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個兒當下的遭遇跟柯雷可能有極大的關聯,讓我不得不如坐針氈地仰臉看著一旁的亞瑟。
漆黑裡,亞瑟不苟言笑的俊秀臉龐給人格外冷酷的感覺,這令我多少有些緊張,不自禁嚥了嚥幾次口水;而神明大人盯著柴薪沉默好一段時間後,最後突然站起身來,伸出手來指向穹頂,大聲喊道:
「Incendio !」
(註:Incendio在義大利文有火焰、燃燒的意思,這裡只是惡搞«哈利波特»的起火咒)
……
我怔怔地看著對方那真只能用「中二」來形容的站姿,心裡忍不住吐槽現在究竟是在演哪一齣?
或還是說,神的種種舉動都有特別的含義,只是我太過庸俗了,沒能一次看透?
然而,週遭並沒有因為亞瑟的一喝而有所改變,寂靜了好一會兒後,亞瑟突然轉過臉來,語氣也平緩下來。
「話說,我要點火了,你確定不閃遠一點嗎?」
「啊?」
一時間,我還以為是自己耳背聽錯了,不過在寂靜到連我倆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的無人之境,應該是沒有聽錯或理解錯誤的問題,但為什麼將薪柴點火要閃遠一點?難道是要從那幾乎跟哆啦A夢百寶袋一樣的萬用斗篷生出瓦斯槍來引火嗎?
儘管心裡有些身為凡人難以理解的問題,但當我抬頭瞥見亞瑟雙眼逐漸露出一種「你究竟打算磨蹭多久」的不耐煩眼神時,理性還是告訴我先依了對方的要求做了再說吧。
於是,我最後識相地起身走離了薪柴堆四、五個箭步。
「不夠。」
還未等我站定腳步,亞瑟馬上冷冷地開口說道。
「這樣不夠?」
這把瓦斯槍究竟是噴多大的火勢?四、五百公尺居然不夠?
「你這是在懷疑釋迦提桓因陀羅的真知灼見嗎?」
亞瑟這時連眉頭動都沒動,整個人就像一尊雕像一樣,但他冷冰冰的聲音中那種渾厚底氣卻讓我不禁毛骨悚然、頭皮發麻了起來。
「沒……我、我再多退幾步就是了。」
別開玩笑了!我要是敢質疑神明大人,那還真是不要命了!
我連打了幾個哆嗦之後,環顧身處的開闊冰斗四周,四周高處的雪層未融,宛若有人提起的白色布囊將我倆懸起,然而我並沒有太多興致去仰視天空,而是有些哀怨地繼續退步遠離薪柴堆。
「好了,這樣便行了。」
約略退了六、七尺後,亞瑟突然揮了揮手,示意我停下腳步,我有些不甘地就定位站好,皺了皺眉靜觀神明大人究竟要搞出什麼名堂。
「Incendio !」
亞瑟再度朝著黑壓壓的天空邊指邊喊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想到的是RX78-2於最後戰役相當經典的一個射擊姿勢……
不行!我連忙搖了搖頭,在神明大人面前怎可以胡思亂想了,就算目前的情況相對之下比較安全也不容如此放空呀,更何況我一點都不想被人發現自己腦洞大開時的表情模樣啊!
回過神來,週遭仍舊一片鴉雀無聲,絲毫並沒有因為亞瑟的呼喊受到感召……不,應該說是發生任何變化。
「咦?時序延宕了呀?」
這時,我看著冓邊的亞瑟突然放下手臂,歪起頭來望向上方的夜空,要不是因為站的遠了些,估計可以看到對方此刻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
……果然只是個神棍嗎?我不禁有些懊惱地以掌摀住自己的面孔,內心之複雜難以一言表盡。
看來我還是走回去建議神明大人用鑽木取火的方式好了……
就在才剛轉過這個念頭,自己正要往回跨出第一步之際,霎時間,原本烏漆抹黑連個月亮都沒有的穹頂頓時湧現層層雲海,然後先是一個毫無預警的閃光,接著就像把整片天空欲撕裂開地自洶湧的雲間落下數道雷光全往我們所處的冰斗打了過來。
當然,有閃電就一定會伴隨著懾人的雷響,轟隆轟隆的巨響迴盪在整個冰斗。長到這麼大還沒距離如此危險的天象這般的近,我嚇個整個人全身僵直,兩條腿有種萎靡使不力的感覺,我甚是恐懼地望向處於雷殛中心的亞瑟,雷光電火中他仍舊紋風不動,任由那感覺一觸就會灰飛湮滅的閃電掠過髮稍、袍角,甚至是面前,我看對方卻是一臉從容,完全不把自己週遭的危險當一回事。
曾經聽聞姊和哈里姨媽說過,神話裡的因陀羅只要一出現,身旁就會伴隨著雷光電火的出現,那時還沒什麼概念,現在親眼看到,確實壯觀,但整個人也感覺因現場那氣勢磅礡的震撼感給嚇到半邊魂魄險點飛掉了。
話說,用雷擊來點燃篝火這事實在是太瘋狂了!
