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唐—白居易:《放言五首 其一》
萬暉二十年,四月十五日,昏,晚天長,蘭水蒼,山腰落日,雁背斜陽,一川柳絮,兩岸垂花。
這天,煦國東南方「靈淵城」的趙家府內,兩個寒光軍士兵正在百柳院中持劍對練,劍聲鏘鏘,劍影汲汲,身手矯健的那位是趙月卿,靈淵趙家排行老三的小姐,而正挨打的那小伙子是趙煌熙,趙家的養子,由趙月卿一手養大,這年,煌熙年僅十四,便已是寒光軍的童兵了。
「熙兒!專心看敵人的劍!」趙月卿猛劍一揮,打得趙煌熙彈飛數丈外,那小小的背狠狠撞上樹幹。
趙煌熙狼狽地坐在樹下,哀嚎不休,一時之間無法動彈,但依舊緊握手中的劍,他雙眼微睜,便看到趙月卿俯視著他,緩步而來。
「快起身!敵人可不會給你喘息的時間!若你現在身處戰場,早為一軀死屍!」
趙煌熙呼吸紊亂,聲音懼顫:「卿……卿姐……熙兒好累……想休息。」
「你……!」趙月卿氣憤地倒吸一口氣,卻欲言又止,她雖心急地想幫趙煌熙加強劍法,可看見一個瘦弱的孩子被自己打的片體鱗傷,罪惡感又莫名而生,最後只好無奈地嘆息妥協。
「唉……!沒用的敗子!回瑤玥閣來,我為你療傷。」但趙月卿嘴上還是不饒人,留下這句後,便以輕功躍飛而離。
趙煌熙憤慨地怒劍插地,緊握劍柄,他氣的不是卿姐的苛嚴,而是達不到他人期望的自己,但自責也沒用,他最終還是鬆手放開劍柄,抬頭仰望茫茫落霞。
不過這趙煌熙雖是個男孩,但非練武之時,他喜穿女裝,且靜觀一看,臉蛋無疑是個標緻的美女,膚色素如水仙,紅唇端鼻,那頭丹梅般鮮紅的長髮,束成一搓低馬尾落在左肩,而趙月卿覺得留了瀏海會看不清敵人,所以規定他只能中分,這也使他那雙盈盈金瞳直現人前,眉心還天生就有個花印,由梅花的花蕊,以及五個像火焰的花瓣組成,世人俗稱「焱梅」。
赤髮、金瞳、眉心有焱梅印記,這是煦國古老民族「焱梅族」的明顯特徵,他們沒有建立部落群居,族民散居各地,趙煌熙從有記憶以來,就在趙家習武了,趙家人也沒因他是個養子,而對其有任何鄙夷,予他的食、衣、住、行、教育,和富家子弟別無二致,觀他現在那身絹帛製的便衣就知道,煌熙是個趙家的公子哥沒錯,但他與趙家人唯一不同的點就是——「野心」。
「唉……能終生衣食無憂便好了唄?為國平啥亂啊?很危險耶!征戰沙場這種事,讓愛國的去搞就好了呀?」趙煌熙忿忿不平地對著天空喃喃道,可他也清楚,既為趙氏武家之子,任何貪安好逸之念,皆為虛妄,最後也只能收起劍,乖乖朝瑤玥閣去了。
荷塘桂子落,月影綻嬌姿,薰風幽幽吟,九里暗香飄;瑤玥閣位於趙府內西南一角,是趙月卿與趙煌熙的住所,月卿正細心地為煌熙敷藥。
「熙兒,方才是卿姐下手過重了,你先好好休息三日吧。」趙月卿道。
「啊?我只能休息三日嗎?」
「你說什麼?!」趙月卿怒然語道,一股寒意即直撲趙煌熙背後。
「我會好好休息的!」
趙月卿為煌熙膚好了藥,轉頭朝天上那瑤月望去,心有擔怕,面有憂色。
「熙兒,你可知自己要上戰場了?」趙月卿細語道。
「……知道。」聽到趙月卿這口氣,趙煌熙便知她又要講什麼了,語帶眷煩地說道。
「來日與碧落族的一戰,可是你人生中的首戰,但為何不見你有所儆戒?」趙月卿眉頭緊皺地說道,不願正眼看向煌熙。
