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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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初戀男友差距過大,我無奈之下被迫分手。
我拼命賺錢,努力追上他的腳步。
卻發現他已經結婚了。
明明我們曾是那樣相愛。
1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簡勒的婚戒上。
他到底是結婚了,那個最愛我的人,終於成了別人的先生,而簡太太不是我。
再相遇,我還以爲我會歇斯底里,哭着和他說我一直在等他,可事實上,自遇見的這一個月起,我鎮定自若地和他談合作項目,現在我們正在簽署合作文件。
偌大的辦公室裏的方形會議桌的雙側都坐滿了人,助理將我簽署好的文件遞給簡勒,他正提筆欲寫,忽然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簡勒,我不許你籤合同!」
聲音是三分嬌嗔,七分蠻橫,可是誰敢和簡勒這樣說話?
我忍不住側過頭去望,只見會議室門口站在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孩,視線向下,只見她無名指上戴着和簡勒同款的婚戒。
「蘇蘇,你怎麼來了?」簡勒的聲音有淡淡的寵溺。
蘇鏡走到簡勒的身側,手抄起那份文件,她皺着眉,胡亂地一頁頁地翻過,然後將那份文件撕成兩半,她這一動作,惹得衆人譁然。
我更是驚訝,這樣的舉動說得上是放肆,雙方的高層全部都在這裏,她竟敢這樣做,我不由自主地將望向簡勒。
他竟然沒有生氣,而是有些無奈道:「怎麼了?」
蘇鏡將手指指向我,目光不善:「我不允許你和她合作!」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我,意味不明,我只覺得百口莫辯,我總不能承認我和簡勒曾是戀人,本來這一個項目許多同類公司都在競標,可是最後卻是被我拿了下來。
衆人竊竊私語之際,坐在我身側的好友兼合夥人寧相成輕輕握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無聲安慰,我沒有去看寧相成,而是盯着簡勒,只見他的目光亦是望向我。
「簡太太,我們公司實力亦是不斐,不知你是否對我司存在某些誤會。」寧相成開口替我解圍。
蘇鏡嘟着嘴不說話。
簡勒笑了笑:「抱歉,蘇蘇驕橫慣了,她是怕簽了這個合作,我太忙了就沒時間陪她,既然這樣,這個合作就到此爲止。」
他這話一出,衆人譁然,而我幾乎是目如死灰地坐在那裏。
「對不起,蘇蘇知道你是我曾經的女友,爲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還是不要開始這個合作。」等到衆人散盡,偌大的辦公室只剩我們的時候,簡勒和我解釋。
我自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我已經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我只是沒有想到他連合作都可以這樣的如同戲言。
我強裝鎮定地點頭,狼狽地從那座大廈走出。
天空陰沉欲雪,我攏了攏大衣,徑直讓司機送我回公司。
晚上八點,沉沉的夜色被城市的燈光割裂,雪有些大,一大團一大團的,室內有溫暖的暖氣,我只穿了一件杏色羊絨裙,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手指一點點撫上玻璃,像是要去觸碰那些空中飄落的雪。
助理推門走了進來,手裏端着一杯熱給我的牛奶,將牛奶放在辦公桌上,走到我的身後,安慰我:「姜總,只是一份合作而已,不要太難過了,那個簡太太簡直是無理取鬧。」
自那裏回來以後,我就一直站在這裏發呆,聽到助理這樣說,我這才偏過頭,望着跟了我好幾年的女助理,問我:「你覺得我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
「優雅,幹練,美麗……我能想到一切美好的形容詞都可以用來形容您。」助理幾乎是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我。
我笑了笑,轉頭又望着窗外夜色中的雪景,像是回憶很久之前的事情,我聲音似乎有無限的惆悵:「那是因爲你沒有見到過很多年前的我,那個時候,我剛來到這個城市唸書,敏感又自卑,還不愛和人說話。」
「怎麼可能?」助理一臉的不可置信。
「怎麼不可能。」
我低下頭感慨,那真的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是坐得火車,那天的陽光很大,曬得我大汗淋漓,我一個人拖着一個大大的廉價的行李箱在路上,因爲不會搭地鐵,站在地鐵站看了好久的線路,紅着臉問了好幾撥人,才風塵僕僕地來到學校。
這個城市,是我從未接觸的世界,在這裏我見識到了我從未見識到的繁華,我更沒有想到,十多年後,我能站在這個城市的最繁華地帶的寫字樓上,俯瞰着江水靜靜地穿城而過。
而我做這些所有的努力最開始的初衷都是爲了那個人,那個人的起點太高,我是那麼喜歡他,我只是想讓自己能夠配得上他。
2
我第一次見到簡勒,是在大一的班會上,輔導員叫每一個同學上臺做自我介紹。
當時簡勒穿着紀梵希的白襯衫,個子極高,跟衣服架子似的,而眉眼之間有些不羈,在講臺上笑得漫不經心卻眉眼驚豔,底下好多女同學紅着臉望着他。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我有一天竟然會跟簡勒扯上關係。
所有的一切都從那個陰雨天氣開始,那天下課前五分鐘,天空突然攏聚起了沉沉的烏雲,一時間天色就黑了下來,像是忽來的夜幕降臨,驟雨呼啦啦地砸了下來。
雨勢稍小的時候,同學就蜂擁着跑出教室,我在教室待了一會兒才走下樓。教學樓已經是空蕩蕩的了,我正準備去食堂喫飯,餘光卻撇到一側的簡勒,他並沒有帶傘,只是微抬眼睛看着雨幕,好像是在等雨停。
我的書包裏有兩把傘,原先的那把太舊,所以今早我新買了一把。
