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跟我差一個字,叫張子華,年紀稍長,我視他作大哥。」張子牙要說的,是十七年前的事:「當年剛踏進廣告公司工作,子華是我前輩,是個高級撰稿員。更是我工作上的『盲公竹』,引路者。製作上的流程,創作上的禁忌,公司的風格,老闆的偏好;他都全無保留,一一給我指導。」
張子華鍾情古籍研究,尤其古代方術。兩人投緣,無所不談。後得知張子牙潛修道術,又是「羅魔」,更是兼職殺手;更惹起張子華的興趣;兩人往後傾談的內容,更離不開林林總總的魔法。
「很多方術、茅山術運用法,包括高難度的『奪舍』,都從他口中學到!」張子牙。
「難怪醉漢師傅跟我說,你曾經另拜他人為師,原來是指張子華。」棉花糖。
「……!」張子牙。
十七年前。
24小時餐廳內,煙霧迷漫。最隱蔽的角落,就是張子華跟張子牙最喜歡盤據的位置,可以讓他們蹉跎一整晚。
「把昨天說的『七煞鎖魂』展示來看看?」
張子華最喜歡讓張子牙表演,因為一直在文字上認識的法術,可以經張子牙手,以真實形態呈現出來,每每令他興高彩烈,拍手叫好。
可是今天有些特别,張子牙沒精打彩,悶悶不樂!
「怎麼了?口訣是假的?練不出來?」
「不!沒有這回事!」
張子牙沉默了很久:「我所屬的雷門,一直以一師一徒,承傳了幾百年。現在我跟你學習其他法術,算不算是背叛師門?」
年少的張子牙,終於把一直困擾的心結講了出來。
張子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也開始沉默。
煙灰缸內的煙蒂續漸堆積,成了個小山。
「我覺得……」張子華先打破沉靜:「我只是跟你分享我所懂的,不可算是師傅!」
張子華少有的簡短精要。
「你說得好像毫不在乎,可是你想了這麼久才回應,事實上你也覺得有問題吧?」
「我只知道,一個人學甚麼,懂甚麼,是不應受到規限。如果如你所說,拜在一個師傅門下,就只可學那門派的學術!人就永遠沒進步,簡直是固步自封!你又不是去偷去搶;出自我所研究的法術,很多是在已經失傳的古籍中,東湊西合推算出來的。有些不完整,無法成就;也有些只是門派吹噓,根本是弄虛作假的膺品。你能施展出來,是你的本事!我的彩數!你遇上我,是你的宿命。我遇上你,是我的幸運。」
說到宿命,張子牙的「羅魔」宿命,就是死神替身,再怎樣努力也擺脫不了的宿命。他只有好好學習如何跟「羅魔」共存,好好控制自己,避免成為嗜殺的死神……,他正正是一直都在宿命的綑綁下,尋求自主;不斷努力在狹窄的隙縫間,保持自我……
自始之後,張子牙放下包袱,不管甚麼魔法,甚麼陣術,都來者不拒。有成功,有失敗。兩人沉醉在法術的嘗試和鑽研,建立起更堅固的兄弟情誼。
「果然!這麼多年來,師傅其實仍是很介意,我偷學別家門派的道術!」張子牙嘆了口氣。
「我看不出醉漢師傅有這樣的埋怨,反而覺得你青出於藍,令他感到有點自悲。」棉花糖。
張子牙腦中浮現出醉漢師傅酩酊大醉,呼呼大睡的落寞神態。
「照你所說,張子華也應該是個道術高手?」棉花糖。
「他所懂得的法術之多之廣,可算是大師級,但礙於體質關係,沒有一樣可鍊成!」張子牙:「他還經常自嘲自己是『口水神仙』!」
「怎可能?」棉花糖:「或多或少總會點法術吧?」
「妳是『人鼎』,充滿道術天份,根本無法體會得到他是多麼困擾……對子華來說『知易行難』,儘管他用上一百倍努力,仍是徒勞無功。」張子牙:「所以他才會把所有研究,毫不保留地與我分享,希望藉着我的嘗試而實踐出來,從中得回點點成就感。」
「他最後醉心研究的就是『葫蘆囚』,千辛萬苦查到冗長的咒語。可是要找到『玄玉葫蘆』,就成了他一生的遺憾。」淡淡憂傷再次籠罩張子牙。
「你們感情那麼好……但你剛才說,是你把他……」棉花糖欲言又止。
「是我殺了他!」張子牙眼眶泛紅:「煙不離手的子華肺癌四期,當年才剛剛三十,子華不想就此停止追尋,要我助他『安樂死』,強行令他『離魂』!他要在清醒下魂遊四海,繼續他的尋尋覓覓。他生前最後對我說的說話:『幫到我的,只有你!』」
因為感激張子華一直以來關顧,張子牙無法拒絕他的請求。
棉花糖嚇呆:「他豈不變成遊魂野鬼?」
「對子華來說是解脫,擺脫了軀體的枷鎖……」張子牙緊緊握着手上的玄玉葫蘆,已經再說不下去。
玄界 第十四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