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筆直的輕軌,走過筆直的路,我一路往前。紅彤彤的莊嚴大殿赫然在前,這裡我的夢裡好像來過,高我一大截的神龍鳳尾的浮雕們依著梁柱左右對稱生長。在香客房放下我打工的行李,眼見廟裡迎面而來不對稱的就只有人了。他穿過走廊,左手一根煙,右手提著老花眼鏡,坐在廟口大門的椅子上,桌子被他富饒的五臟廟擠兌得主動讓路。跟著桌子倒退貼著的,是一條花蛇般自由擺動的隊伍。可是他們不怕煙,任憑他把煙霧往他們臉上吹。
話說字跡能識人,他的字向外扭爪張揚如主人,猶如他頭上的髮絲,他臉上的鬍子。都是扭曲中仍有碩大的骨架支撐,只要面前的隊伍窸窸窣窣開始竄動,他便能拍案而起,一吼而出穩住局面,大家還是會乖乖讓他把生辰八字寫在紅色的祈福紙上。他的威嚴一如閻羅殿上掌握生死簿的王,不過他的一筆一畫都像是古代的奇人異士,被人熱絡是為了主人家而賣藝續命。
他一笑,好似鍾馗,迴廊的迴声會響亮。他最喜歡坐在大殿二樓問事櫃檯前,開著電視看賭馬,收音機裡開著北京的小曲兒或是廣播出新年歌曲,一起熱熱鬧鬧的過新年。看到相熟的香客,便拉上椅子,給他們泡上一壺茶,聊古往今昔。看著在我眼中,他一襲白襯衫好似海量,雖然皮膚黝黑,但做事清晰得磊落,不曾走錯路。夜晚,他本該回到駐守大殿附有的睡房,他卻會在關起廟口大門時,拉著在異地打工的小輩在臨時拼湊的賭局上廝殺,笑著看不會賭局的小輩被步步下套,然後用贏來的錢請上大家人手一瓶的啤酒。又全然沒有神職之人該有的修身養性,除了嫖字,他又全沾上了。賭畢,便滿上空出一小側的神牌上的酒,敬了香,留下神桌和大殿上紅彤彤的紅燈回房了。
他說“走路要直腰板”,廟的階梯皆直走方線,勢必警語大家要做個正直的人,只要路走得順,紅繩自會順著圍繞保佑你。他走得順,只是轉彎處,依靠在左手臂上和腳上浮雕般被人形刻出邊界的花紋,在平穩的長廊,還是會大角度明顯高低搖擺。香燃燒煙霧的印記不對稱地烙印在大殿上方,越濃墨似地往一樓客房天花板遞減。與滿屋子舊櫃子有異,剩下沒有主人的,看似新添上的紅彤彤的花色彩轎。每天早上,他都會用小掃帚清理一遍,再為各大神明敬香。
男看左,女看右。曾經,瞥著他手心跟我一樣平順無分叉的斷掌紋,他說“這條路,我們會走得平整,前後皆沒有旁人,真的太順了。左右兩方都是遮陽的大樹,只要聲音一喊,嗓子一大,路上必然有迴聲呼應。只要風一大,周圍也必然沙沙作響。這條路會奇怪地直通到底,沒有分叉。這一條路,365天,都會是五彩斑斕的。不過只要下雨,必定是無人撐傘,一定會淋濕透身體,因為走上這條路的人,未曾想過,這條路會奇怪地直通到底,沒有分叉,因為這條路,早就跟人斷開了”。說罷他會順一順他手中三四圈已然雜毛橫出的紅繩。為我系上問事的人,他會為他們戴上過火爐的紅繩以保平安。而這些人,所謂會擦肩而的,只會是月老的祝福。
大香爐的火從初一燒到了十五漸漸熄滅了,告別廟主前,他把最後新年裡給信眾的符紙和紅繩給了我們。然後為大殿上的神祗敬上了香,揮手往回走,消失在我們逐漸遠去的背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