟。」
「11月19日
南極逐漸進入了夏天,最近看到了很多小動物,海象、有帝企鵝,甚至還看到了虎鯨獵食海豹,很可惜沒有拍下來!
還打算帶回去給康康看看的。
今天沒有再收到那種音波,大家都有點兒失望。
不過我們對海水進行了採樣,希望能夠找到答案。」
「11月20日
我們對海水進行了初步檢測,裏面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奇怪,明明那個時候收到了音波啊,爲什麼會沒探測到呢?明天再用攝影機下去看看吧。」
「11月21日
那個聲音又再一次出現了,但是這次不是在海里,而是在附近冰層下的孔洞裏,一直在做無用功,可惡,這東西到底在哪裏?」
「11月22日
今天搜索了冰層下的三個孔洞,並沒有任何收穫,明天繼續。
這個鬼地方實在是太冷了,再這樣下去真他孃的堅持不住了!」
「11月23日
想妮妮和康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我們把附近冰層全部探測了一遍,終於鎖定了那個聲音,這次的聲波更加明顯了,阿成說這東西可能不止上百米。
宋妍覺得我們最好先回去,這東西太大、太危險了,不是我們能應付的。
但我們都很想去看看,萬一發現了什麼史前生物,我們就要揚名了!明天出發去看看到底是什麼,看完就走!」
我的心情也跟着緊張起來,日記裏說的那東西說不定就是我們這次在特里布湖採樣要找的東西,上百米,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迫不及待地往下翻了起來。
下一頁的內容突然變得潦草起來,好像是慌張地寫成的,甚至連日期也沒來得及寫上。
筆畫之間連帶着,還有些停頓,像是哆嗦着手寫的。
我仔細地辨認起來。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只有這一句話,後面還寫了一段什麼,卻被濃重的黑色污漬蓋住了,看不清楚。
莫名其妙,這人怎麼跟演電視劇似的。
有啥話直說唄,還整個懸念!
所以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來,癢癢得難受,收起本子打算再去別的房間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其他線索。
結果一打開隔壁的門,我渾身一哆嗦,如墜冰窟。
這個房間裏,牀不是空的。
牀上躺着一個長條狀的東西。
那東西聽到我推門的聲音,頓了一下,慢慢地轉過身來。
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聲卡在嗓子眼裏喊不出來,只覺得渾身定定地僵硬在這裏,連跑都跑不了。
就在我幾乎要嚇暈厥過去的時候,小張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的聲音比零下幾十度的嚴寒還多了一絲涼意。
「方晴姐?」
我定睛一看,牀上躺着的居然是縮在睡袋裏的小張。
此刻他正疑惑地看着我,伸出手來拉開睡袋的拉鍊。
「方晴姐,你怎麼在這兒?」
我渾身一軟,差點兒沒直接癱坐在地上。
冷汗順着我的額頭滴下來,很快地就結成了冰,我的聲音裏帶着前後餘生的顫抖和埋怨:「我操,怎麼是你啊,嚇死我了。」
來了南極才兩天,小張已經嚇了我兩次了,再這樣下去,我他媽的心臟都要受不了了。
小張有些抱歉道:「我和你們走丟之後就不知道該往哪兒去了,結果走着走着就碰到了這條船,我就上來避避風。
「只有你嗎?馬老師,還有大張、麗麗他們呢?」
我拍着劇烈跳動的胸膛:「他們都在船艙裏,我是來找東西的。」
小張坐了起來:「這裏沒什麼東西,我只找到幾個睡袋,這個睡袋裏面有內膽,還勉強能用,都在那邊的櫃子裏,我給你們拿。」
我點點頭,心跳平息下來後,我心裏湧上一絲欣喜。
本來我們還都擔心小張,生怕他一個人迷失方向活活凍死,沒想到他比我們上船還早。
我語氣裏帶上歡快:「大張!麗麗!看我找到誰了?」
沒人應我。
下樓之後我才發現大張正站在船艙裏,呆呆地看着一張紙。
「幹嗎呢?」
我邊下樓梯邊道:「你看我找着誰了,小張!這傢伙來得比我們還早,剛纔我一推門看見他在牀上,好懸沒把我給嚇死!」
聽到我的聲音,大張猛地抬起頭來。
