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第三天(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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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強伯說完最後一句話,他就從車站裡消失了。雖然他們都沒有明說,但張謙睿知道到他跟強伯永遠不會再見,就像那一年他父親突然生病進了醫院一樣,幾天過後,他就永遠離開了他們。

只是對於這一次的離別,張謙睿並沒有感覺到特別的悲痛,也沒有因此想起了他父親離世時他所感受到的各種憂愁,好像經過了這幾天做夢一樣的時空穿梭之後,他突然想通了許多,對整個人生有了截然不同的領悟。現在的他真正的覺得輕鬆了很多、很多,脖子跟肩膀不再痠痛,四肢也變得特別有力,神態自若,像回到十多歲的時候一樣,懷著一個非常正面和充滿拼勁的心態。他坐在路軌一旁的椅子上,想起強伯的吩咐,耐心的等待著下一列火車到來,等待著回家、等待著看見家人的那一刻。

這時的車站特別的平靜,一個人、一點聲音都沒有,一片白茫茫的,光線不斷的從上方照耀著車站,是最柔和純淨的白,就算是再焦躁不安的心,也肯定能夠被安撫下來。張謙睿哼著歌,仔細聽著從車站傳來的回音。

他不停的看著左右兩邊的遠方,只要感覺到有一點點聲音就會馬上集中精神,嘗試在最遠處的白色當中看出一列慢慢駛近的火車,他首先看見的是車頭上冒出的灰煙,然後是那個黑金色的有點生鏽的大大一個的火車頭。他很用力的去看那刻在車頭上所寫的是甚麼,像數字也像中文字,可是他怎麼也看不清。

原來火車一直還沒有到站,這一秒鐘他以為自己看得見火車,但下一秒它就不見了。在這樣矇矇矓矓的狀態下,他嘗試一直保持著精神和集中力,慢慢又感到昏昏欲睡,眼睛自然地閉起來幾秒鐘,再努力張開,然後又閉上。

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他感到有人不停的拍打他的肩膀,他睜開眼睛,只見一個穿上整齊西裝的年青人,身上有一隻像是松鼠的小動物,在他的脖子和雙臂之間跑來跑去。年青人半彎著腰,看著張謙睿,問他,「你要上車嗎?」

張謙睿終於反應過來,看見就在年青人身後、不知道甚麼時候到站的火車。他馬上站起來,跟著年青人走進列車。

整輛火車很長,不知道有多少個車廂。無論是在車外或車內,張謙睿都沒法看到它的盡頭。他跟著年青人,走進了第一個車廂,方知原來剛才把他喚醒的就是火車的司機,他的小寵物就像他的副手一樣,雖然它很明顯甚麼東西都做不到。

張謙睿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一方面看著車窗外的、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一方面期待著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他急不及待終點站的到來。

在火車開了之後的十幾分鐘,張謙睿一直全神貫注的想著自己家裡的模樣,想起來許多很久沒有見過的臉孔,回憶了在過去多年來的經歷。就在那麼一瞬間,火車像是進入了一條隧道一樣,變得一片漆黑,一點光源也沒有。張謙睿不停張望,卻連自己的雙手也看不見。

他保持著冷靜,專注的聽著駕駛艙裡面傳來的聲音,在他確認了那個年青司機還在的同時,他已經慢慢習慣了這個完全沒有光線的環境。雖然還是一片黑暗,但卻跟剛才的白茫茫沒有很大區別。之後他就聽到一把廣播的聲音,「中轉站快到了,請準備好下車。」

張謙睿來到了自己的中轉站,這比他預算要花的時間來得快很多、很多。

在何語純去世之後,張謙睿一直嘗試走出他的傷痛和愧疚。尹素文曾經短暫的重新出現在他的生活裡,然後又離他而去,在那之前還告訴他關於何語純自殺的真相。之後的許多年,他再也沒有好好的活過一天。

他的母親雖然年邁,但心態還要比他好。她最希望的,就是她的兒子能夠重新振作,做回之前那個有抱負有大志的作家,繼續為自己的生活奮鬥。

那年強伯回到澳門,花了很長時間,終於找到張謙睿的母親。她直接把地址告訴他:民生路108號。

之後強伯跟張謙睿就一直保持聯絡,就如張謙睿的回憶一樣,強伯和他的關係有如父子,他給他的支持和照顧,不只是在生活上,也包括心靈上。

但很遺憾的是,雖然在他身邊有很多很熱心的人,想一直幫助他、支持他,但他還是很放縱的讓自己不停往下沉。像一個飄浮在汪洋上的人,有一天拿起鎖鏈和大石,緊緊的綁住自己雙腳,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就再也沒有見過水面上的樣子。

在他三十五到六十五歲之間,這三十年內張謙睿他一直往下墜,一點能夠讓他重新振作、慢慢游到水面的跡象也沒有。

身邊的人看到他都說他們不明所以,到底有甚麼這麼難過這麼傷痛的事,會讓他變得如斯墮落,徹底放棄了自己。雖然他這樣的狠心,也不是第一次的事,但用來對付自己,想必也是無能為力、絕望到底。

在他三十五到六十五歲之間,張謙睿的時間是反方向的,他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偷過去的時間,他慢慢的變得沒有現在,更沒有將來。

他每天在想的,就是過去的人、過去的事。故人的容貌顯而易見,過去的事情伸手可及;他脫離了所有人的時間和空間,他再也沒有寄出過一封信,因為只有將來的人,才會收到現在的信。

要定義一個人的一生,有時真的是單憑一兩個時間點、一兩次的經歷就可以。

強伯曾經問他:「假如現在你沒有了記憶,你是否會重新活著,變回正常?」

張謙睿回答說:「我是全依靠著回憶,才能夠一直活到現在的。」

就在他三十五歲之後,張謙睿再也沒有任何的熱情、期昐、奮鬥、想像。他就像一個身患重症的病人一樣,一直靠著呼吸機器去維持自己的心跳。如果現實容許的話,他會選擇用生命後三十年,來換回重新活一次生命前三十年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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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袁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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