其實我們並不熟,同學一年來,甚至都沒有說過話,可是畢竟是同學,我猶豫了一會兒,這才走近簡勒,我將新傘遞給他:「我帶了兩把傘,這把先給你用。」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簡勒的視線在我臉上有片刻的停頓,似是猶豫了一會兒,他對我笑了笑,說:「謝謝。」
再次偶遇簡勒,已是半個月後。
我做家教的學生住開發區,位置較偏,那天我出來得晚,等了好久都不見公交車來,我開始着急,這裏離學校很遠,寢室每天按時關門,阿姨又是出了名的嚴厲,可是這邊連打車都很困難。
正在這時,身後有引擎聲傳來,在空曠寂靜的街道上顯得分明。
車燈打了過來,我下意識地轉過頭望過去,是好幾輛跑車,一輛接着一輛,像是一羣飛魚劃過水麪,車子剛駛過去,沒有想到,爲首的車子竟然減速停了下來,又倒退着開過來,其他的跑車則停在原地。
車子停在我的不遠處,是一輛黑色的跑車,車窗搖了下來,那人探了頭出來,是簡勒,他說:「果然是你,大晚上的,你在這裏幹嘛。」
「等車。」我如實回答。
簡勒叫我上車,我有些猶豫,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這裏的車着實難等。
「上次你借我傘還沒有好好謝謝你,都是同學,別這麼見外。」簡勒又勸我,聽到他這麼說,我同簡勒道了謝,終於上了車。
上了車,我們便一時無話,我向來不擅長這種人際交往,又有些拘束,我只轉頭愣愣地看着窗外向後飛逝的街燈。
還是簡勒打破的沉默,問我:「喫過飯沒有?」
我轉頭看向他,下意識地開口:「喫過了。」今天下午我走得匆忙,根本沒有來得及喫晚飯,這句話說完沒多久,我的肚子突然「咕嚕」一聲,聲音不大,但是簡勒卻足以聽得分明。
我臉皮薄,有些窘迫。簡勒微微側過頭看我,他應該還從來沒有見過臉皮這麼薄,又那麼拘謹的女孩子,他低低笑出聲:「我們這羣人也餓了,我們今天在高速上跑了好久,你和我們一起去喫飯吧,喫完飯再送你回去。」他聲音淺淺,卻是叫人無法拒絕。
下了車,我才發現,跑車上下來的全部是神采飛揚的少年,看到我,他們紛紛起鬨:「簡勒,你同學真漂亮,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人家,不然你怎麼會這麼好心?」
簡勒擋在我的前面,小心地護着我,笑罵着他那羣朋友:「我這同學臉皮薄,你們別鬧她。」卻是不否認他們說的那句話,我的心忽然砰砰亂跳起來。
3
我開始頻繁地偶遇簡勒。
先是上課,簡勒每次都會坐在我的旁邊,下了課,他還會跟着我去圖書館,甚至簡勒還會在我打工的奶茶店一坐就是一個下午,而他的視線總是落在我的身上。
我反應過來簡勒是在追我之後,只覺得自己的心如驚濤拍岸,像是要被撞得粉碎,可是那些洶湧之下,那些悸動也是如此分明,我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但是我的第一反應卻是想逃,因爲我清楚地知道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我開始躲簡勒,我拜託室友給我佔座,而我會踩點進教室,可是即使這樣,簡勒會跟坐在我身後的同學換座位,節節課如此,慢慢地,同學們也看出了端倪。
班上開始傳簡勒喜歡我,有人甚至當面開我的玩笑,我想要避嫌,可是簡勒卻不如我意,我越是避開,簡勒就追得最緊,可是偏偏把握尺度,讓我拒絕的話都不能說出口,畢竟他從來都沒有說過他喜歡我。
直到有一次上課,班裏的一個男同學當着全班同學的面開我的玩笑:「姜落意,你什麼時候答應簡勒同學的追求啊,我看着都替你們急得慌。」
他這話剛落,班上就詭異地安靜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直到一個女生陰陽怪氣地開口:「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還是你喜歡胡說八道!」
幾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簡勒是出身名門的貴公子,他剛出生,他爺爺就給他在瑞士銀行開了一個賬戶,存入的錢是很多人這輩子都無法企及,而簡勒又不是紈絝公子哥,這樣的人是無數女生的白馬王子。而我呢,完全和簡勒是不同世界的人,說簡勒看上我,很多人都是不信的,都把這個當做笑話來看。
氣氛又陡然變得難堪,可是這個時候簡勒卻站了起來,在衆人的目光下,他走到我的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神情是那樣地認真:「姜落意,他們全都看得出來我喜歡你,你呢,你看出來沒有?」
他話音剛落,教室靜默了一瞬,然後女生的尖叫男生的口哨聲似海潮般湧來,在排山倒海的聲潮中他朝我微笑,眼神溫柔。可是在這樣洶湧的聲潮中,我卻落荒而逃。
我躲了簡勒整整三天,門也不出,電話也不接,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將他約出來,想把事情說清楚。
我望着他的眼睛,終於鼓足勇氣,「簡勒,我們不合適。」
「哪裏不合適?」他反問我。
我忽然就心酸了下去,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樣的家庭,而我也無法啓齒,我爸爸因爲犯了盜竊罪現在還在監獄中服刑,我媽媽是清潔工,掙的微薄的薪水也無法養活我們娘倆,所以我努力地做各種兼職,除了養活自己還要補貼家用。
「我不喜歡你。」我垂着眼睛說,將心中的酸澀盡數嚥下。
可是簡勒卻笑着說:「那我就追你,追到你喜歡我爲止。」
4
我原本以爲他只是說着玩玩而已,或許過一段時間,我的冷淡能夠將簡勒的熱情澆滅,可是我沒有想到簡勒一追就是一年多,這一年來,他都很照顧我。
簡勒知道每天晚上我都要去做家教,而我做家教的地方都比較偏,他不放心,不管春夏秋冬,每個晚上他都會等在樓下,等我結束再送我回學校。
人非草木,我怎麼可能不心動?可是一想到我們之間的差距,我卻是不敢接受這份愛,可是簡勒的愛洶湧得像海,我根本無法抗拒,有一次我差點妥協。
