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魂司|第二回:部落衝突(中)

2023/03/25閱讀時間約 22 分鐘
  除靈傀儡鍊成陣失傳的原因並不是源於它的殘忍,而是其構成的複雜性,畢竟凡是能直接影響靈魂的術法,不僅結構往往繁雜難以理解,所耗的魔力也非一般人能夠負擔。因此無論古今這樣的魔法幾乎都傳不過一代,創造者生命的殞落即是詔告術法失傳的鐘聲。
  要破壞結構嚴謹且蘊藏龐大力量的法陣並非沒有辦法,可以用更高級的術法對付,或者憑著強橫的魔力衝撞——例如像蘇利倪天那樣——但無論如何都絕對不會是用幾根冰柱插一插了事。
  可偏偏施術的人這麼說了:「不必驚訝,這世上不存在絕對完美的術法,無論結構再嚴謹,只要找出破綻並給予打擊,就能輕易崩潰術式的構成。」
  心道那冰柱肯定有鬼,秋風面瞇起眼睛,向發話者問,「是你搞的鬼嗎,令人難過的小朋友?」
  他身後雖然還跟著兩名三眼族的女性,但與少年的從容不同,她們手撐在殘土四落的冰面跪坐著,皆是滿面驚色,顯然沒有餘裕施法破陣。
  芭金拍掉手上的塵土,抓著先一步起身的桑奴的手站起,目光複雜地看向少年的背影。三人本在地下趕路,誰知半路突然感覺到強烈的魔力,她與桑奴還未反應過來,少年便二話不說直接打穿一道道迷宮土牆,逕闢出一條直線,隨後腳底被猛然抬起,冰結的平台托著他們往地表狂竄。兩人毫無心理準備摔倒在地,愣怔辨不清情況,回過神時已經到達衝突現場了。
  少年沒有回應秋風面的問題,自顧自道:「直至今日為止,今年獵魔公會一共翻了十七次千門山脈,如今又爬過東屏山脈來到甘須阿布古,沒想到貴會的成員對登山如此熱衷。」
  秋風面心想:「黑色的頭髮,也就是說不是三眼族的人,既然會對千門山脈這麼在意,難道是克利維斯坦還是卡梅頓的人嗎?這個自閉到令人難過部落什麼時候跟外界有聯繫了?」
  暫且壓下心中的疑惑,他的嘴角向上挑起無忌的弧度,「哎呀哎呀,居然把我們的行蹤記得這麼清楚,難道說小朋友你是我們獵魔公會的崇拜者嗎?真教人高興,一時間都忘了難過是什麼感覺了。」
  聞言,少年像是聽見什麼有趣的事一般,淡然的面孔露出一絲笑意,「認不出我是誰嗎,秋風面?」
  少年的態度讓秋風面不禁蹙起眉頭,「真是抱歉,某記人的本事向來令人感到難過。」
  「無關記憶力,我們是初次會面,不過我想您應該認得我才對,畢竟貴會的眼睛可是一直在我身邊盯著。」
  「這麼難過的對話恕某實在進行不下去,請報上名來吧,黑髮的小朋友。」
  對面似有細微的嘆息聲傳來,少年緩緩抬起手,就在那隻手觸上墨鏡的瞬間,秋風面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且隨著墨鏡脫離面上的動作逐漸上升,並在看見那一直被遮蔽的瞳色時達到了頂峰——
  蓋在下眼瞼的長睫緩緩掀起,在黝暗的墨髮之下,濃烈透亮的天藍色澤乍然抹開,飽含天地山河間流轉的華光溢彩,似是一顆巧匠精細切割的藍鑽,在晦暗的展示間中攬過聚光燈所有的光芒,耀眼得讓人移不開視線。在搶眼的天藍色中,隱約可見有四個圍繞瞳孔組成十字的菱形光輝,雖然只能瞥得一瞬,卻彷彿擁有魔力一般,深深烙印在睹者的眼簾,驚鴻一瞥便是永世的記憶。
  「天藍十字菱紋的眼,還有黑色的頭髮……你、你是那個黑髮的泰倫森!不、不融冰的獨子,瑟那諾恩.霍穆格!」
