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2023/02/21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翌日,桓寧二人步行上山,一路上參天巨木遮擋晨光,偶有幾縷光線滲進,在一片火紅似毯的落葉中,綴出點點圓斑,粗藤在倒臥的枯木上蜿蜒,似蟒蛇似小路,原始浩瀚的林海在此呈現。
  約至未時,便抵達山頂天池,群峰層層環繞池水,周圍草木矮平,幾多紅花綻放,池面上濃霧瀰漫,與天上的白雲融為一體,雲霧氤氳,靉靆迷濛。
  「瞧!這裡和卷軸畫的一模一樣。」桓古尋難抑興奮之情,旋又感到無奈:「可惜今日天候不佳,無法窺得天池全貌。」
  鳳眸盛滿訝異,畫中之地雖與此刻所在位置的天氣大不相同,但半褐半綠的山色、紅花矮木無一不和眼前的景色符合。「老天爺幫了你大忙,真被你胡亂謅中。」好半晌,寧澈方喃喃應聲。
  桓古尋不滿:「之後該給你瞅瞅跋達的畫,就知道我不是胡謅。」不與之多辯,寧澈靜靜地望著池面,天池的輪廓於白煙中若有似無,更增朦朧神祕的美感。
  「拿出畫卷看看。」桓古尋右手欲探,寧澈快一步取出畫卷攤開,走至池邊將其浸入水中,不斷翻攪,隨後拾出,一顆顆的水珠在畫紙上來回滾動,滾至書緣時成串而滴,盡數落地後,卷軸竟無留下絲毫水痕。
  桓古尋奇道:「果真入水不浸,如何?有沒有新發現?」寧澈左觀右瞧,良久後才搖搖頭。大手不信邪地搶過卷軸,「會不會是弄錯方法了?」
  寧澈倒不怎麼在意:「就算畫中所繪真是此處,未必代表可解開此軸之謎。」打了個呵欠,續:「你慢慢看吧,等等再叫醒我。」
  另一人抱著畫卷苦思,似是沒有聽見,寧澈也不理他,逕自揀了塊巨石躺下。
*****
  「小澈……小澈!」鳳目睜開,就瞧桓古尋咧著犬齒,手指畫卷,定睛一看,原本色彩濃厚的丹青僅餘黑白二色。寧澈訝然:「你怎地用得,顏色為何不見了?」
  桓古尋得意地道:「左近有一處小溫泉,我本想去那泡泡,但畫卷一不小心掉入泉中,找了好久才找著,撈起來時,上面的顏料全數暈開,流來流去卻不滴下來,才發覺是被你說的薄膜擋著,和外界隔絕。裡頭的顏料流著流著,沒多久就淡去,變成現在這樣。」
  寧澈接過卷軸端詳,濃墨依舊勾勒出外形,然水潭映穹之象不復,雙手上下翻動,果然有無色的液體在畫紙上流淌,卻被幾乎察覺不到的薄膜包覆著,才溢不出卷軸邊緣。
  物主心中的疑惑隨之騰升,雖然早知此卷作工如此繁複精巧,必有深意,可是連父親亦不瞭解內中究竟,加上對畫卷作過無數次的試驗,毫無所獲,久而久之便不心繫於此。
  如今友人的無心之舉,使得充滿謎團的傳家畫卷起了變化,潛藏已久的好奇心跟著解凍,視線緊黏著手中之物,口上則問:「有其它改變嗎?」
  桓古尋情緒稍平,答道:「沒有,顏色褪掉後,我又把它沉回溫泉之中,依然那樣。」寧澈推測:「想來要參透這卷軸的謎底,尚需幾道手續,既然浸水無效,那就火烤。」然後跳下大石,搖搖手中畫卷,道:「天色暗了,先找個地方過夜,再生火烤它。」
  大眼四下張望,一方山壁下灌木扶疏,桓古尋欣喜地道:「就那兒吧!」接著走向那叢草木。