四周太黑了,我沒有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
「是嗎?那太好了。方晴你跟我來一下。」
「搞什麼啊,神神祕祕的。」我埋怨道。
大張有些不對勁,往常這時候他早就跳起來抱小張了,我們四個人裏就數他最閒不下來,總是開開心心地傻樂。
但他今天一反常態,用力地拉着我走到了船頭的操作倉。
小張在我身後沒出聲。
「怎麼了呀?」我甩開他的手,「你沒看見小張嗎?」
大張面色鐵青,低着頭,半天沒說話。
半晌,他終於抬起頭來,定定地看着我,他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方晴,你相信世界上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
我還沒反應過來:「雙胞胎?」
大張嚥了口唾沫,輕聲道:「那如果隔了二十年呢。」
我開始覺得事情不對勁了,皺眉看着他:「你到底在說什麼?」
大張沒說話,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這是我剛纔在操作艙的夾縫裏找到的。」
我拿過照片,照片是黑白的,已經發黃了,帶着濃重的年代味道。
上面用鋼筆寫着一行小字:376科考隊於1998年9月18號拍攝。
1998年9月18號,就我剛纔的日記來看,那估計就是船啓程的那一陣子。
照片上幾個年輕人圍在一起,開心地看着鏡頭。
他們臉上洋溢着青春,最左邊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白襯衫,袖口捲到胳膊上。
她的臉上似乎有一個很大的胎記,但笑容比春光還要燦爛。
這是一羣帶着青春和無畏的小夥子和小姑娘。
突然,我瞳孔猛地一縮。
左排數第二個年輕人正頂着一張青澀着臉,害羞地看着前方。
這個人的臉是如此熟悉。
博士兩年,我與他幾乎是朝夕相處,這張臉上的每一個細節我都是如此熟悉。
這張臉屬於我的同門。
張規。
小張。
08
我的手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
黑暗裏,我和大張渾身發冷。
一瞬間,各種恐怖的猜測湧上心頭,以至於我們誰都沒敢開口說話。
「幹嗎呢你們?」
狹窄的樓梯裏,小張的聲音傳了過來,在狹小的樓梯間裏帶着迴音,如同鬼魅。
我和大張僵硬地扭頭看過去,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脖子發出的「咯吱」聲。
大張的手電筒照過去,小張慘白的臉出現在樓梯口,他臉上帶着微妙的笑意。
我心裏生出極大的恐懼,手上一軟,照片落到了地上。
「這是什麼?」
小張走上前來,行走之間沒有一點聲音。
我腳下好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也不敢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靠近過來。
大張身體猛地一顫,上前一步擋在我身前。
我抬起頭來,感動得幾乎是眼淚汪汪地看着他,大張,我的好師兄,平時真是沒白疼你!
小張撿起地上的照片,仔細地看了看,然後驚訝道:「舅舅?」
我和大張都愣了:「舅舅?」
小張皺起眉來:「對,我舅舅當年就是極地科考隊的,我五歲的時候他出去了就再沒回來,我們都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兒了……」
他把照片翻過來,反面密密麻麻地寫着幾個名字,上面左數第二個名字有些模糊了,仔細地辨認後好像是:張倫。
「對,沒錯,我舅舅就是叫張倫,你們看這兒,他左邊臉上有個痣。」
我探過頭去看了看,果然那人的臉上有個黑點,我還以爲是時間太久染的污漬呢。
小張緊緊地握着照片感慨道:「我姥姥等了他將近二十年,也沒把他等回來,臨死之前還唸叨着要再見他一面……
「沒想到,他居然是在這兒。
「小時候我媽就說我長得和我舅舅特別像,我早就忘了他長什麼樣了,居然還真的這麼像,就是舅舅比我高些,也黑些。」
他的臉上充滿哀愁,我和大張心裏好像一塊大石頭似的落了地。
剛纔的驚慌失措下沒仔細看,再看看,照片上那個人確實比小張高一點,也黑了不少。