  「照獵魔公會不瞬盯著我克利維斯坦王室的樣子,我還以為您會先想到家母巴蘭侯爵菲莉亞郡主,用郡王來稱呼我,沒想到竟是先想起家父。」
  「真是抱歉,某對小角色沒什麼興趣,令尊的名聲可是比貴國國王陛下還響亮,如過第一時間不是想起這位名震天下的英雄而是想起別人的話,可不是件令人難過的事嗎?」
  秋風面在心中啐了一啐,除靈傀儡鍊成陣之所以會失傳,正是拜那位英雄所賜。二十年前在魔界中域,不融冰槍刺邪陣,冰封惡徒,救多少受黑魔法師荼毒的百姓於水火,英雄之名遍傳天下,魔界誰人不知?既然他曾破過陣,那麼少年身為他的獨子,會知道法陣的弱點也不奇怪。誰成想這對父子竟都跟此陣如此有緣,兩次現世竟都先後來毀。
  「不融冰的獨子、克利維斯坦的郡王殿下嗎?真是響亮的名頭,聽聞克利維斯坦國王十分賞識泰倫森家的小郡王,對他的寵愛甚至超過王太子,難怪他敢隻身闖入地下迷宮,原來是有恃無恐,不怕甘須阿布古事後找碴。」因為未來將在克利維斯坦的魔法學院就學,芭金事先調查過國情,對於瑟那諾恩這號人物是有幾分了解的——
  他出生克利維斯坦最有勢力的貴族、以羅斯頓公爵康傑夫郡王為首的泰倫森家族,是巴蘭侯爵菲莉亞郡主與英雄阿德列.霍穆格的獨子。
  由於克利維斯坦王室子嗣稀少,長年一脈單傳,為了增添王室人力,衍生出一個傳統——歷代國王或儲君會與泰倫森家的子嗣結為義理的手足,以助王室成員履行職責。成為王族義理手足的泰倫森家人會被冊封為郡王或郡主,並且賜予殿下頭銜,被人稱為「王的手足」。泰倫森家現任的家主羅斯頓公爵及其長女巴蘭侯爵,分別是太上王與當今國王的義理手足,少年也與王太子結為異姓兄弟,受到國王加封郡王,成為王室的一員。
  他與王太子結拜已大約有三年的時間,按理說身為王族必須時常出席各種活動,但這位新封的郡王卻鮮少在公開場合現身,如今已是六月下旬,上週的卡梅頓國慶大典還是他今年第一次公開露面。
  不過少年的外貌特徵十分明顯,即便未曾見過照片,也能一眼認出——端賴那雙擁有十字菱紋的天藍色眼睛,以及那頭違和的黑色長髮。說起他的頭髮,泰倫森家舉族上下皆是金髮,只有他一人不同,遺傳了父親的黑髮,和家族其他人並肩而立時格外搶眼,也因此被人稱作「黑髮的泰倫森」。
  司鐸悄悄走到蘇利倪天身邊,小聲道:「瑟那諾恩.霍穆格是前幾天出席卡梅頓國慶典禮的那個克利維斯坦異姓郡王吧,咱與克利維斯坦從無來往,伊來做啥?」
  蘇利倪天搖頭,低聲吩咐,「提高警覺,莫輕舉妄動。」
  因為隱藏身分的緣故,化名為颯爾.拿沃茲的少年除了眼睛外,還隱去了其他足以代表「瑟那諾恩.霍穆格」此人的特徵——此刻他正將從外套口袋中取出的純白棉質手套,慢條斯理地戴回手上。
  他這副閒適之態看得秋風面很不是滋味,心道不愧是克利維斯坦第一貴族家主的長孫,明明是當眾戴手套這般失禮的行為,可教他這麼個舉止雍容文雅、又生得眉清目秀的人做起,反倒有股不拘俗禮的風流。
  秋風面蹙著眉,將棕色羊皮小冊抓在胸前,「你想跟我打?」
  不是獵魔公會不敢得罪克利維斯坦王室,實在是關於這位小郡王的消息太少,不知實力幾何。雖然他年方十五,但礙於父祖的威名,實在難以教人小瞧,再加上國王對他的異常重視,間接證明了此人絕非庸才。
  戴好手套的手虛虛一握,瑟那諾恩下巴輕揚,不過是眼皮一闔一掀的功夫,重彩濃抹的眼瞳中已不見秋風面的身形,只餘微帶透明的冰磚築成兩公尺高的冰窖,將那唱哀調的臉譜獨囚其中,一動也不動。