  寧澈愣了一下,茫然地跟過去,見旅伴蹲下身子,揚斧砍斫矮叢,身軀復立時,擺手展示:「在裡邊睡上一晚,隔天早上絕對暖和得不想起床。」經斧頭砍伐的草叢歪倒,顯露出原被遮蔽的山洞,長寬僅約四尺,勉強容得一個成年男子通過。
  「怎麼了?」見同伴神情怪異,桓古尋問道。寧澈面無表情:「這洞只比狗洞大了點,天氣再冷,我也不會抱著你睡。」
  桓古尋立即反駁:「甚麼狗洞!你進去便知。」說罷拉拽對方臂膀,硬是把人塞進洞中。
  被趕進山洞後,洞內暗得目不能視,寧澈扶著山壁緩緩直腰,深怕頭頂磕著堅硬的岩石,意料之外的是,小洞竟能讓人完全站直。這時外頭忽有數下石塊敲擊聲,後聽不長不短的哧聲,一根火炬滾入洞裡,寧澈得以窺見部分景象:岩壁石地凹凸不平,上有青苔沾附,因火光照射有限,山洞的頂端及另一頭又漸漸沒入黑暗,足見其高闊寬廣。
  「洞口小,夜裡就不怕冷風灌進來。」桓古尋入洞後架好火堆,又道:「行了,快來試試。」寧澈依言將畫卷置入火中,一如之前所說,篝火遇上卷軸便被壓在底下,幾株火苗鑽出縫隙,在卷軸周邊張牙舞爪,妄想吞噬,努力了許久,終是徒勞無功。
  「沒反應,這方法沒用。」桓古尋用樹枝將卷軸挑出火堆後,欲徒手拾之。寧澈忙出聲制止:「使不得!」「呼!燙燙燙……」桓古尋一碰上畫軸就被燙得縮手,捏著耳垂。
  寧澈嘆聲:「我只說它燒不起來,沒說它不燙啊。」見他不住含吮手指,遂道:「得泡冰水。」說完推搡人出洞,臨走前瞄了一眼猶受火燒的畫卷,以枝條夾起卷軸,打算也浸至天池中降溫。
  「嘶──」被烤得炙熱的卷軸甫觸及冰冷的池水,熱氣立時升起,裊裊上飄,末了消逝在冷風中。
  「幸好有池水可泡,不然明天肯定起水泡。」清朗的男聲於後頭響起,寧澈涼涼地回了一句:「只有你這傻瓜才會去摸剛從火裡拿出的物什。」隨手找粒石塊壓住畫卷,避免它被水流沖走,再續:「先讓它浸著,等冷卻後再來想想有何辦法。」而後攏緊身上的貂皮大裘,道:「我肚子餓了,去吃點東西。」回首就見向來木訥的神色中,難得泛著一絲狡黠,不禁問:「做甚麼這麼看我?」
  「認識你以來,不是在睡便是在吃,如果你是野兔山羊,獵人一定很歡喜,好獵又好食。哈哈!」越想越覺得有趣,遂大笑一聲。
  被調侃的人也不動怒,只是淡淡地道:「熟識我的人都挺喜歡我這樣子,因為若讓我找到可供消遣的樂子……」俊美的臉龐倏地湊近燦笑:「你會哭得很慘。」接著逕繞過人,欲回山洞。
  桓古尋一聽,濃眉跳動,雙目精光大閃,右手插進腳邊的石頭,奮力鏟飛!
  寧澈早聞得後方動靜,不慌不忙地等待石頭逼近,再旋身擊碎,並悄悄掇過一小塊碎石,而後左膝微屈。
  眼睛一花,下一瞬寧澈迫在眉睫,桓古尋紮穩馬步,左手緊握腰間刀柄,身體右側,等人搶進的同時,刀柄下壓,翹起的刀尖擋著寧澈踢至的右腳,他腳力沉重,尾椎隱隱鈍痛,但堅若磐石的下身未移半步。
  而後桓古尋反手抵刀一推,刀柄速速前進,攻向腰窩,變幻莫測的身影急急退開,一個跳步後換左足上旋,白麟刀則帶鞘離身,趨向前人氣門!
  快要踢實的左足膝彎一轉,足尖變向點中桓古尋右上臂,刺痛由此一路通到尾椎,桓古尋咬牙踩出右腳,拉近彼此距離,白麟刀一橫,正要出鞘……
  「唰──叩!」未及全然出鞘的長刀被強制收回,袖裡劍迸出護臂,對著頸部動脈直直刺去。白麟刀一翻,撥開繫劍的胳膊,接著桓古尋打出左拳,寧澈亦攥拳相抗,迥異卻同是沛然的內力強強互擊,震得二人雙雙退開!