他看着鏡頭的神情也不太像小張,那是一種羞澀裏又帶了一絲天真爛漫的笑容。
小張從來沒這樣笑過。
我心裏安慰自己:外甥像舅,很正常嘛。
大張誇張地拍着胸口,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草,嚇死我了,我一看這些照片都嚇蒙了,你舅舅和你長得還真像,外甥像舅,你倆這也太像了!比親爹還像了。」
小張勉強地笑了一下:「是啊,張哥,這張照片給我吧,我帶回去給我姥爺看看。」
大張點點頭:「應該的,應該的,做個紀念——」
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來。
如果小張的舅舅沒能回去,那就說明這一船人,壓根兒就不是被救援隊救走了。
他們都死在這兒了。
大家心情都有些壓抑,我走出操作倉,把剛纔找到的筆記本遞給老馬。
「老師,這是我在房間裏找到的,好像是他們落下的筆記。」
老馬驚異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拿過了筆記本,從兜裏掏出老花鏡戴上。
他看得很快,沒幾下就翻完了日記,眉頭緊鎖道:「這就沒了?」
大張在一邊急得要命,好奇道:「老師,上面寫的啥啊,給我看看唄。」
老馬把筆記扔給他,大張和何麗麗湊到一邊仔細地翻看,半天后他抬起頭來道:「啥啊這是,正到精彩的地方就沒了。
「這人怎麼跟演連續劇似的,臨死之前就知道說些有的沒的,就不說有用的。」
我被他逗笑了,老馬瞥了他一眼道:「想知道是什麼,明天就看看不就得了嗎?」
我們幾個人都湊過來,我坐到老馬旁邊問:「老師,我們明天不是要去找科考站嗎?」
老馬拿出一根菸,剛想點又放下了。
「你們不想去看看這是什麼?要真回去找了科考站,跟他們一塊兒找着什麼東西,那到底是算我們的還是算他們的?」
他拿着筆記仔細地看着最後一頁:
「看這意思,裏面的恐怕不是什麼普通東西。
「要真能第一個發現,找着什麼了不得的玩意兒,咱們回去還愁嗎?
「你們論文還不是隨便發,都能順順當當地畢業,我也不用再給你們操心了。」
他眉間皺起深深的溝壑:「你們自己決定吧,我覺得咱們可以先去看看,難得能有這麼個好機會。」
我們四個人面面相覷片刻後,小張猶豫了一下道:「老師,我想去看看。」
第一個人已經說話,何麗麗也積極地舉起了手:「我也想去。」
何麗麗到現在一篇論文也沒發過,如果這次她還拿不出什麼東西來,回去這兩年就真白唸了。
我和大張對視一眼,大張眼神裏帶着詢問,無聲地徵求我的意見。
我嚥了口口水道:「老師,看着筆記上寫的,這東西不小,我們去會不會有危險啊?
而且這船上的人全都失蹤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爲什麼,我覺得我們最好還是先去跟科考隊會合。」
何麗麗在邊上「嗤」了一聲:「南極能有什麼東西?南極連北極熊都沒有,最多隻有海豹和企鵝。這玩意兒說不定是個什麼鯨魚,咱們去採個樣就得了。
「那什麼科考隊八成是遇着暴風雪,不知道凍死在哪兒了,方晴,你自己不想畢業也別拖累我們啊!」
我瞥了何麗麗一眼沒說話。
不知道爲什麼,自從踏上了南極這片土地,我心裏一直壓抑着一種沉重和難以言喻的恐慌。
出發時恐怖的夢境、那條詭異的語音,還有今天的暴風雪。
這一切似乎都預示着,這一次南極之旅不會那麼順利。
老馬想了想說:「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吧,咱們明天上午先去瞅一眼,小麗說得也有道理,去採了樣咱們就走。」
大張撓了撓頭道:「但是老師,咱沒帶喫的,這都一天沒喫東西了……」
老馬伸手在他的揹包裏翻了翻,又拿起包抖了抖,十幾包壓縮餅乾掉在了地上。
「我就怕會出事,臨走之前帶了點餅乾,你們先墊吧墊吧,等回了科考站再好好喫。」
老師都已經發話了,團隊裏大部分人也想去,我實在沒辦法,只能少數人服從多數人地同意了。
但我的心裏一直隱隱地環繞着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臨行之前的那個電話又出現在我的腦海裏,似乎在提醒我:
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