  所有人皆看傻了眼,芭金狠狠嚥了一口唾沫,小跑到瑟那諾恩身邊,低聲問,「那傢伙死了嗎?」
  「沒有,我並不打算現在就跟獵魔公會開戰。」瑟那諾恩連看都不看一眼秋風面,望著街角逐漸聚集的人影,揚聲道:「克利維斯坦瑟那諾恩.霍穆格欲見貴部族長,不知族長可否賞光?」
  人群後傳來一聲輕咳,民眾自覺往兩旁分開讓出道路,一位頭上飾羽的壯年男子負手走出,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拱手道:「部落之難承蒙郡王殿下相助,甘須阿布古族長韃馬在此謝過。」
  「我王不欲見獵魔公會過東屏山脈,今次出手不是為貴部,族長不必言謝。」
  「縱是如此,甘須阿布古也是因為您才得救,我們不能不致謝。」
  「舉手之勞罷了,族長若覺得心裡不踏實,不妨予我一盞茶水。」
  族長意識到瑟那諾恩似乎有話要說,在心中權衡了一番,頷首應下,「且先讓人招待殿下,待我處理完入侵者即刻過去。」
  聽見這話,瑟那諾恩總算捨得分些目光在秋風面身上。他踱步過去,手指觸上冰牆,指尖藍光微泛,「我不欲今日之事洩漏出去,也不願教外界知道我的行蹤,他的記憶不能留,如此凍結見到我後的記憶,並將他送出部落,待日落時分冰牢解除後自可離開。」
  如此一來秋風面僅會知道自己入侵了三眼族部落,並展陣欲大開殺戒,卻不會記得最後結果,自己又是如何出部落。
  桑奴冷聲問,「如果他又回來確認情況怎麼辦?」
  蘇利倪天拄著權杖走上前,按著胸口輕咳兩聲,「塞封信共伊警告⑥,莫輕易招惹甘須阿布古,按呢伊就會因身上的異狀有所顧慮,暫時袂輕舉妄動。」
  瑟那諾恩補充道:「另外,秋風面的能力『拾遺』是再現人們遺忘之事,如今除靈傀儡鍊成陣的構成既被我知曉,他便無法再透過能力輕易重現,往後若還想使用,除非有足夠的魔力成陣,否則是再不能了。」
  族長斷明情勢,示意身邊的人按蘇利倪天的話辦後,對瑟那諾恩做出請的手勢,「殿下這邊請。」
  瑟那諾恩看了那天明神教的教主一眼,側頭吩咐芭金,「跟上。」
  芭金瞬間福至心靈,嘴角含笑,跟在他後面離開。
  蘇利倪天注意到瑟那諾恩的視線,也不管族長是否允許,逕自拉了司鐸跟上去。
  三眼族部落因不與外族接觸,因此沒有正規的招待所接待外賓。族長領著瑟那諾恩到族內的議事館,聽聞瑟那諾恩還有同行的夥伴未到,便讓他在休息室等待,自己去安排接待事宜。
  芭金在瑟那諾恩安置妥當後,出門打電話聯絡父母報平安,順便讓桑奴去安撫因她被抓而躁動的離神派諸人。當她回到休息室時,見少年站在窗前望外,已然換掉了商隊那身平民百姓的裝扮。海軍藍的素面領帶繫在頸間,白色襯衫上罩著淺灰暗格紋背心,最外再搭配一件黑色西裝外套,腳下踩著同色系的皮鞋,乾淨不染纖塵。全身都是標準的優良世家子弟裝扮,除卻左耳上那個相當醒目的垂墜耳環——亮銀色的蝴蝶翅膀微開,停在雕紋墜釦釦著的藍色錐形寶石上,在陽光的照射下炫目如同他那一雙眼。
  相比左耳華光之盛,右耳垂上僅有一個普通的銀色圓形小耳釘,若非先前在地下時瞥見他兩耳都有穿孔,芭金或許還不會發現那個藏在碎髮後的樸素耳釘。
