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貴的午餐

如果問，當企業擁有商標、專利等智慧財產權時，會遇到哪些法律問題？通常會想到的是，例如企業將智慧財產權授權他人使用時，該如何收取權利金？或是企業的智慧財產權一旦遭他人侵害時，該如何主張損害賠償等問題。但其實，有關智慧財產權的維護與管理，還有許多值得探討的稅務議題，是企業經營經常忽略的一環。

在我教過的學生中，白手起家的不算少數。但在忙碌的創業旅程中，還能持續回學校進修的年輕人，恐怕就屈指可數。偉哥，是其中的一位。

30歲不到的他，已經是中部一間K公司的負責人。K公司主要為企業客戶，提供量身訂做的網絡交易系統，以利企業拓展海外商機。

有一回，偉哥課後留下來等我。我看他欲言又止，便詢問他是否有事要和我討論。他點點頭，告訴我，有一間規模較大的J公司，看重K公司的技術，希望邀請K公司技術合作。

我知道偉哥找我是想瞭解，技術合作有哪些節稅效益；但又深怕打擾我休息，才聽我講沒兩句，就連忙對我直說：「謝謝老師，我知道了」。

我怕他沒聽懂，臨走前，又再次提醒他：「J公司看重的，不是K公司的資金，而是K公司的技術。你可以考慮用K公司的技術，作價投資J公司，還可以享受緩課的稅捐優惠。」

因為政府為了促進創新研發成果的流通與應用，因而鼓勵智慧財產權人積極轉讓權利，以協助我國產業提升產品質量、技術創新與服務內容的能量，特別在中小企業發展條例第35條之1規定，中小企業或個人只要以其所有的智慧財產權，讓與非屬上市、上櫃或興櫃公司，所取得的新發行股票，得免予計入該企業當年度的所得額課稅。

等到股票未來轉讓時，再列為轉讓當年度的所得額課稅。亦即將此類智慧財產權作價取得新發行股票的課稅與繳稅時點，均延緩至「實際轉讓時」。

特別是，提供智慧財產權的一方（即中小企業或個人），通常資金較為缺乏；所換取的股票，可能沒有交易市場；其日後轉讓的收益，也未必與取得當時相當。如在尚未變現前，卻要求應先繳納稅款。這對於中小企業或個人而言，確實是難以承受的不利負擔。

但人世間，畢竟沒有免費的午餐。緩課的規定，既然是一種稅捐優惠，一定要主動申請才能享有。

「但是我只有技術，沒有在政府登記有案的商標權或專利權，這樣也可以適用緩課的租稅優惠嗎？」偉哥滿臉疑惑地看著我。

「可以的。這條文的立法目的，主要在於鼓勵中小企業導入外部資源，以強化自身創新研發的動力，並未限定只有登記有案的智慧財產權才能適用。」因此，只要是發行股票公司需要的技術，且已經發行股票公司同意時，仍得適用上述緩課的規定。

「最後，記得請J公司幫忙，要在期限內向主管機關提出申請，才有機會適用該條租稅優惠。」我對著偉哥的背影大聲嚷著。

只聽見遠處傳來，不斷重複的那句話：「謝謝老師，我知道了。」音量逐漸變小，直到完全消失在轉角。

當老師的人，往往有一種直覺，當學生太快說出「沒問題」三個字時，通常才是問題的開始。

一年後，我走在校園裡，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大聲喊著「陳老師！」

原來是偉哥。一陣寒暄後，我問他：「上次K公司申請技術入股緩課的事，還順利嗎？」

只見偉哥眼神向下45度角，看著地面，滿臉脹紅，有些難為情地對我說：「上次我有記得請J公司幫忙申請。但後來，整個案子被我搞砸了！」

「怎麼說？」

「國稅局說要審核我們兩公司間締結的智慧財產權讓與契約，我想說找律師寫太貴，就隨手在網路上找了一份範本，稍微潤飾後就提供給它。」

事後，國稅局告訴我們，這份契約關於技術移轉的約定方式，是使用「專屬授權」的用語，可見K公司並未以「讓與」智慧財產權的方式，作價取得J公司股票。

「當然啊，讓與是指K公司擁有的技術所有權，將來會移轉到J公司名下；如果是授權使用，就只是K公司未來會讓J公司使用其技術。問題是，如果雙方只停留在授權使用階段，所有權既然不會移轉，又該如何技術入股？」我無奈地看著偉哥。

事實上，經國稅局提醒後，偉哥才驚覺自己把「讓與」和「授權使用」的意思搞錯。偉哥事後也向承辦人員表示，他們當初檢附的「專屬授權契約書」有誤，經雙方合意，已同意更正為「讓與契約書」，並主張撤銷先前錯誤的意思表示。

只可惜，兩間公司原先檢附的「專屬授權契約書」，其簽約日較早，偉哥後來主張撤銷時，已經超過1年的法定除斥期間，因而不得行使撤銷權。

「好吧，過去的事就算了！中午到了，我們一起吃個午餐。」我拍拍偉哥的肩膀，對他說：「但，這次老師不請客，因為你不要再吃免費的午餐了。免費的最貴！」

終於，偉哥的嘴角微微揚起。

「老師，沒問題！」

「不要再說這三個字了！」，我苦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