眼見薪柴被那無數閃電隨機擊中個幾遍後,也冒出了輕煙,開始竄出零星火苗,沒多少工夫就吞噬了大半枯幹,成為足以照亮黑暗的篝火,雖然比起那規模之大,甚至讓黑夜亮如白晝的數道閃電,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
而隨著火勢越來越旺,雷聲居然也越來越遠,越來越輕,最後,輕雷消失在穹頂逐漸淡薄的雲裡,不過十分鐘,天空再度恢復成沒有層次的漆黑,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只留下現場濃烈的焦味和石地上宛如鈍器鑿出的眾多坑洞。
「好了,可以過來了。」
亞瑟這時轉過臉來,再度露出了親切的笑容,可我仍一點都不好,胸口的起伏仍未平復,還好身體一切完好,要不然心臟跳的這麼劇烈,早就不曉得滾到哪去了……
這個神明大人還真雷呀……還是不要隨便跟他起衝突會比較好,要不然怎麼人間蒸發的都不曉得……
我心有餘悸地想著,接著勉強驅使剛從癱軟緊繃中恢復的雙腿往篝火方向慢慢走去。
「好啦,之前是擔心『那傢伙』會透過這個緣起心境得知到你的所在,所以才不多作聲張。」
等我回到冓邊甫坐定位,亞瑟便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這時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白皙的臉龐,讓他臉上的倦意一覽無遺,讓我不免擔心他這樣會不會有體力透支的問題;不過,對方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而是嘴角微微上揚,朝我揚了揚手示意不用擔心,然後繼續說道:
「不過,現在知道這個緣起心境對他也有些限制外,就可以放心跟你講了。」
「是關於柯雷的事嗎?」
我不禁吞了一些口水,緊張地問道。
「正是。」亞瑟邊說邊瞇起雙眼,眼裡盡是笑意「看來你越來越清楚自己越來越難置身事外了呢!」
「呿!」我有些不屑地皺了皺眉頭,咂了咂嘴來「我就只是好奇去摸了一下你的柯雷……不,還是叫祂小維好了。」
一想到在雙子之心第一次看到那傢伙的容貌時,那驚為天人的美貌確實在我的心底激起了一圈圈漣漪,有更何況自己在危急之時還不捨不棄地想辦法要保護自己,雖然佔有人身自由權的手段實在是過於激烈,但立意上還算是良善的,也無怪乎監護人要這般殷切關心。
不過,就算如此,我仍是整個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所以還是忍不住露出苦澀的微笑,有意無意透露出抱怨的口吻。
「哈哈,隨便你怎麼叫都好。」
亞瑟的笑聲相當爽朗,雙眼這時更是瞇到幾乎只剩兩條縫而已,讓人難以捉摸其內心起伏。
這神明大人藏的可真深吶……細細想道,確實從自己遇到小維開始,到目前亞瑟提及小維的事為止,我早應該注意到兩人之間那匪淺,甚至偶能嗅到一些曖昧的關係,儘管我到現在仍想不透兩人實際的關係為何,但既然亞瑟說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的關係,就姑且相信吧!