  芭金繞著他轉打量那只長耳環,走了兩圈才想起對方是一國郡王,自己的行為實在失禮。她頓住腳,往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雖然我不懂行情,但是和象徵第一貴族的眼一樣顏色的寶石,價錢肯定不低吧?」
  亮出王室身分後的少年態度依舊,不親不疏,語氣平緩,「這是藍瑩石,只在水源純淨、月光充足的天然湖底生成,吸收足量的月光後表面會散發藍色的微光。雖然生成條件不算苛刻,但形成機率低、生長速度慢,因此價錢遠非一般水晶可比。」
  芭金有心掂掂那顆石頭的重量,但不敢伸手,也不好開口問,想了想後只道:「把會發光的東西掛在身上也太不安全了,黑暗中簡直就是活靶子。」
  少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安靜中有叩門聲傳來,站在門邊的芭金自覺轉過身開門,看到來人非三眼族的樣貌,料想應是少年先前提到的同伴,於是轉頭用眼神詢問少年是否讓人進門。
  少年出聲招呼門口的人進房,他原先只叫了多列夫一人來,不過眼下多了個不請自來的賴吉。他看了賴吉一眼,沒說什麼,只問多列夫道:「路上可都還好?」
  「謝殿下關心,只有見到一點打鬥留下的痕跡,一路都安好。」多列夫看他恢復原本的裝扮不禁又有些侷促起來,一時無法像在角山旅館時那般放鬆。雖然他沒有責問賴吉為何出現在這裡,但多列夫仍主動解釋,「旅館那裡有梅伊小姐留守,我擔心殿下隻身在部落深處不安全,才自做主張要賴吉……」
  「我沒有責怪的意思,多列夫叔叔。」瑟那諾恩打斷他的話,「您不必如此拘謹,原先如何相處現今便如何,我可不是那種翻臉不認人的人。」
  賴吉心裡鬆了一口氣,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拍了拍多列夫的肩,「我就說吧,小少爺不是小心眼的人,我們郡王殿下的心胸比海還要寬闊。」
  瑟那諾恩笑著接受了恭維,沒有多言。
  芭金打量著眼前兩位陌生人,心想這二人八成就是桑奴提過的商隊。原先她並不認為這隻商隊是真的,不過在瑟那諾恩亮出身分後有九成信了,畢竟霍穆格氏是瑟那諾恩的父族,他要從家裡借一支商隊打掩護進部落也不是什麼難事。
  既然商隊是真的,比較匪夷所思的是他隱姓埋名進部落的目的。芭金可不認為他這麼個實力不凡的郡王,裝成平民混進商隊純粹只是體驗生活這麼簡單,更別提他幾天前人還在卡梅頓代表克利維斯坦參加國慶典禮。
  就在芭金冥思苦想的期間,身後的門板又傳來敲擊聲。回身開門,這次門外的人她認識,是長老羅伐,他言是受族長之命前來帶瑟那諾恩一行去議事廳。瑟那諾恩道了聲「有勞」後就跟著對方出去,芭金三人跟隨其後。
  抵達議事廳時見天明神教的教主與司鐸也在場,芭金不禁擰眉,經過黃昏一事後她是打從心底厭惡這個教會。
  幾人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入座,族長、羅伐與謬文兩位長老,以及天明神教兩人坐在長桌同一側。芭金不願過去,便在瑟那諾恩下首最末位坐下,低著頭不說話。
  最先開口的是天明神教教主,她橫了芭金一眼,紅色的眼珠轉到瑟那諾恩身上,「敢問郡王殿下,汝怎會與我族人作伙?」
  「我答應了桑奴小姐替她帶出受困的夥伴,現在會與厄毗托斯小姐一道不過是因為履行約定的緣故。」
  教主挑眉,「汝知我想問的毋是這個。」她真正在意的是少年如何瞞過天眼,又如何不觸發機關毫髮無損將人帶出來。
