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韓饒舌歌手前來西班牙宣傳首張個人專輯,反思 K-pop 成功的代價、韓國的歷史、收藏的藝作。
記者 Patricia Gosálvez
2023 年 3 月 12 日巴塞隆納報導
金南俊(28 歲)似乎真的很訝異,一群粉絲幾天前在西班牙畢爾包的街頭竟然認出了他。這位韓國出生、藝名 RM 的饒舌歌手說:「還以為來到地球的另一端,在小城市,應該不會有人發現⋯⋯」他更為人所知的名號是防彈少年團的隊長,這個 K-pop 男團以狂熱的十年時間,打破了全球(包括畢爾包)音樂產業的所有紀錄。
去年夏天,七名團員宣布暫停團體音樂活動,轉而發展個人音樂並進入韓國軍隊服義務役。防彈的粉絲──阿米(光是 Instagram 就多達 7 千 2 百萬人)──熱切等待 2025 年防彈合體,RM 堅定表示他也很期待。
RM 來到西班牙是為了宣傳《Indigo》專輯(已於 12 月發行),並參觀古根漢美術館、提森美術館、普拉多美術館,還有巴塞隆納的畢卡索基金會。這位饒舌歌手說:「我看了一大堆的哥雅,被葛雷柯觸動內心,但我迷上了侍女。」這位業餘收藏家的專輯第一首歌是〈尹〉,用以紀念抽象畫家尹亨根。「大家都說尹亨根是亞洲的羅斯科,但我感興趣的是尹亨根的人生。他經歷過日本的侵略,活過了戰爭,被政府嚴刑拷打,卻從未屈服。在他的作品中,我看到了憤怒、哀傷、複雜、美好⋯⋯」
問:這首歌開頭幾句是「Fuck the trendsetter/ I’m a turn back the time/ Far to when I was nine / When things were only good or bad / I think I was more of a human」,K-pop 的斐然成就會不會剝奪藝人的人性?
答:很早就投入事業,成為團體的一員,不太有時間可以當獨立的個體,卻也因此成就了 K-pop 的光環。年輕人同一時間全力以赴⋯⋯產生的能量是只有二十幾歲的人們才能展現出來的,夜以繼日努力呈現完美的編舞、影片、音樂,然後爆發出來,有如宇宙的大爆炸。在二十幾歲的時期,我們把全部的時間心力都投注在防彈少年團上面,獲得了成功、關愛、影響力、權力,在那之後呢?還是留存著一切的根基──音樂⋯⋯剛才的問題是什麼?
問:那種制度會不會剝奪人性?
答:我的公司不喜歡我回答這個問題的方式,因為要是我承認了有一部分是事實,那麼記者就會兩手一攤說:「這制度爛透了,把年輕人給毀掉了!」可是那多少造就出了非常特別的產業。而且制度越來越有所改善,合約、金錢、教育方面都是如此,現在還有老師、諮商師、心理師⋯⋯
問:韓國唱片公司會花好幾年訓練藝人,在 2013 年以防彈的身分出道前,你十六歲到十九歲的期間,都跟同儕住在一起,你的家長當時怎麼說呢?
答:有兩年時間,我媽一直對我說:「回學校吧,你很會念書啊,走你自己的路,去上大學,音樂當興趣就好了!」⋯⋯可是沒有回頭路了。
問:練習生時期,你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是什麼?
答:喔,我覺得是跳舞,因為我以前不會跳舞。
問:當了練習生,你失去了什麼?
答:我真的很想上大學,因為,你也知道,想體驗校園生活。
問:K-pop 非常崇拜青春、講究完美、超乎預期的成就⋯⋯這些是韓國文化的特性嗎?
答:西方人就是不懂,韓國這個國家被侵略、被夷為平地、被撕裂成兩半,才不過七十年前,韓國是荒蕪一片,我們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聯合國那裡獲得援助。可是現在全世界的目光都望向韓國,怎麼可能做到?是怎麼發生的?嗯,因為韓國人都他媽的勤奮工作、力求進步,你們在法國、在英國,這些國家殖民其他國家好幾百年,而你們看到我卻說:「天啊,你們給自己的壓力好大,韓國生活壓力好大!」嗯,沒錯,我們就是用這種方式完成工作,而 K-pop 之所以這麼有魅力,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當然有黑暗面,發生得太快速、太激烈的事情,都會有副作用。
問:K-pop 承受的最大偏見是什麼?
答:被說是預先組裝好的。
問:假如你是走獨立音樂路線或在另一個國家發展,你的事業會是什麼樣子?
答:我常在想多重宇宙的事,奇異博士帶來的教誨總是同樣的:你所在的宇宙版本就是最好的一種版本,別想著其他的版本。而成為防彈的一員,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
問:這個版本的宇宙,你有沒有想過?
答:根本沒想過,我以前的夢想不是當 K-pop 偶像,我想當饒舌歌手,更久以前是想當詩人。
問:你提到影響你的人,會說納斯、阿姆等饒舌歌手,還有電台司令、Portishead 等樂團,但你從來沒提過男團。
答:披頭四以前也被說是男團⋯⋯不是要拿我們相比,他們創作出一切,但我猜你是指超級男孩、街頭頑童,這些團體的流行音樂我其實很喜歡,只是我不是鐵粉罷了⋯⋯吸引我的,是 rap(饒舌),也就是 rhythm(節奏)加上 poetry(詩詞)。
問:你說過,你對於欽佩的對象,都會心生羨慕,你現在羨慕誰呢?