是在一個冬天,我從樓上下來,一眼就看到樓角站立的簡勒。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那裏就如同雜誌封面的模特,那樣的風度翩翩,路旁偶爾經過的車亮起的車燈,將他的眉目照得分明,看到我出來,簡勒就朝我走了過來,將手中的紅糖薑茶遞給我:「剛買的,快用來暖暖手,天氣太冷了。」
而我並不接,只是那樣地望着他,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的好意,而簡勒早就習以爲常,甚至還能耍賴。
「姜同學,我等了你一個晚上,像個傻子似的等在這裏,中途又不敢離開,怕遇不到你,你就可憐可憐我,你要是生病了,我真的會心疼死。」說完,簡勒含着淺笑一臉無奈地看着我。
趁我不注意,簡勒牽起我的一隻手,我的手掌冰涼,他的眉一點點地皺起,我剛想掙脫他,可是他卻將薑茶給我就鬆開了手。
他的手並不暖和,今天天氣是真的冷,而他又等了我那樣地久,我注意到他的鼻尖和臉頰都凍得有些紅,我嘆了一口氣,聲音幾乎喃喃:「簡勒,你不要這樣做。」這一年來每個晚上他都會這樣等着我,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心軟。
或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憐憫,讓簡勒窺見我的心軟,他的脣角無聲地彎起,眼睛都閃着明亮的光,得意地說:「我這是在用苦肉計,你心一軟或許就答應做我女朋友了。」
簡勒這個人頗爲得寸進尺,見我沒有說話,他又嬉皮笑臉地說:「姜同學,我也冷,可不可以借你的薑茶暖暖手。」也不等我回答,他伸手過來,挨着我的手,握在杯子的底部。
遠方的燈光自高樓濺落,我們兩個站在這裏,用一杯薑茶取暖,簡勒那樣的小心翼翼,就好像是在漆黑的夜裏,攏住那唯一的火苗。
我這次並沒有拒絕他,簡勒又笑了起來,聲音落到夜風裏,似乎更加溫柔:「姜落意,我很高興。」
他是真的喜歡極了我,纔會在這一年多的時光裏,即使我態度如此冰冷,都能這樣的鍥而不捨,而我不小心從指縫之間漏下去的丁點善意就讓他高興成這個樣子。
我的鼻子有些發酸,他對我的好,我點點滴滴都看在眼裏,我表面越表現得越冷淡,其實心底越是波濤洶湧,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完全是因爲自己的怯弱和自卑。
可是如果因爲這些情緒,就此錯過簡勒,這樣值得嗎?我捫心自問,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我抬起頭望着簡勒,我第一次生出不管不顧的想法,我想跟他說我願意。
「怎麼了?」簡勒望着我。
我狠狠地咬住脣,指甲掐着掌心,那幾個字的分量那樣的重,重得好像是用自己的一生做承諾,我似乎是用盡自己的全部力氣:「簡勒,我……」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卻響了起來,那些我想要說的話全部止於脣齒。
我掏出手機一看,是我的媽媽打過來的,這一通電話將一切都打回原形,也將我所有的勇氣打散。
5
我想讓簡勒徹底死心,所以我找到了寧相成。
而我和寧相成相識純粹是偶然。
是在圖書館,正是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看書累了便從圖書館走出,沒有坐電梯,反而是沿着樓梯一層一層地走下去,走到四層的時候,聽見下面一個女生的說話聲,聲音裏還帶着哭腔,樓梯間空蕩蕩的,所以聽得特別分明。
「寧相成,爲什麼就不試着接受我?」那個女生捂着臉哭得一塌糊塗。
「抱歉,在大學裏我都不打算談戀愛,請你不要再打擾我。」以我意的角度望過去,只能看到那個男生的側臉,看不清神情,可他的聲音毫無波瀾,也毫無溫度,不難猜出此刻他臉上的神情。
那個女生終於崩潰,罵了一聲「混蛋」之後終於跑出了樓梯間,我站在有些尷尬,我是無意窺見這一幕的,正想退回去,卻沒有想到寧相成此刻突然抬起頭來,與我四目相對。
是一張清峻到極致的臉,他的眼裏有倔強的淚光,他的眼睛很美,雙眼皮有些寬,卻不是很深,眼角微翹,是典型的桃花眼。我愣住,沒有想到會看到他微紅的眼睛。
寧相成很快就低下頭去,只片刻,他又抬起頭來,剛剛眼裏的淚光彷彿只是我的錯覺,他的神色冷清,似乎是難以接近的那一種人,可他竟然是認識我的,直接喊我的名字:「姜落意。」
我微微驚訝,走了下樓,等站到寧相成的面前,我才發現他也很高,幾乎跟簡勒一樣的高,只不過寧相成很瘦,看上去顯得有些單薄。
似乎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寧相成又說:「我和你同一個學院,我們去年都獲得了國家獎學金,當時我和你一起交的申請表。」
我這才恍然大悟,我這人有些輕微的臉盲,一時沒有認出來,想到剛剛,一個人肯爲另一個人紅了眼,說明他絕非對那個人是沒有感情的。
「你明明是喜歡她的,爲什麼要拒絕她呢?」或許是聯想到自己,我的聲音裏似乎有無限的惆悵。
可是寧相成卻反問我:「你明明也喜歡簡勒,爲什麼要拒絕他?」整個學院都知道,簡勒喜歡我,在苦苦地追求着我,甚至當初那個陰陽怪氣的女生都開始說簡勒是真心喜歡我的。
我卻驚訝於他會這樣問,畢竟所有的人都以爲我不喜歡簡勒,甚至連我最好的朋友都是這樣以爲的,可是事實上我怎麼可能不喜歡簡勒呢?他是那樣的好,好到讓自己更加自卑,只敢這份喜歡小心翼翼地藏起來,沒有想到今天卻被寧相成一語點破。
「其實我們是同一類人,我給老師整理資料的時候,看到過你的家庭情況表,我的情況和你差不多。」
寧相成頓了一下,又說,「你說得沒有錯,我是喜歡剛剛那個女生,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她家庭條件特別好,我甚至沒有辦法請她去喝一杯她最喜歡牌子的咖啡,我請不起,所有的人都以爲我難以接近,其實我只是自卑,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僞裝起來。」
這種感覺,我明白,我們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人,像是兩隻蝸牛,揹着沉重的殼,只敢小心地伸出觸手去觸碰世界,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躲進僞裝的殼裏。
