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清——黃景仁:《綺懷》
萬暉二十年六月,夏夜,滿空的燦星似是從媚月中流洩而出,聚匯成一條絢爛長河,奔向不知處,而在這片美景下,一處被樹林包圍的碧湖中央,有一位身穿寒光軍甲冑的士兵獨坐水面上,一邊享受徐徐夜風輕撫兩頰,一邊癡望觸不可及的天際線,他那橘紅色的雙眼像是快熄滅的火焰,眼角有些許皺紋盤錯,下巴的一小撮鬍鬚隨風而動,以他的年紀來說,不該有這股超齡的滄桑感,但以他的身份來說,也不該有這股年少的徬徨。
「李將軍一人獨坐於星河上,是在想什麼呢?」趙月卿輕靈地踏湖而來,站在李焰身旁,與他一同遙望天際。
「在想天涯有多遠。」
「又在想些怪事了。」
「怎會?我的夢想是與妳一同去往天涯,當然得事先算好距離。」
「那你說,天涯有多遠?」
「我想和妳去的天涯,是遠在北海另一端的神武國,從此地出發的話......大約要花百日以上才能到吧。」
「這天數估的太樂觀了吧?就算我們到了北方邊境,但區區兩個凡身,要怎麼橫渡一座險海?」
「求北海龍王載我們如何?」李焰睜大雙眼,天真地望向趙月卿。
趙月卿斜眼看向李焰,滿臉鄙夷:「......傻子啊你?」
李焰自嘲般地苦笑幾聲,站了起來:「我可是認真的。」
「做夢吧你。」
李焰無奈地低頭嘆了聲氣,又繼續定睛看著趙月卿:「好吧!神武國確實有點遠,那䒢䓉村呢?我們去䒢䓉村如何?」
「䒢䓉村?你說那個與世無爭之地?」
「沒錯!那兒是煦國的桃花源!」
趙月卿伸手扶額,一臉倦態地在內心自問道:「我究竟為何會喜歡這傻子啊?」她滿臉疑惑地看向李焰:「我們連䒢䓉村是否真存在都不知道!要怎麼去啊?」
李焰漸漸收起天真的表情,他走近趙月卿,壓低聲音嚴正語道:「卿兒,妳可知凌霄閣?」
趙月卿聽到「凌霄閣」三字從李焰口中說出,瞬間倍感驚疑:「我當然知道,凌霄閣是大煦第一刺客組織,你怎麼突然提起他們?」
李焰眼神游移了一下,他還沒做好十足把握,說出接下來的事。
「其實,我與凌霄閣之主是交情很好的朋友,他知道怎麼去䒢䓉村,也願意幫我們,所以卿兒......妳要不要現在與我逃......」李焰不知是否該繼續說下去。
趙月卿眉頭深鎖並瞪大了雙眼,她無法接受身為正規軍、向來正直又老實的李焰,竟與刺客這種為錢而弄髒手的人有交情,而且對方還是江湖上最冷血無情的冰魂倦客。
「焰......你到底在說什麼?」趙月卿語氣微怒。
李焰不知所措地直搔後頸,低頭對著湖面的星河長嘆,並開始後悔跟趙月卿提起自己與凌蒼松的關係。
「我想說的是......打完這場仗後,我們一起去䒢䓉村生活吧。」李焰看向趙月卿,但眼神不若方才有自信,而是略顯憂怕:「好嗎?」
「不成!」趙月卿厲聲拒絕,還朝李焰肩上狠揍一拳:「你瘋了嗎?!冰魂倦客是煦國最卑鄙無恥的殺手!當年花下凌家發生內亂,上百名朝廷之人無辜捲入,皆慘死於他的琉璃劍下!我的史學先生、我阿爹的至交......都被他殺了!你他媽的為何會和那賤人扯上關係?!」
李焰對趙月卿的反應並不意外,聽到朋友受到羞辱也不生氣,畢竟那些指控都是事實。
「我......曾救了那小子一命。」李焰難過卻又平淡地說道。
趙月卿呆望著李焰,眼匡的溫熱感漸漸上升,她寧願今天沒來找這傻子。
「開戰在即,屬下先回去休息了,李將軍也早點睡吧。」趙月卿拱手作揖,轉身欲離。
「卿兒,打完這場仗後,妳有何打算?」李焰的問題讓趙月卿停下步伐。
「我乃靈淵趙家之人,打完這場仗後,還有下一場仗在等著。」趙月卿語畢後,便再也沒回頭地離開了。
這浩瀚星河上,又只剩李焰一人。
「你可以出來了。」李焰又再度坐下獨望天際,卻自言自語道。
不久,壁湖四周的樹林中,傳出一哈欠聲。
「不要,小人懶得過去。」
「隨你便吧。」
「所以聖上的計畫,焰哥打算如何?」
李焰只顧對天長嘆,卻久久不願回答。
「若焰哥不願對趙月卿下手,小人可在她從碧落軍回來的路上就殺了她。」
「不,這不是你的責任,我該做的事,還是要由我來做。」
「你下的了手嗎?」
「......此事,你無需多慮,一切按聖上的計畫進行,熙兒就拜託你了。」
「焰哥,我凌蒼松總有一天......必會替你報仇。」
「不必了,等一切結束後,你也該去追自己的天涯了。」
凌蒼松不屑地嘖了聲嘴。
「小人懶得想自己的天涯在何方,所以不必苦苦追逐天涯。」
「哈,聽上去倒挺自由的。」
「小人是自由的,李將軍也是自由的,自由是人類天生的特權、本能。」
「噢?那你在成為人類之前時,自由嗎?」
這時,忽聞此問的凌蒼松,只感心中似有一陣漣漪微起,許久未語。
「我不知道......」冰魂倦客輕輕地說道,他的聲音小到幾乎躲進了夜風中。
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李焰只是靜靜坐在湖面上,就像已成為星河中的一顆銀白之星,雖聞言卻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