答:肯卓克拉瑪,一直都很羨慕他。還有菲瑞威廉斯,他活出了歷史,我也想活出歷史,也許將來做得到吧。所以我不畫畫,要是羨慕畢卡索或莫內,也未免太過頭了。
問:你收藏畫作,是怎麼選畫的?
答:我才收藏四年,也有了變化。我的重心是二十世紀的韓國藝術,但我不是大富豪蓋提或洛克斐勒⋯⋯
問:你收藏畫作不是為了投資。
答:百分之百保證不是為了投資,假如我想投資,就會去買黑人藝術家、女性、新興印尼藝術家的作品⋯⋯我的目標是大約十年後,開設小型的展覽空間,因為我認為首爾需要一處地方展現年輕的品味,同時又重視韓國的遺緒,我還想介紹西方藝術家的作品,比如羅尼霍恩、安東尼葛姆雷、莫蘭迪。
問:你一直都在收藏嗎?
答:我收藏玩具,比如村上隆的公仔,然後是收藏復古衣物,接著是收藏家具。我喜愛建築師夏洛特貝里安和皮耶江耐瑞 [兩位都跟柯比意合作過],但最愛的是木藝大師中島喬治。
問:專輯的歌曲類型截然不同,有的樂評說那樣不連貫,有的樂評說那樣很多元⋯⋯
答:在我看來,「類型」這個詞彙幾十年後就會消失,R&B、Hyperpop、Jersey Club、UK Drill、Chicago Drill、K-pop!這些詞彙沒有意義了,音樂就只是,你也知道,多種頻率堆疊而成,推著人們進入某種情緒。
問:你覺得冠上「K-Pop」的標籤很煩嗎?
答:Spotify 把我們全都叫做 K-pop,確實會煩,卻很有用,這是頂級的標籤,是高品質的保證,是我們祖輩所追求的。
問:專輯合作的歌手有安德森帕克、趙宥珍,還有難以企及的艾莉卡芭朵,你怎麼說服她合作?
答:她知道防彈,因為她女兒是粉絲,但那樣還不夠,我必須要說服她才行。我傳了訊息給她,講了尹亨根的故事,還說明我為何需要她那智慧女王的歌聲。
問:你的歌曲會混用英文和韓文,有時會在一個樂句的中間摻雜使用。用英文還是韓文,是怎麼選的?
答:不同語言的文字擁有不同的質感,同一則訊息,筆觸卻是不同,都是很自然來到我的腦海。我不會演奏樂器,我是用自己的聲音編曲作曲,我的聲音就是我的樂器,我寫的歌大部分都是從文字開始。
問:你也經歷過好幾個身分,青少年時期當饒舌歌手,藝名是 Runch Randa,在防彈的時候是 Rap Monster,現在是 RM(或 Real Me),有沒有想過用真名呢?
答:[笑] 大家都有過去,韓國人的說法是黑歷史。Runch Randa 是我在角色扮演遊戲取的暱稱,然後我想要,你知道的,成為「饒舌怪物」(Rap Monster)!後來我變成熟了⋯⋯我希望自己的 [真實] 名字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不是約翰藍儂,也不是保羅麥卡尼,我可以悄悄入住旅館,他們不在乎我,我喜歡那樣。
問:你的穿著風格也有很大的改變。
答:以前是 XXL T 恤和棒球帽,然後迷上名牌⋯⋯Rap Monster 的時期,開始只穿黑色和白色 [翻白眼並聳肩],現在我追求的是不受時間影響,我不看潮流了,我看的是復古牛仔褲、棉質 T 恤,還有自然的衣物,就是不會大喊「喂,我在這裡!」的那種。
問:你才剛應邀參加 Bottega Veneta 在米蘭的時尚秀,聽說你要跟這個品牌合作。
答:我很樂意,雖然對於名牌、時尚週,還有不斷變動的色彩趨勢,都失去了興趣⋯⋯但是 Bottega 不一樣,他們不使用標誌,有著編織與皮革的歷史,他們連 Instagram 都沒有,他們是在喧囂之外。
問:有一大群的粉絲,是沉重的負擔嗎?
答:就算去了偏僻的地方也會被認出來,要遵循的標準也是沉重的負擔,但就是要長大,要應對,不要自憐自艾地說:「唉,我只想當一般人!」你看,如果把名氣想成是顆大石頭,那麼名氣就會是他媽的大石頭,可是如果想成是愛,是力量⋯⋯名氣把我想要的東西都給了我,比如盡快獲得了影響力和財務上的自由,可以做我想做的音樂,不用擔心排行榜名次⋯⋯雖然沒有百分之百做到,但是我設法專注於內在的聲音,不理會外在的噪音。
問:你怎麼面對三十歲?
答:這麼困惑的時期,我從沒經歷過。有十年的時間,我是防彈少年團的隊長,很穩定又有趣,情況只有越來越好。2023 年,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事業和個人都有變化,只是說不出來。我就要三十歲了,現在的我比二十歲的我更喜歡自己。我會服兵役一年半,在每個韓國男人的人生,這都是一件大事。當完兵以後,我肯定會變得不一樣,但願變得更好、更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