那個下午,我和寧相成聊了許久,後來,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
6
是在簡勒生日那天,簡勒的那幫朋友要給他慶生,所以簡勒在他名下的別墅裏辦了一場室內Party,簡勒自然是要邀請我的,如果是在平時,我肯定是會拒絕的,可是我另有目的,於是很爽快地答應了簡勒。
我知道或許是有些過分,但是好像別無它法。下午的時候,簡勒想開車親自來接我過去,可是卻被我拒絕。
別墅是在江邊,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這樣好的江景房幾乎是天價,我來的時候時間稍晚,但是Party還沒有開始,明顯是簡勒故意在等我。
管家將我帶至客廳,大廳繁複的水晶吊燈垂在正中,每一顆水晶都折射出璀璨的光,客廳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玻璃牆,從這裏望出去,可以將這個城市的江景盡收眼底,這是他的世界,與我的世界如此的涇渭分明。
沙發的那頭坐在着簡勒的朋友,他們正在玩牌,看到我出現,紛紛起鬨:「這不就是上次和我們一起喫飯的女同學嘛,我就知道你這麼好心肯定是有原因。」
簡勒只是笑,站起身朝我走了過來,他眉眼之間有瀲灩的光,他怕我拘謹,跟我解釋:「我這羣朋友人都挺好的,我給你好好介紹一下他們。」
我卻站在原地,將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他,這份禮物是我很早就在準備了的,或許跟他收到的其他禮物比起來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卻是我全部的心意。
「生日快樂,簡勒。」我說。
「謝謝。」他眼角一點一點地染上喜色,簡勒是那樣的開心,他從我手中接過那份禮物,彷彿是接過最珍貴的東西。
「抱歉,簡勒,我得走了,有人在等我。」我接着說。
簡勒愣住,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我現在得走了,有人在下面等我。」我重複。
簡勒敏銳地察覺到了我口中說的那個人的不同,他冷着聲音,臉色陰沉得可怕:「那個人是誰?」
簡勒何曾對我有過這樣的情緒,我心裏有些發怵,可是還是咬着脣說出了那幾個字:「我男朋友。」
整個房間都是難堪的靜默,簡勒的那些朋友也聽到了,紛紛將視線轉了過來,目光訝異,他們都知道簡勒一直都在追我,可我剛剛卻說我有了男朋友,簡勒這個時候反而笑了:「是嘛,我倒是想認識一下。」
簡勒陰沉着臉跟着我走到別墅的大門那裏,寧相成就在那裏等我,寧相成對我伸出手,我將自己的手放在寧相成的掌心,十指相扣住。
「其實你今天過來的目的就是想告訴我,你有男朋友了,不要讓我再纏着你了吧。」簡勒偏過頭輕笑了一聲,像是自嘲,可是下一秒,他卻動作迅捷地、出其不意地打了寧相成一拳。
我驚呼:「簡勒,你做什麼?」
下一秒,兩個男人扭打成一團,動作兇狠,似乎是要將對方置於死地不可,很快,寧相成不敵簡勒,而簡勒的動作卻是一下比一下兇狠。
我着急到不行,一時情急,整個人撲了上去,狠狠抱住簡勒的腰,一邊抱住他,一邊喊着:「簡勒,別這樣!」
我知道,簡勒只是想讓我鬆開他而已,可是沒有想到力度沒有把握好,一把就把我推得跌坐在地上。
我摔到尾椎骨,疼得好半晌都沒有緩過神來,兩個男人終於停止了廝打,紛紛蹲下來,想要扶我起來。
我卻紅着眼睛望着簡勒:「簡勒,你這個人真討厭,我真的討厭死你了!」
7
不久後,我開始跟寧相成成雙成對地出入。
經過上一次的事情,簡勒似乎是終於死心,在他所有的朋友面前,我對他說我有了男朋友,這樣的將簡勒的自尊心擊碎,我想或許簡勒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一連好幾天,簡勒都沒有出現在學校,也沒有出現在我做兼職的地方,更加不會晚上我家教結束的時候跟在我身後陪着我一起回學校。
生活似乎好像就要就此平靜下去,但我心裏由簡勒攪起漣漪卻始終平復不下去,那段時間我經常上課走神,甚至會莫名其妙地流淚。
可是生活還在繼續,媽媽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又接了一份兼職,幾乎是忙得腳後跟不着地,可是只有在那樣忙碌中,我才能忘記簡勒,忘記生活的壓力。
這天晚上,我從做家教的小區中走出,這個小區也比較偏,我明顯感覺身後有人跟着自己,可是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等快走出巷子的時候,身後的腳步聲突然急促起來。
這下子,我看都不敢往後面看,我抱着自己的包快速地跑了起來。
就在我好像近得可以聽到身後那個人的呼吸聲的時候,我一頭撞進了一個男人的懷抱,他的懷裏有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我心安了下去,眼睛開始發熱,是簡勒。
身後的腳步聲嘎然而停,聽着聲音好像是往其他方向走了,我這纔敢把頭抬起來,簡勒安撫性地拍了拍我的頭,然後微微推開我,似乎是想去追剛剛跟蹤我的那個人。
我一把就抓住簡勒的手腕:「算了,抓到了又不能拿他怎麼樣,畢竟我們沒有證據。」
簡勒看着我的手,遲疑了一下,似是考慮到我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他終於點了點頭。
一時無話,我們並肩走在長巷中,簡勒突然開口:「寧相成呢,他怎麼沒來接你?」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寧相成只是陪我演一場戲而已,可是在簡勒的眼裏,我的沉默只是在爲寧相成開脫。
簡勒終於生了氣:「他知道你做幾份兼職嗎,他知道晚上你幾點家教結束嗎,他像我一樣擔心你嗎,他會像我這個傻子一樣的,一等就是一個晚上嗎?」他的聲音落在夜風中,隆冬季節的風,吹得人渾身發涼,也吹得我們微紅了眼眶。