「總之,頗勒古納,有件事你一定得記得。」
亞瑟的聲音再度勾回了我的思緒,只見他的笑容又斂了起來,臉色一沉,語氣再度變得相當凝重,感覺隨時可以把週遭的空氣給凝結成冰霜。
「接下來,我會告訴你關於小維的一切,但那也只是你應該知道的維瓦斯法特,無論在那之前,或是在此之後,你跟維瓦斯法特就僅只能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這樣的關係,不能再多更多了。」
雖然他的語調相當平淡,但我仍能從那幾乎是經過思索吐出的每一字句,甚至是那炯炯的目光之中都不難看出說話的人對於自己是多麼地擔憂;即便如此,我也深知自己完全沒有可拒絕和推諉的機會,因為從我出生開始有意識的那一刻起,本質就是神的分身,這種身份沒有其他人可以替自己做,所以我也只認命地接受,就算不是因為押運拱心石而得知了這事,早晚天命也會用其他的形式來召喚自己,小維的出現也不過只是個偶然意外罷了。
給自己定了預設立場後,我點了點,表示接受亞瑟的建議。
「維瓦斯法特,不,應該說是奧魯萬迪爾零號是我祖先在迦埃查克帝國建立前所研發出來的類蓋亞圈(Geosphere of Gaia)高等智慧生物。」
「類蓋亞的……什麼?」
突然間莫名其妙像是科幻片會出現的名詞讓我的腦子一時之間轉不過來,只好尷尬地抓住留在最後印象中的詞彙,結結巴巴地說出,同時睜大著雙眼看著亞瑟接下來的反應。
「類蓋亞圈高等智慧生物,用你們能理解的詞彙來說,就是類人類。」
亞瑟眼神雖透露無奈,但還是挺有耐心地開口徐徐解釋。
「喔,原來小維是你祖上研發的類人類啊……」
稍稍理解對方有些艱澀的詞彙之後,我終於明白小維的來處居然這麼特殊,不過,仔細想想我似乎聽到了「祖先」兩個字……
等等!小維是亞瑟祖先那時候研發出來的實驗室生物?!
「什麼?!」為所聞事實衝擊的我一時之間難以控制情緒爆發,忍不住尖聲叫了出來。
「怎麼啦,頗勒古納?」
亞瑟那似海水般深邃的碧眼盡是笑意,儘管我覺得他早已預料到自己必然會做此反應,但還是裝出詫異的模樣,明知故問。
「那、那傢伙居然……比你年紀還大?他究竟幾歲呀?」
一開始在雙子之心時只知道小維可能是「世界」被創立以來最早的人類,等到知道祂叫「維瓦斯法特」後大概猜的出跟創世三神應該有所關聯,但沒想到亞瑟丟給我居然是更為驚世的真相,只能說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啊……
「不曉得。」面對著吃驚不已的我,亞瑟只是笑得自在,聳了聳肩應道,眼神看起來不帶任何虛假。「我才剛出生時,他就已經存在了,不過,這也是我離開阿瑪拉瓦蒂(Amaravati)後才知道的事。」
迦埃查克帝國?蓋亞圈?
一連下來從神明大人口中提到的陌生名詞讓我覺得整個腦袋短時間內腫脹了起來,隨時會炸開的樣子;不過,唯一確定的是,這其中我還是有知道的,那就是阿瑪拉瓦蒂,它跟因陀羅天堂(Amarāvati in Svarga)聽起來確實有點像……
不過,就算對於亞瑟的話有著許多想要急切求解的問題,我仍還是靜靜地凝視著對方的面容,此時亞瑟不知不覺地闔上了雙眼,彷彿整個人陷入了自己欲敘述的內容一般,明眼的人都看得出他正在回憶自己與小維相處的過去,只是嘴巴講的是另一回事罷了。
「雖然實驗的過程對我來說是很久遠的過去式,但小維身上有著難以控制的力量,所以在辛克利托斯(Σύγκλητος)成立之後;他就當成從來不存在似地被少數人給被封存起來,聖殿騎士團也想辦法讓他一直維持在孩童的模樣……」
「維持在孩童模樣?!為什麼?」
之所以會很驚訝是因為自己所屬的阿育吠陀就是在致力尋找如何讓人類延長壽命,且青春永駐,用比較具體的說法是肉體並不會因為時間的推演而衰退老化。
然而,沒想到遠在這個世界存在以前,就有這麼高科技的文明已經有辦法控制年齡的老化……
究竟神的世界……不,正確說法是到了須彌山之上的世界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光是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來,繼續等待亞瑟的答覆。
「唉……關於這個問題,實在是很難用幾句話就可以解決呢……」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亞瑟居然露出極為複雜的表情發出一聲長嘆,這一嘆頓時讓他原先看起來年輕的容顏多了幾分老氣,從那無奈的口吻中也隱約可以猜測小維的遭遇是讓人相當心痛的吧?
「因為小維的力量會隨著年齡心智的變化而受到影響,所以他們利用『三輪』所發出的頻率來暗示小維,讓他一直維持半睡半醒的狀態,這樣身體的氧化機制會延緩,再輔以藥物和復健工程,確實能讓外觀看起來『凍齡』一點……我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小維時,還以為是哪個騎士團團長的小小私生女藏在裡面,一個衝動就把他綁架出來差點就……咳咳,扯題了。」
「喔……」
綁架……我不禁瞇起眼來望向表露陶醉之色的亞瑟,心底對眼前這位口裡先是「磨蹭」,現在又是「綁架圈圈叉叉」諸類措辭的神明大人,實在難以苟同,情不禁地扶額感嘆自己的處境,心想到道這麼色膽包天的神會不會把自己的形象給毀了?