  謬文一聲怪笑,枯瘦的手指扯著白鬚道:「莫要打太極了,隨隨便便破壞老夫的地下迷宮,又躲過天眼的監視,親像我族畢生心血是一個笑話,汝是怎麼辦到的?」
  「實力差距,僅此而已。」
  淡然一句話輕飄飄落在眾人耳裡,三眼族人下意識想否認,隨後又猛然想起少年秒殺獵魔公會臉譜時的樣子,皆作默然。只有謬文捧著肚子哈哈大笑,「好小子,只恨上天沒有給我甘須阿布古這樣的囝孫。」
  瑟那諾恩對著謬文微微一笑,「請您放心,您是個傑出的匠人,即使是克利維斯坦也未曾有過如此優秀的作品。」
  謬文捋鬚,頻頻讚他有眼光。族長韃馬輕咳一聲,「無知殿下蒞臨敝村有何貴幹?」
  瑟那諾恩不賣關子,直言相告,「我以一解決部落紛亂之策,換甘須阿布古一個承諾,希望來日在我困窘之時,貴部能施以援手,以天眼之力助我。」
  多列夫和賴吉只是受老闆韓弗理之令,以貿易的名義陪瑟那諾恩入三眼部落,事先並不知道瑟那諾恩的打算。如今乍然聽聞,也跟著三眼族人愣住,只是不敢將驚疑的表情露在面上,生怕壞了瑟那諾恩的事。
  蘇利倪天道:「且莫講克利維斯坦王室,恁是巴蘭侯爵的孤囝,泰倫森家主的大孫,一旦有事整個家族都會拚盡全力護恁周全,何苦來阮這窮鄉僻壤尋求幫助?」
  「求個保險罷了,雖說人終究難逃一死,但我還是希望能夠稍微抗爭一番,至少能去得明白。」
  族長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四年前在附近的法珀爾山頂發生的事,無論是那個未曾有過敗績的組織抑或是整個魔界,提起那件事都只有唏噓,對於面前這個正冷靜談話的少年,更是只有剜肉般的痛。
  少年要從克利維斯坦到卡梅頓,必須翻越千門山脈,更會清楚看見法珀爾山。若他仍對過去的事無法釋懷,又剛好在卡梅頓聽到了風聲,會親自到甘須阿布古探查也不奇怪。
  「我族沒有天眼不為外人所用的迂腐規定,且容我先聽聽殿下有何良策再作決定。」
  瑟那諾恩遞給韃馬一個黑麂皮束口袋,後者疑惑地接過,拉開繩子一看,裡面放著半截拇指長、外型做成一節竹子的金製品,竹子的最上有竹節,內裡中空,下半封閉。
  普通的製品,沒有任何魔力附加,即使用貴金屬製成卻沒有多少價值,至少在這場交易中毫無意義。
  韃馬抬頭看向瑟那諾恩,見他手裡不知何時也拿著一同樣的束口袋,一樣從裡面拿出一節金竹,只是那金竹上端閉合,竹節在末,正巧與他手上的相反,還另外刻有字樣——用魔界統一文字寫著「王的劍與盾泰倫森」。
  「這金竹是泰倫森家編外姓入族時所給予的信物,如若在金竹下節刻上名字,即代表正式成為家族的一員。我所提出能解決部落問題的方法是——由泰倫森家代為撫養黃昏,照顧其生活直到二十成年為止,其中包括所有應受的教育,待遇視同泰倫森本家血脈的繼承者,待其獨立後得自由選擇去留。不知您意下如何?」
  聞言,蘇利倪天不待族長說話就先搖頭,「希望之子對於我族何其重要,豈能托於外族之手。」
  「泰倫森家氣剛直嚴正,在克利維斯坦聲名不遜於家父,教主不必擔心希望之子蒙受迷惑。」
  「聽講厄毗托斯夫婦的女兒芭金小姐,錄取了克利維斯坦的塞勒巴蒙高等魔法學院,共希望之子帶到克利維斯坦等於是變相落回厄毗托斯家手裡,這可毋是一個好方法。」