「我這樣地愛你,爲什麼不是我,爲什麼不選我做你的男朋友,我一定會做得比他好。」簡勒的聲音哽咽。
「那你可以不用來關心我啊,我一個人可以好好的,可是你偏偏要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團糟,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我討厭你的喜歡。」我終於忍不住捂住臉哭起來。
我質問着他:「你明明已經放棄了,爲什麼又突然出現在這裏?」爲什麼要來弄亂我的心。
「你以爲我想嗎!我就是犯賤,明明知道你有了男朋友,可是我就是擔心你,別以爲我不知道,其實每次晚上回去走這種小巷子的時候,你都怕得不得了,我一想到這裏,我就又來犯賤,愛一個人從來沒有回應,你以爲我這樣我不痛苦嗎?」簡勒的聲音更是沙啞。
有晶瑩的雪花飄落在我的手背上,是下雪了,我放下手,所有壓抑的愛意終於決堤,我淚眼矇矓地望着他:「你以爲想愛不敢愛不痛苦嗎?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有多懦弱,我曾經一次又一次地說服自己,想鼓起勇氣,遵從自己的內心,可是我就是不敢,我甚至怕別人知道我喜歡你。」
下一秒,脣就被簡勒堵住,他是那樣地用力,似乎是在燃燒自己全部的愛意,他的手臂緊緊環住我的腰,不容許我有任何的抗拒。
我先是推搡着他,可是他力氣太大,我根本就不能撼動他半分,只能被動地承受着他的吻,後來終於妥協,遵從自己的內心,伸手環上了他的脖頸。
我們在小巷裏長久地接吻,風雪飄向人間。
8
「後來呢,這樣辛苦纔在一起,一起是很相愛的吧。」小助理在旁邊聽着這個故事已經入了迷。
我朝助理搖了搖頭:「是很相愛,可是在一起之後,越到最後,我就越明白我和他走不到最後。」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灰姑娘的故事,似乎在故事書裏面,只要王子跪地求婚,故事就是圓滿大結局,可是生活並不是如此。
剛開始跟簡勒在一起是真的很快樂,簡勒喜歡帶着我去賽車,坐在頂級的超跑裏面,體驗着熱血沸騰的速度,或者在天寒地凍的晚上,燒着壁爐,簡勒放着音樂,和我赤着腳踩在地毯上,耐心地教我跳舞。
可是,熱戀期過後是無盡的爭吵,簡勒理解不了爲什麼我要犧牲他們談戀愛的時間去做那麼多兼職,而我始終無法向他啓齒我的窘境。
簡勒甚至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姜落意,你是我女朋友,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你不需要那樣的累。」
我知道簡勒其實是好意,可是我總不能向他要錢,因爲這個問題兩個人爭吵不休。
我也始終無法融入他的圈子,圈子裏的人都不看好我們,我們的家世相差太遠,註定着他們會在很多方面存在分歧,更要命的是連我也都是這樣覺得的,在一起之後,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的差異,所以連我自己都不看好這段感情,我覺得這個自卑又懦弱的自己配不上他。
就這樣磕磕絆絆,分分合合,我們終於熬到了大四,我們在人生的這個岔路口上又有了分歧,我想要工作,可是簡勒卻是要出國留學,他將我規劃在自己的未來裏面,把一切都計劃得清清楚楚。
「我們一起去留學,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跟我去就好了,等到我們畢業,我們就結婚。」簡勒是那樣高興地計劃着他和我的未來,他把一切都考慮好了,唯獨沒有想到我根本就不想和他去留學。
我媽媽身體越來越差,我根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國,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說:「簡勒,我不想出國,我只想現在好好找一份工作。」
簡勒無法理解我的選擇:「如果是費用的問題,你根本就不需要擔心,我會替你承擔。」
其實我是想將我家裏的真實情況說出來的,可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我不想欠你什麼。」
簡勒強忍着怒意:「什麼叫欠?你是我女朋友,以後是我的妻子,你一定要分得這樣的清楚嗎?還是說,你未來的規劃之中並沒有我。」
我一時語塞,因爲我確實暫時沒有想到在我的人生之中,我該將簡勒擺在哪個位置,未來太遠,我想都不敢想。
「姜落意,你究竟愛不愛我?」簡勒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好像這幾年的感情全部是他的一廂情願。
我們開始冷戰,我去公司實習,而簡勒着手準備出國留學的事宜,我們都在等對方妥協,可是我們最後都沒有妥協,最終簡勒去了國外,而我如願地進了一家很好的公司。
我們之間,連分手都沒有說,就這樣分開了。
9
「再後來,我又重新跳了一家公司,遇到了寧相成,同事幾年後,我們就合夥創業,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們成立了公司,而我也成了這家公司的總經理。
年少時期那段感情太過傷筋動骨,午夜夢迴之時只餘下滿腔的遺憾,我時常在想,倘若我那個時候家庭條件只要稍微好那麼一點兒,我就會對這份愛更加坦然一些,我和簡勒之間也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怎麼會這樣。」助理已經微紅了眼眶,「果然是彩雲易散琉璃脆,什麼東西都不長久。」
我那時的滿心歡喜就止於此,我黯然地退場,只是沒有想到圈子那樣地窄,我和他之間還會有合作的機會,我努力地競標,想和他公司合作,最後如願以償,可是蘇鏡的一句話,就直接讓合作終止,簡勒應該是愛慘了她。
而那些年他和我刻骨銘心地愛戀,就這樣結束得無聲無息。
助理還想說什麼,辦公室的門被輕敲了幾下,然後被推開,是寧相成過來了,上午的會結束後他又去了另外的公司談合作。
他大衣的肩頭還有沒有消融的雪,他早已不是那個倔強的少年,他成爲了一個成熟英俊的男人,寧相成問我:「喫過飯沒有?」