但卻見趙煌熙緩緩躺下,與月卿共賞瑤月,懶洋洋地說道:「反正……有卿姐和焰哥在,我們煦軍會輸嗎?」
「你說的不錯,有我和焰在,蠻夷動不了我大煦,但……他們能剮了你的命!」
「這……卿姐妳這是在詛咒我啊!」趙煌熙難得語現驚懼。
「非也,我是在提醒你,戰場上橫險重重,大家顧自己的命都來不及了,你若老寄望生死關頭會有他人來助,只怕鋒芒未露,即命喪黃泉。」
趙煌熙內心所思皆被無情戳破,只好尷尬語道:「我……我無話可說。」
趙月卿冷笑了一聲便道:「你可是我親手拉拔大的,你心中在想什麼,我會不知?」
趙煌熙伸手撓了撓頭,又繼續回望高掛的月兒。
「不過……百姓們盛傳,碧落族是北海龍王的後裔,還說瓊雪能把火山變成冰山,卿姐妳信嗎?」
趙月卿斜眼看向趙煌熙:「你先說,你信嗎?」
「還真有點信。」
結果趙月卿一聽便直接轉回頭:「荒謬。」
「就知妳會這麼說。」
「也有傳說稱,焱梅族是被南海龍王拋棄的後裔,能變出威力驚人的火龍捲,他們稱這奇術叫『焱龍掛』,能燎萬敵,燼天下,百多年前,北海龍王欲奪東海龍王的魁首之位,焱梅族便以此術,助東海龍王大敗北海龍王,身為焱梅族的你,信嗎?」
「不信。」
「噢?」
「我沒聽過真有哪個焱梅族人能使用這種怪術呀!」
「那你呢?」
「我?!我哪可能有那種本事?!」
「我也從來就不信焱龍掛的存在,但我相信,你若改掉那渾身慵懶的劣態,便定有如焱龍掛般的本事,燎萬敵,燼天下。」
「啊……啊?卿姐妳原來這麼看得起我嗎?」
「從來沒人看不起你,除了你自己,你的武功資質不差,對自己再自信點吧,熙兒。」
「是是是……。」趙煌熙敷衍地回道,隨後起身轉移話題。
「話說卿姐,這次打完仗回來,焰哥就會來提親了對吧?」
「啊?!為何突然提此事?!」趙月卿這才正臉瞪向煌熙,兩頰紅的似剛熟的桃子。
「哎呀呀……看妳臉紅成這樣,想必很期待吧!」
「才沒有!誰喜歡那死腦經的笨蛋!」
「妳呀!」
「你閉嘴!」
趙煌熙看著月卿這不知所措的模樣,忍不住放聲大笑。
萬暉二十年,六月十五日,夜,雨方歇,天澄清,風微月明,瑤兔無煙。
寒光軍出征日降臨,李焰率軍行於天地城中央大道,兩旁金鍊花簇擁依依,拂袖揮別,金瓣漫天繽紛,有如春暉化飛瀑婉歌,細流直下落寒光。
「卿姐……熙兒想睡覺。」趙煌熙嘴裡含著哈欠,轉頭看著身後的某位騎兵說道。
「噓!熙兒,你現在是大煦的士兵,出此言成何體統?!給我專心行軍!」趙月卿的口氣依舊嚴厲,語畢後,便繼續以那充滿鬥志又凌厲的目光向前看。
說到這趙月卿,已是而立之年的她,容貌有著傾國之美,李焰曾言「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這話用來形容此人剛剛好,現在,又有月光落於她這身鐵甲上,顯得更英氣煥發。
趙煌熙仰望月卿的颯爽神采,卻是落寞地皺起眉頭,他輕嘆一口氣,轉回頭,卻非像月卿一樣看向前方,而是低頭看著自己迷茫的步伐。
「卿姐……熙兒不想去打什麼仗呀……」趙煌熙小小的手顫抖地緊握劍柄,在內心碎唸道,眼中漸覺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