不過,話說回來,仔細回想小維的容貌,印象中的祂確實以那清秀俊俏的模樣,也能想像的到孩提模樣的祂應該是美到楚楚可憐的孩子。
換作是我,我也會想拿出手機拍起來,當作手機桌面。
「後來迦埃查克帝國發生了政變,」輕咳幾聲後,亞瑟臉上的羞澀緋紅僅只維持了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憂愁,語氣也不似先前那般輕鬆自在。
「小維也無辜捲入,被保護起來作為控制天眼(Sahasranetra)的人質。」
「天眼?那是什麼?」
一聽又是個深難字詞,我又忍不住打斷了神明大人的敘述,來個即時提問。
亞瑟對於我的疑問,僅是眉尖一抖,沉默了半晌之後,才徐徐開口繼續說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傢伙』的目的嗎?」
「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令我有點在意,不過,他的話倒也並無道理,此刻最重要的是要如何擺脫『那傢伙』的追殺,離開這個困境「不過,你講小維的過去究竟跟『那傢伙』有什麼關係?」
「啊啊,當然多少有點關係。」這時我突然瞥見對方的眼裡充斥著自責愧疚,心裡也不禁為其感到有些悵然。
「雖然名義上說是保護,但實際上根本就是把他整個身體浸入人工羊水,靠著高濃度的營養液來維持生命,不過,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小維的內心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邊說亞瑟還眨了眨眼,似乎想掩飾自己閃爍飄移的目光。
殊不知他所有的舉動全被我看在眼裡,但隨即想到此時之言已是他勉強自己打起精神所說的話語,心中的痛楚想必更甚皮肉之痛,於是便打住了想要問的細節,而是簡單地順著話接了一句:「喔,那接下來呢?」
「接下來,數百年後反叛軍在阿瑪拉瓦蒂的行動闖入了聖殿,劫走了小維,不過,他們並不知道小維的特殊性,只是單純當作一般的有價實驗生物財產倉管,直到誤入虛無之海迷航。之後發生的事你就聽過了。」
「難不成是……釋迦提桓因陀羅、芙羅娜和維瓦斯法特用法寶來創造這個『世界』的神話傳說嗎?」
到這邊為止,我回想到自己年紀尚還懵懂時哈里姨媽和姊經常在床邊講的那些故事,曾幾何時,閱讀諸多科學書籍的我也認為那些全都是遠古祖先對於無法解釋的世界觀,發揮想像力去杜撰出來的故事,但沒想到居然那些事物還真的存在的啊……
突然覺得這一晚驚愕程度刷新的速度比發燒話題洗版還快……我一邊想,一邊望向亞瑟的臉龐,搖曳的火光將他臉上的陰霾凸顯尤為明顯,但很快地,神明大人只是緩緩垂眸輕嘆了口氣,彷彿在感歎自身也無力改變的歷史。
「是,頗勒古納,就誠如你所認知的那樣。」他說完後頓了頓,接著露出一抹帶著苦澀的淺笑後繼續說道:「不過,傳說跟真相也是有所落差的。」
「咦……?」
居然還有隱藏版嗎?!聞道的我再度睜大了眼,驚訝的輕呼著。而就在我一臉錯愕地望向亞瑟之際,週遭的夜幕不知何時已捲起,亞瑟身後泛起一派魚肚白來,裡還透著些許金黃光澤,又是一天的開始。
「白、白天了……」
明明覺得沒發生多少事,也沒說上多少話,怎一回過神來就過了一個晚上了?
「嘖。」亞瑟則是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站起身來,將背後的弓摘下,一把將還在燃燒的篝火打散,原來熊熊的烈火因為燃料結構頓時遭到破壞、塌陷而開始減弱,在濃煙竄起中消逝,而亞瑟見狀又揮了揮手上銀白色的弓臂,逐一打熄焦黑殘枝上的零星火苗。
「估計這個心境主人又發生了什麼變化,我們得趕快上路吧,剩下的我會在路上慢慢告訴你。」
「喔。」
雖然一時之間還沒搞清楚亞瑟這話的用意為何,但看到神明大人突然露出凝重嚴肅的神情時,心底頓時也有了幾分答案——就算不是即將危害生命的棘手怪物,也估計要出現非我能處理的危機,於是我應了一聲,連忙起身跟在又將大弓背回身後的高大身影後,再度踏上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