我搖了搖頭,告訴他:「合作談蹦了,沒心情。」
「那也得喫飯,你胃不好,先去喫飯。」他去拿我掛在衣架上的大衣,披在了我的肩頭,然後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我無奈地朝了寧相成笑了笑,知道拗不過寧相成,於是便同寧相成下了樓,準備先去喫東西,再和他談工作的事情。
下面風雪漸大,我並不知道,寧相成將傘全部偏向於我,替我擋去夜間風雪。
10
被他說中了,這次的胃病來勢洶洶,寧相成強制讓我住院。
公司還有一大堆事情處理,我覺得自己病得不是時候,準備打電話讓助理將公司文件發給我處理,可是喫過藥後,我整個人昏昏欲睡,不一會兒便靠着枕頭睡着了。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了,見我醒來,寧相成這纔開了病房裏的燈,他回過頭來問道:「想喫點什麼?」
我們是多年的好友,我也不意外他忽然出現在這裏,只是從病牀上坐起,然後朝寧相成搖了搖頭:「沒有胃口。」
聽到這話,寧相成皺了皺眉,清雋的臉上滿是不贊同,開口道:「怎麼又拿沒有胃口的話來搪塞我?」
也不容我拒絕,寧相成已經給我最愛喫的那家粥鋪打電話,徑直點了兩種口味的粥還有些別的,都是我最喜歡的,等他掛斷電話,我纔出聲詢問:「你也還沒有喫晚飯嗎?」
可是他的飯量不至於這樣一點,在我注視的目光中,寧相成才笑道:「都是給你點的,就算喫不下,每份嘗一點也好。」
等粥送過來的時候,護士又來給我輸液,我是真的沒有胃口,可是寧相成在這裏,我也只能勉強嘗幾口粥。
除了胃病,我現在還患上了感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也是遲鈍了,喫粥的時候,一不小心地扯到我正在輸液的右手,我疼地「嘶」了一聲。
也不知道針頭被扯動沒有,寧相成見狀馬上俯身下來查看我的手背,好看的眉頭心疼得皺起,確定我的手沒有腫起,他還是不放心地問道:「需要護士重新來扎針嗎?」
我朝他搖了搖頭,正待將自己的手抽回,餘光卻瞄到簡勒不知何時站在病房門口,我不由得愣住,而寧相成順着我的目光望過去,亦是瞧見了簡勒。
而簡勒的目光落在我們相握的手上,但只一瞬,他就移開了目光,望着我淡淡開口:「我聽你助理說你病了,所以我來看看你。」
他突然在這裏,我錯愕,而寧相成意外。
顯然,簡勒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更何況,他好像來得不是時候,所以他解釋:「合同的事我很抱歉,我會讓另一家公司和你們交涉。」
說完,簡勒便轉身離開。
我望着簡勒的背影愣愣地說不出來話來,只貪婪地用視線描繪他的背影,他頭髮濃密烏黑,而他黑色的大衣肩線挺括,就這樣一點點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如果這個時候,簡勒肯回頭看一眼,肯定會看到我的微紅的雙眼,以及眼裏的淚光。
寧相成卻是注意到了,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等了他這麼多年,難道真的就不打算和他說清楚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已經和別人結婚了。」
11
寧相成讓我住院的本意是想我好好休息,可我倒好,在VIP病房處理公事。
還是大學時期的好友鍾瑾過來這個城市出差,鍾瑾知道後,過醫院來看我,我這才放下手下的工作。
寧相成將鍾瑾帶過來的時候,我還在看文件,見到鍾瑾出現我很是欣喜,而寧相成走過去將我手上的文件抽走,笑道:「明天我給你辦出院手續,這幾天,那就陪鍾瑾好好逛逛。」
交代好事情後,寧相成才識趣地離開。
多少年沒有見過鍾瑾了?自從畢業後,好友散落四方,說好常見面,可是卻再難重聚,我拉着鍾瑾熱絡的說話,也不知道怎麼地就聊到了簡勒。
我錯愕地停住,而鍾瑾也幾不可聞地嘆氣:「其實我們都以爲,就算你們身份背景相差懸殊,你們也會走到最後,畢竟,簡勒是那樣的喜歡你。」
是啊,曾經的簡勒,是那樣的喜歡我,甚至我也以爲,那會是一生一世,當時的簡勒多傻啊,明明是天之驕子,那樣多的人喜歡他,可他偏偏喜歡連衣服都洗得褪色的我。
12
「我明明也那麼喜歡他。」
我抱着鍾瑾泣不成聲,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他呢,他是我鋪天蓋地灰暗的世界裏,唯一的亮光。
我活得艱難,一邊上學一邊還要給家裏寄錢,媽媽的身體並不好,所以我只想着,努力點再努力點,讓這困厄的人生有喘息的間隙。
同齡的女孩大多開始研究化妝品,而我卻仍然是素面朝天、灰頭土臉,可偏偏在這最黯淡的時候,遇上了最耀眼的簡勒。
「我第一次去他江邊大平層的時候,我連他家的智能垃圾桶都不會用,我站在那裏束手束腳,漲得滿臉通紅,而他會鋼琴、馬術、滑雪……夏天的時候,他還會去海島跳傘,而我除了會讀書,什麼也不會。」
每次簡勒和朋友聚會,他總會帶上我,而我也始終也融不進他朋友的圈子,他們談論的名詞,甚至我從未聽過,所以只好保持沉默,簡勒察覺後,還以爲我只是不善交際,於是更體貼地照顧我。
所以我有時也會懷疑,他爲什麼會喜歡自己呢?我有什麼值得他喜歡的?他是那樣的不可企及。
所以分開後的這些年,我拼命地工作,和身世類似的寧相成合夥開公司後,不出幾年,我就獲得了常人難以企及的財富。
我努力去學滑雪,我有點恐高的人甚至考了一個跳傘證,我一點點地向簡勒靠近,妄圖消弭掉我們之間的差距。
「我只是想踮起腳夠得上他而已,可是我自認爲可以配得上他的時候,他卻屬於另外一個女人了。」我自嘲地笑笑。
去年的同學聚會,我被鍾瑾告知簡勒也會參加,我幾乎有些欣喜若狂,我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推開包廂的門,可是卻看到簡勒無名指上的婚戒。
這些年,我幾乎固執地以爲,簡勒肯定會和我一樣,倔強地等着對方,畢竟我們並非不愛而分開,可是他卻已經結婚。
那時我面上維持體面的笑,裝作風輕雲淡,可是心裏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一片片地碎掉,爲了避免失態,我偷偷給寧相成打去電話,讓寧相成來接我。