  「教主有所不知,雖然同在克利維斯坦,但泰倫森本家所在的溫華沃莊園位於西部邊境的韋文府,而塞勒巴蒙則在東部沿海的沛德州,兩者相隔的距離足以容下三個卡梅頓王國的領土,說起來,與厄毗托斯家的距離,遠比讓希望之子留在貴部要來得長許多。」
  蘇利倪天依舊不同意,「若無,從天明神教中指派一人作為希望之子的伴讀,如此一來汝的提議就有了可行性。」
  芭金立刻道:「我不同意,泰倫森家不可能無時無刻盯著黃昏,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誰知道你們會動什麼手腳。」
  蘇利倪天身旁司鐸的大聲喝斥,「嗬!我教對甘須阿布古誠死忠,天地可鑒,反倒是恁,藏匿希望之子,掩蓋神予甘須阿布古的光明,居心何在!」
  「一口一個神的煩死人了,既然你們的光明神這麼偉大,甘須阿布古為什麼還流亡多年不得安寧?」
  「無禮,竟敢對光明神不敬,還毋緊跪地謝罪!」
  謬文大笑三聲,對著瑟那諾恩道:「足好笑吧,這款事在我們族裡天天上演,聽了真齷齪⑦,所以老夫才會躲在地底下無愛⑧出來。」
  頭痛欲裂的族長出面為亂成一團的場面打圓場,「甘須阿布古處境艱難,族人難免風聲鶴唳,讓殿下見笑了。」
  瑟那諾恩笑著搖了搖頭,示意韃馬不必在意,「我替履行王室應盡的義務,也握有王室掌控的權力,若族長和教主覺得泰倫森家族不可信,不如我以王族的身分談話?希望之子作為質子送至克利維斯坦,待其二十得歸國,期間,克利維斯坦將提供甘須阿布古軍事上的援助,而甘須阿布古也必須在克利維斯坦有需要時使用天之眼的力量協助,諸位以為如何?」
  芭金默然,她並不是贊同這個提議,只是覺得瑟那諾恩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心裡肯定不是這麼想。她敢肯定瑟那諾恩是渴望甘須阿布古的力量的,而且是用在私人身上,絕非為了國家大事。要不然,他也不必在地下跟她磨蹭,直接拎著她到族中引族長出來就是了,不必特意花時間跟自己廢話。
  她猜想,瑟那諾恩原本的目標只有黃昏,畢竟要用天之眼的力量有黃昏這個希望之子就足夠了,他就算不揭露身分在暗地裡動武也能成事。然而事實卻不然,他不僅大動干戈引族長和天明神教注意,還將自己的身分攤在陽光下。芭金能看出這些並不是瑟那諾恩原本的計畫,他原先肯定是打算死瞞著身分,只是不曉得在地下時自己哪句話讓他聽得順耳,臨時起意大鬧特鬧。
  韃馬和蘇利倪天都有些動心,前者試探道:「這件事殿下能夠一人做主?」
  「稍微打聽一下我的消息,大抵會聽見『溫潤和善、恭敬謙讓』的話;不過再往下深究,就會出現『性格乖張、目無朝綱』之類的評價。」瑟那諾恩平淡地細數市井上關於自己的閒話,「誰教我自封王以來破格之處太多,露面次數又太少,會有這樣的話傳出也無可厚非。」
  韃馬聞言皺起眉,他聽出弦外之音,既然說「性格乖張」,就代表他這個決定不會得到克利維斯坦社會的認同;再說「目無朝綱」,代表在政治上亦不被允許。話雖如此,不過憑他的身分地位還是能夠將事情辦成,只是有損名聲罷了。
  韃馬絲毫不懷疑瑟那諾恩有能力辦好這件事。克利維斯坦雖然開明,但仍是君主專制、政教合一的高度集權國家。韃馬曾聽聞克利維斯坦國王十分疼愛這位泰倫森家的小郡王,若是執意行事,國王未必不會允許,畢竟跟一個自由地帶的小部落暫時性地結盟,對克利維斯坦而言並不是甚麼值得費心思關注的大事。
