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第一天（六）

他站在原地，頓時整個人愣住了。

她剛才真的是叫他爸爸嗎？她為甚麼會這樣說，是因為他跟她父親長得很相似嗎？

這個驚喜讓他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差不多十秒鐘，而在這短短的十秒鐘之內他腦海裡就浮現出很多不同的畫面跟解釋，這個實在是不可思議，他很詫異，同時也的確感受到他跟她是有一種像父女之間的聯繫，他內心充滿著很強烈的喜悅。

十秒之後她已經跑得很遠。小女孩特別是在她們跑的時候，根本就不會花時間回頭去看後面的人，她們只顧向前衝，累的時候便稍作休息，你要是跑慢一點，她就會在你眼前消失。

他毫不容易的趕上她，請她停下來，給他一點時間休息一下。她一點喘息也沒有，只是大汗淋漓，於是他就用衣袖把她額頭上的汗水擦掉，她的頭髮全濕了，嘴唇上都是汗珠。

他問，「妳剛才為甚麼叫我做爸爸？」

她說，「因為我一開始認識你你就是我爸爸啊，不是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妳媽媽是誰，她現在在哪？」

「她在這裡，但時間還未到。你等一下可以陪我去找她嗎？」

就這樣他們就變成了一對父女，在一個陌生的車站裡面陪伴著對方，他一直走在她的身邊，和她走到了車站的每一個角落，累的時候就坐一下，餓的時候就拿點食的，而且真的，全部都不用錢。外面的天氣好像一直都很好，陽光明媚，空氣潔淨而且傳來一陣陣青草的味道，這裡走過的人雖然都互不相識，但是他們的共同存在卻充滿和諧，像一群正在排練舞台劇的角色一樣。他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到這個小女孩的母親的出現，廣播員也沒有播出任何尋找走失女兒的廣播，而她也顯得一點都不焦急。於是他就問她的名字，嘗試認真的和她談天，了解一下她的背景。

這個小女孩原來已經有八歲，體型稍微比同齡的嬌小一點。她說她叫做小花，至於真名，她說了十多遍，他都聽不出來是甚麼名字，只知道她的姓應該是陳或曾。

他問了關於她的學校、她的鄰居、她家裡面的佈置，她大概把她知道的都告訴他。他問她家裡面有沒有寵物，她說她有一隻柴犬，叫做菜餃。他問她對甚麼科目最感興趣，和最喜歡那一個老師，她說她班上有一個小男生很煩，每天跟著她，送她文具，又請她食糖，但她卻不喜歡跟他玩。他問她有沒有弟弟或姐姐，她說沒有。他問她平常最喜歡做甚麼，她說，最喜歡聽他講的故事和看他看的電影。

既然，他在想，小花知道他是寫字的，也知道他是看電影的，她確實有很大機會和他相處過，也了解他；要是她真的是他的女兒，那就是他莫大的福氣。

他問小花，那他跟媽媽現在的關係如何，生活如何，他們還是一直恩愛嗎。

小花她突然跳起來，嘟起了嘴，用她右手的兩根手指輕輕的掐了他的鼻子一下。「爸爸問了個蠢問題，第一次警告！」

張謙睿聽不懂她說的這句話有甚麼意思，而他滿腦子都是疑問，但是他就心甘情願的接受了她這個不合理的懲罰。可能他的接受也鼓勵了她，於是在之後的對話當中她也重複的對他不同的部位作出肆意的攻擊。他一點也不抗拒，反而恨不得馬上把她抱起來，放進懷裡。

他跟小花一直談了好幾個小時，這時候外面的陽光已經慢慢落下，從窗門折射進來車站的顏色也從金黃色慢慢變成杏色和褐色，他看到天上隱約有一點紅紅紫紫的，可能示意著明天將要下雨。小花看著他，同樣把頭抬起來，他們就一直看著窗外很久，直到天全黑了，她輕聲的跟他說，是時候去見媽媽了。

她說完之後，他忽然發現，隨著天空的日夜更替，整個車站都瞬間轉變成另一個佈景，像有魔法一樣。牆身都油上了新的顏色，不再是早上的鮮黃、暖白，而是象徵著盛夏和熱情的火紅色、橘色、金色；餐廳和店舖的招牌全都變成霓虹燈，車站也開始播放著酒會和晚宴的音樂。像置身於好萊塢的音樂劇一樣，突然在眼前就有很多人從他們的左右兩方跑到中間，他們各自穿著驚艷奪目的晚裝和禮服，全部都沒有說話，只有歌聲和舞步。他看著他們每一個人都很有默契的奮力演出，被感染後也很自然的跟著音樂的旋律發出各種不同的歌聲和模仿樂器的聲音，整個車站大堂頓時變成一個容納了上幾百人的大合唱演奏廳，看得他特別得意陶醉。

他問小花，這裡是不是每一個晚上都這麼熱鬧。

小花說，不要急，媽媽快要來了。

原來剛才那一幕只是重頭戲的前奏，當第一首音樂停下來之後，所有舞者開始轉身退後，本來閃爍不停的舞臺燈光變昏暗了，激情澎湃的全場大合奏也很快的安靜下來，迎來一段藍調鋼琴獨奏。此時，一個黑色的三角琴在車站中央的地下慢慢升上地面，在琴的旁邊坐了一個女士，而全場觀眾都凝神屏氣，等待著她的演出。

當她唱出第一句歌詞，張謙睿便認出了她的聲音。

她的頭飾、她的項鏈、她的耳環、還有她的那一條滿佈發光鱗片的黑色長裙，這身打扮他從來都沒有看過；還有她的歌聲、她選擇的這一首歌，和她所彈的鋼琴音樂，他之前也沒有聽過，但這些都不能改變她就是她的事實。他早就夢見過這樣的一個畫面，她會在人群中大放異彩，任何地方都會成為她獨當一面的舞臺；今天她這樣出場，也算是一個小驚喜，而現在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包括他自己的，都毫不吝嗇的投射在她身上。

他不用小花再跟他說甚麼，他已經知道，這個彈鋼琴的女人，就是小花的母親。

小花也再次感應到他的想法，拉著他的手，輕輕的往下拉扯了兩下，於是他就直接把她抱起來，一同欣賞著媽媽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