等到我上了寧相成的車,我才嗚咽出聲,寧相成一路上靜默無言,車子劃破黑夜的沉寂一直往前,最後停在我的公寓樓下。
等我收拾好情緒,我纔開口:「寧相成,你會不會後悔當年拒絕許繁青?」
寧相成明明喜歡許繁青,可是同樣的,爲了微薄的自尊心,他將喜歡的人推得遠遠的。
夜色湧入車窗,他的臉隱在半明半暗裏,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見他艱澀的聲音:「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拒絕她。」
說到底還是自尊心作祟,正是一無所有,所以自尊心彷彿成了最值錢的東西,我們是一類人,所以我們都懂。
最瞭解前因後果的鐘瑾聽後長長嘆了一口氣,旁人尚且意難平,更何況是我,於是鍾瑾開始勸道:「告訴簡勒這些吧,就當放過自己,給曾經你們深愛的歲月一個交代,你們不能就這麼結束得不明不白,這對誰都不公平。」
我卻是沉默地不說話。
鍾瑾在這座城市待了兩天,等她一走,我又第一時間出現在辦公室裏,寧相成幾乎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我:「你病剛好,怎麼不休息幾天?」
我朝他笑了笑:「反正在家也是閒着,我也不知道做什麼好,還不如來公司。」
這些年,我是真正的工作狂,一接手工作便停不下來,到了下班時間,我讓助理先回去,助理見我又有加班的打算,於是轉身泡了一杯熱牛奶給我才離開。
等到暮色一點點湧上來,我才停下手中的工作,望着落地窗外對岸筍尖一樣的高樓發愣,我忽然覺得疲憊。
寧相成是在我發呆的間隙進來的,他走了過來與我並肩而立,共同望着落地窗外塵世的靄漠萬千,他微微側過頭問道:「想什麼呢?」
我朝他搖了搖頭,寧相成很自然地去拿我掛在衣架上的大衣,將衣服披在我肩頭,說道:「帶你去喫飯。」
拒絕的話我張口就想來,可是看到寧相成不贊同的眼神,於是又把話嚥了下去。
13
我果然沒有胃口,每盤菜只是嚐了個味道便放下了筷子,看得寧相成直皺眉,他無奈地說道:「仔細又胃疼。」
可是我剛剛喫的那幾口已經是勉強,於是隨口敷衍:「如果回家餓了,我會讓阿姨給我做喫的。」
寧相成也放下了筷子,定定地望着我開口:「你這段時間一直心事重重,我知道是因爲簡勒。」
我聽到這個名字,心口又是乍然緊縮,我不明白他爲何要忽然提起簡勒。
「上次的爛攤子還沒有收拾好,他昨天給我打電話,他想要明天我們和他商量後續事宜,你也知道,我們公司的前期的努力不能白費掉,我接受他賠償的提議,明天約好詳談。」
寧相成定定地望着我,接着說道:「我原本不想告訴你,可是我不想你再這樣下去,你總不能躲一輩子的,你要和我一起去洽談嗎?」
最後,寧相成將決定權交給我,他這樣的方法或許殘忍,可是傷口流膿之後,反而痊癒得更快。
最終我還是出現在了那個會所,在私人包間裏,我若無其事地爲公司爭取利益,彷彿我和簡勒從未相識。
我對商議的結果很滿意,簡勒的賠償很大方,還給我們與另一家公司牽橋搭線,末了,我甚至大方地伸出手與簡勒相握。
而我正要起身離桌的之時,寧相成忽然伸過手來按在我的肩膀上,將我整個人往下壓,寧相成的眼睛卻是望着簡勒,淡淡開口:「公事是談完了,你們的私事也應該有所了結。」
我們都沒有想到寧相成會來這麼一出,寧相成接着說道:「圈子這麼小,你們難免以後在其他場合有交集,總會有其他人知道你們的過去,恐怕圈子難免有風言風語,這不利於姜落意的名譽。」
寧相成走之前輕輕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好好談談,寧相成的用心良苦我也明白,只是我和簡勒卻是相顧無言。
室內的燈光明亮,照見簡勒的每一根髮絲都分明,這些年,簡勒幾乎都沒怎麼變,他臉部每一根線條我都熟記於心,這還是重逢後,我第一次好好打量他。
而簡勒神色平靜,眼眸裏無波無瀾,沉默的時間太長,我正想起身離開,還是簡勒喊住了我:「姜落意,別來無恙?」
這一句話讓我幾乎淚奔,而我忍住淚意,很勉強地朝他笑:「還沒有和你說一聲恭喜。」
聽到這句話,簡勒的表情很奇怪,他略帶嘲諷地說:「你不也和寧相成好事將近嗎?」
我有些愣住,原來他一直誤會我和寧相成,我至今還記得,之前我們因寧相成吵過的那場架。
那還是大學時候,簡勒見我忙於各種兼職,於是便介紹了我去他的一個熟人那裏工作,沒過多久,我就以需要幫老師一個忙爲理由,就從那裏辭了職,不久後,卻被簡勒發現我和寧相成在一起做兼職。
「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是不是在那個時候,你就已經對他動心了?」簡勒亦是想起了那件往事,於是接着說道。
那年簡勒發了很大的火,質問我爲什麼要那樣做,那時候姜我只說不喜歡那份工作,簡勒幾乎咄咄逼人地問:「不喜歡這份工作,我還可以介紹其他的給你,你非得跟寧相成待在一塊兒嗎?」
其實那時,我亦是有苦說不出,我去簡勒朋友那裏工作,他朋友對我很是客氣,幾乎不安排我做事,而其他員工卻開始竊竊私語,最後甚至開始排擠我。
然而這些,那時我也無法和他說,我幾乎可以猜到他的做法,他會理所當然地認爲,他朋友做的是分內之事,而那些議論我的同事,大抵會被開除。
可是現在,我終於坦蕩地可以說出曾經的過往,語帶哽咽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你讓我去你朋友的店裏幫忙,開着高到離譜的工資,讓我覺得是施捨。」
14
簡勒有些意外,我知道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可是我說得對,如果我真的告訴他這些,他的確會那樣做。
「我不知道你會有這樣的誤會,可是我和寧相成從未在一起過,我們只是合夥人而已。」可是現在已經是多說無益,我不想再這樣下去,「倒是簡太太,希望以後她不要再有誤會。」
可是簡勒卻是震驚的表情,他整個人傾身過來,隔着大半張桌子,猛地扼住我的手,問道:「你和寧相成從沒有在一起?你從來沒有對他動過心?」
他明明已經結婚了,爲什麼還要擺出這個樣子,我無端地生出了恨意,盯着他的眼睛反問:「簡勒,這個問題對你來說重要嗎?」
「很重要。」