  騰若野馬的內勁撞得寧澈跌坐在地,神元劇盪!桓古尋則被最後突然竄出的飛石射中左肩,接連被攻擊的三個點像是互有聯繫,三點連線上宛若千萬根小針扎體,旋即遍布上半身,軀體前後晃動兩下,終究不支軟倒。
  寧澈左臂痛得顫抖,捲起衣袖,便瞧縛於手臂的護具出現裂痕,氣道:「我說你啊,自個兒的兵刃搞丟了,就來破壞我的嗎?」桓古尋半身又痠又麻,聞言回嘴:「你那袖裡劍壞了也罷,我再幫你鍛一個更好的。」
  欲要反唇,鼻尖忽感冰冷,寧澈伸手一摸,摸到一抹濕滑,仰望天空,片片雪晶飄墜而下。
  「今年的初雪來得真早。」調好氣息,桓古尋站起身來,然後拉了一把寧澈,二人一同回洞。
  原先生好的篝火火勢減弱,遂又丟入幾根枯枝落葉助燃。吃過乾糧肉乾,填飽肚子後,寧澈和桓古尋都有些昏昏欲睡。恍神間,偶然注意到艷橘的篝火不安分地搖曳,寧澈舔一下指尖試探,隱有­絲絲涼意,隨口說道:「山洞好像有另一個出口。」
  這話引起了桓古尋的興趣:「去瞧瞧吧。吃飽飯正該多走走。」不管寧澈窩在山洞一角,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強行抓起人,遞去一根火炬,自己也拿一根,扯著他的袖子往山洞深處走。
  洞中深處雖無岔口,但桓寧二人左彎右拐,始終未見出路,沿途除了岩壁苔蘚,再無他物,行了好一陣子,濕氣漸重,寧澈忍不住打個噴嚏,揉揉鼻子道:「這山洞之深,不會天亮還走不到另一端吧?」話甫畢,再拐過一個彎後,視野豁然大開:群山、灌叢、紅花在外,中央白霧籠罩深色水潭。
  「怎地兜了老半天,又回到這兒?」寧澈愕然,然桓古尋測測風向,說:「咱們是從南面上山的,這裡是天池北側。」見風雪有增強的趨勢,遂言:「再走一刻鐘就回去。」
  於是兩人繞行天池,後沿著一條天池匯出的河流而走,一段時間後,但聞水聲轟隆,桓古尋佇足傾聽,道:「是瀑布。」
  此時雪霧漫天,瞧不明前方景物,不過淙淙聲如雷貫耳,亦知水勢之盛大。寧澈四處觀望,遙指對岸,中低的嗓音透著驚訝:「阿尋,那裡是不是有間屋子?」高舉的火把依照他所指的方向移動,果見風雪飄搖中,石屋孤立於野。
  兩張俊臉皆刷上奇異之色,想不到這荒山野嶺竟然蓋有石屋,念及山腳下那兩姐妹的話,難道真有山神?
  來到石屋前,試著推開門板──沒有上閂,進到屋中,前廳幾乎空無一物,僅在對著正門口的牆邊擺著一座石臺,上面坐了一尊人像。
  桓古尋逕入後堂,寧澈則留在石臺前,詳細觀察人像。人像盤坐臺上,雙目緊閉,頭頂銀冠作道士打扮,暗紅色的道袍披掛在白色中衣外,束在腰際的黑色衣帶滾著銀邊,中央腰扣繪有八卦圖,雙手捏著一把拂塵按在膝頭,背後一柄長劍橫懸於牆。
  寧澈心忖:「此像膚色自然,毛髮烏亮,作工細緻得神似真人。」在人像前踱了幾步,復思:「從未聽聞有哪位真君著此裝束,許是哪個流派的祖師爺。」昏暗的火光照不清人像,遂抬手輕觸,指腹竟渡來微溫!
  「裡面有一張床,咱倆可以擠一擠,免睏山洞啦!」桓古尋踅回前廳,卻見火把掉在地上,寧澈彈出袖裡劍作攻擊之姿,卻一動也不動,因額前抵著利器,血液泊泊淌下……
  原本坐在石臺上的人像活了過來,氣灌拂塵柄端的獸毛,化作長刃。
  人像回頭睥睨,冷哼:「無知小兒,快快滾吧!」其聲低沉生硬,似久未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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