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枷鎖
2023/03/18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當國內企業付錢給國外企業時，何時要辦理扣繳？以及該由誰來辦理扣繳？頭腦清楚，可以省下小錢；糊里糊塗，就得花上大錢。
誰該幫忙扣繳稅款？
W公司是中部一間小有名氣的環境工程公司，專長在工業廢水的處理。主要業務在協助客戶分離污水中的固體污染物，減輕污水對環境的破壞。
W公司負責人李桑，多年前曾遠赴德國參展。當時還是留學生的我，曾在展場打工幫忙翻譯，因而與李桑有了一面之緣。
這幾年，我們各自忙碌，較少聯絡。一個午夜時分，我突然接到他的來電。李桑告訴我，他最近遇到一個麻煩的稅務問題。
原因是，W公司為了突破傳統淨化技術的瓶頸，前幾年，開始引進德國的先進技術與除污設備。德國供應商為了指導W公司操作除污設備，特地派遣10多人的專業團隊來台兩週，提供W公司相關的技術指導。W公司為此支付給國外供應商的技術服務費，高達800萬元。
一年後，W公司還在技術轉型階段，就收到國稅局的補稅通知單與罰單。上面記載著，W公司支付給德國供應商的技術服務費，未依規定辦理扣繳及申報扣繳憑單。國稅局因而對李桑補稅160萬元，同時按應扣未扣的稅額，處李桑三倍罰鍰，高達640萬元。
「為何德國供應商賺錢，稅款卻要我來繳？」電話那頭的李桑，越講越激動。
「確實，德國供應商既然是納稅義務人，這筆稅款，最終還是應該由他來承擔。」我嚥了嚥口水說：「只是，德國供應商遠在天邊；但W公司要支付的款項，近在眼前。為了確實掌握課稅資料，以實現租稅公平原則，所得稅法第89條因而明定，由國內企業的負責人，代為扣繳稅款。」
「但付錢的明明是W公司，為何由我個人承擔扣繳稅款的法律責任？」
「李桑，於情於理，我完全同意你。負責人只是代表公司執行業務；真正享受經營利益的，既然是公司本身，理應由公司負擔扣繳稅款的法律責任。」
電話那頭沒有回應，我接著說：「但你的理想要能落地實現，就得先用盡通常救濟程序，才有可能請大法官判決上述規定違憲，緩不濟急。此外，這條路的難度很高，因為大法官早已承認，上述扣繳規定合憲。」
「那我該怎麼辦？」
「退而求其次吧！有一條路，雖然不能讓你毫髮無傷，卻可讓你輕傷而退。去請德國供應商幫忙，向財政部申請適用所得稅法第25條規定。」
換個姿勢，再來一次
原因是，當一間外國公司有我國來源所得，但在我國境內因組織性不夠強（例如在我國境內未設有固定營業場所或營業代理人），導致其相關的支援系統可能來自境外，此時這間外國公司如要證明其有成本費用的發生，通常很困難。但如果完全不考量這些成本費用，對外國公司也不公平。
為了解決上述問題，所得稅法第25條因而規定，即使在個案中，徵納雙方無法掌握成本費用的實際金額，但只要經財政部核准，也可以直接以「外國公司的收入乘一定比率」，來推計所得額；相較於原本以「外國公司的全部收入」扣繳稅款，所得稅法第25條適用的結果，確實較有利於外國公司。
更重要的是，在不適用所得稅法第25條規定時，所得稅法第89條規定是以「公司負責人」為扣繳義務人；一旦適用所得稅法第25條規定，則改以「給付人」（也就是「國內公司」）為扣繳義務人。
但也並非所有的外國公司，都可以適用所得稅法第25條規定，必須是條文中規定的「四種行業」才能適用。而本案德國供應商提供的「技術服務」，正好就是其中一例。
此種服務的履行，通常不需要在我國境內設立完整的組織，只需要派遣少數業務代表及技術工程師來台即可，因而在我國境內設立實體組織的需求性較低，成本費用的攤計也較為困難。
半年後，一樣的午夜，一樣熟悉的來電。李桑告訴我，他一方面請德國供應商幫忙申請適用推計所得額規定；另一方面也針對補稅及罰鍰處分，申請復查及訴願，兩邊分進合擊。
就在訴願審理到一半，德國供應商向財政部申請適用推計所得額規定，如願獲准。財政部的訴願決定，因而撤銷原處分，並請國稅局另為處分。
「但國稅局依舊認為，我們付錢給德國供應商的時候，確實還沒有拿到財政部的核准函。因此，國稅局當時的處罰並沒有錯誤，是我們太晚申請適用推計所得額規定，所以還是有過失。」
「但法律也沒有明文限制外國公司的申請期限啊！」我對著電話那頭的李桑說：「我看你還是繼續提行政救濟，讓行政法院來決定吧！」
半年後，行政法院的判決出爐。法院認為，現行法律既然沒有明文規定申請期限，只要符合所得稅法第25條規定，外國公司隨時可以向財政部申請核准。至於立法上有無疏漏，必須靠修法解決。
本案既然經財政部事後核准，情事已經發生變更，自應一體適用所得稅法第25條規定，以「W公司」為扣繳義務人，並按該條規定的推計所得額扣繳稅款。原先以「李桑」違反扣繳義務的罰鍰處分，也因而被法院撤銷。
不久，李桑來電告訴我這個好消息。這一回，終於不是擾人清夢的午夜時分。
「經過這次事件，你學到了什麼？」
「我們一天到晚都在替客戶淨化污水中的雜質，卻忘記要過濾自己可能遇到的稅務風險。」
那一晚，我耳中不時傳來，年少時經常聽到的一首英文歌旋律，主唱低嗓地哼唱著：「你的快樂，不該是我的枷鎖。」
和外國人做生意，不也如此。
「他的收入，不該是你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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