  克利維斯坦根本不懼獵魔公會,因為在獵魔公會成立之前,克利維斯坦已經先跟獵魔公會的母國英達洛槓上了。雙方大大小小的戰爭不少,多年間雖然互有輸贏,但近年克利維斯坦勢如破竹,無戰不勝,因此與三眼族的結盟成了沒有多大的利益,不成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排除掉國王的支持,泰倫森家本身握有軍權,而瑟那諾恩是泰倫森家最有可能成為下任家主的人,想必在家族的權力不小。
  泰倫森一族持有羅斯頓公爵這一世襲罔替的爵位,另外有巴蘭侯爵、約格伯爵之附屬爵位。現任家主即是羅斯頓公爵康傑夫郡王,原本公認的接班人是康傑夫的長女巴蘭侯爵菲莉亞郡主,但是她卻早在十四年前便因病去世,繼承人位置就此空懸。
  克利維斯坦採行嫡長繼承制,巴蘭侯爵是封給羅斯頓公爵嫡長子女的爵位。除去行一的長女菲莉亞,康傑夫還有兩個兒子,孫執輩有長孫瑟那諾恩,長子之子及么子的一雙兒女。按律法,爵位第一順位的繼承人是前巴蘭侯爵菲利亞的嫡長子、羅斯頓公爵的嫡長孫瑟那諾恩,二是康傑夫的長子,三是長子之子,四是康傑夫的么子,末是么子的兒女。然而這十四年間,這幾人誰也沒承襲爵位,瑟那諾恩年紀尚輕又是異姓,雖然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卻有可能被屏除在外,畢竟巴蘭侯爵終有一日會成為羅斯頓公爵、成為泰倫森的家主,一個外姓之人成為一家之主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詭異的是,同樣不能是外姓的王的手足,這郡王的身分卻還是落到瑟那諾恩身上,使得他成為克利維斯坦建國千年以來的第一位異姓郡王,雖然他眼下沒有繼承母親的爵位,但卻如同歷任家主一樣成為王的手足,並且還公開宣布了拋棄父家霍穆格氏的繼承權。
  瑟那諾恩生在泰倫森本家、韋文府裡的溫華沃莊園,父親過世後隨小舅舅住在王都紐西尼的赫利索倫公館,他與母族敦厚,未曾見過霍穆格家除了父親外的任何人。他是披著霍穆格之名,活成了泰倫森之人。
  因此,雖然有機率被排除,但改姓繼位的可能性卻要更大。
  韃馬認為,瑟那諾恩能讓國王和泰倫森家同時破例,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異姓郡王,不可能僅僅因為國王的寵信如此簡單,更多的怕是他身上擁有國王和泰倫森家都無法捨棄的東西。從前韃馬不曉得是什麼,如今答案昭然若揭——一身能夠鎮四海平八方的強大魔力。
  瑟那諾恩的實力究竟如何他並不清楚,至少從他能對地下迷宮為所欲為、並且絕對壓制獵魔公會台柱這兩點看來,一人獨戰卡梅頓的軍隊不在話下。
  其實不需要扯上王室或泰倫森家,光憑他一個人,就足以支援甘須阿布古的軍事。
  既然他想得到天之眼的力量,那麼以此為籌碼換得他親自出手,韃馬也不是不能答應。

註:
⑥共:給。共伊警告意思為給他警告。⑦鬱悶、煩燥。⑧不要。
施耘
施耘
今年開始挑戰寫小說!喜歡冷笑話、種花草。【mail】[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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