簡勒幾乎說得是咬牙切齒,「我有時候真的很討厭你這幅風輕雲淡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當初所有的一切都爲你考慮好,可是你卻不和我走,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
當年畢業,簡勒要我和他一起去海外留學,他知道我家裏的情況不好,留學的費用他會全權負責,等大學一畢業,他就會向我求婚,他已經籌劃好了未來,他千算萬算,卻從來沒有想過,我從來沒有留學的打算。
到頭來,只換了我一句:簡勒,我不想欠你。
我亦是想起了往事,我終於忍不住紅了眼,那時我不夠坦誠,所以造成了今天這個結局,我捂住臉:
「可是我要怎樣和你說,我缺錢,我只想早點工作,我的家庭不只是窮,我爸爸在坐牢,我媽媽是清潔工。
高考後,我在小飯館裏找了一份端菜的兼職,晚上十點下班,也不徑直回家,而是去另一條街,頂着他人異樣的目光和媽媽一起翻找垃圾桶裏面的塑料瓶和廢紙。我現在仍然記得,塑料瓶回收一塊一斤,廢紙五毛,可是我和媽媽就是靠這些湊足了大學第一學年的學費。
我和你天壤之別!」
這些,我以前從未和簡勒說起過。
或許是開了這個頭,或許是壓抑太久,那些我不曾說起心事,也在這一刻盡數說出:「我以爲你會原諒我,我一直對你心存幻想,可是那幾年,你從不聯繫我,好不容易等你回國,可是你已經結婚了。」
那一刻,我想,這大概是我的報應。
「你知不知道,那時我並沒有結婚,我手上的戴着那枚婚戒相應的女款,原本是我想用來向你求婚的!」 
這下子,輪到我意目瞪口呆。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是我一直在妥協,可是我累了,你爲什麼就不能主動聯繫我一次?我等了那麼久,可是我等到的,卻是別人告訴我你和他在一起的消息!」簡勒吼道。
「我當時是抱着什麼心態去的那個同學聚會呢?我想確認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那枚婚戒是我自留學以後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天亦是,可是卻不想你生出那樣的誤會,整個聚會上,我們離得那樣遠,而你卻是若無其事地和人談笑風生!」
「到最後,我們都還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寧相成便過來接你,而一切都無需再多問,我只覺得可笑。不久後,我父母讓我去相親,後來你也知道了。」
簡勒慢慢鬆開了我的手,「姜落意,你從來都是這樣,什麼都靠我去猜。」
「怎麼會這樣?明明我一直在等你。」我喃喃,眼淚滑過我的嘴角。
「你看,從始至終,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即使我沒有結婚又能如何,你永遠都是這樣。」
簡勒說完這些,慢慢地站起身,似再也不想看見我,失望地走出了包廂。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他的影子碎裂成無數的碎片,懊惱悔恨鋪天蓋地湧上來,最後,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的那會所,只覺得自己疼到麻木。
我開着車來到那年他們一起合租的房子,樓下的梧桐樹已經是遮天蔽日,幾乎要夠到我們曾經居住的那層。
雖然在這裏很短暫,可是不得不承認,這裏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是一起家務時,他沾滿泡沫的手忽然在我臉上刮一下,而我惱怒地瞪他,是我洗頭時,他站在身側溫柔地給我淋水……
我們分手後,我曾多次回到過這個地方,那一層的住戶換了一個又一個,有一次是一對年輕夫妻,傍晚時分他們依靠在陽臺上望着天際的晚霞,而我一臉羨慕地望着他們。
這棟樓較之幾年前又老舊了不少,我一步步地走上樓梯,等走到那一層,卻沒有過去的勇氣再過去,我整個人脫力地坐在樓梯上,將下巴抵在膝上,圈住自己。
15
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我的手機忽然震動,我掏出手機一看,是寧相成打過來的電話。
「你們都說清楚了嗎?」電話那頭寧相成試探着問。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讓寧相成聽不出我的情緒,於是他又問:「你現在在哪裏,需要我過來接你嗎?」
我說出了地址,聽出了他的不放心,又開口:「我想一個人靜靜,我待會兒會回公司的。」
樓道的光線昏暗,我擁住自己,似小小的一團,我望着自己的鞋尖,原來最難過的時候,疼得想要蜷縮起來,我忍不住又落淚。
我終於抱住自己,在這破舊的樓道里,在無人的黃昏之時,嗚咽出聲,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樓道里忽然響起腳步聲,我的哭聲漸止,而那人也停在我的面前。
我抬頭去望,只見面前的那個人穿着黑色的切爾西靴,腿側的褲線挺括,視線再往上是英挺的大衣,最後是簡勒俊朗如昔的臉。
「姜落意,難過嗎?」簡勒垂眸望我,「那時候,我大抵就是如此。」
我仰頭望他,不知道他爲何也會在這裏,而他的眼角亦是微紅,他投下的陰影籠罩着我,而他繼續眉眼冷峻地問道:「就算重新在一起又怎樣,我們之間已經是相隔了幾年,這些年我們有不同的經歷,而你永遠是那樣的懦弱,怕最後只不過是重蹈覆轍而已。」
我朝他搖了搖頭,我不會的,如果有那樣的機會,我一定抓住簡勒的手再也不放開,可惜卻再無可能了。
簡勒自嘲一聲,接着說道:「明明對你很失望,已經下定決心忘了你,可是原來我還是捨不得看你難過,原來我真的還是受不了,我們最洶湧的愛意隔着人海,隔着冗長的人生,遙遙相望,永無回應。」
簡勒俯身下來,在他的親吻落下之前,告訴我:「姜落意,我沒有結婚。」
他輕輕地吻住了我,猶如那年歲末年初的街頭,他忽然出現在我的視野裏,笑着說:「姜落意,我趕回來了。」
那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春節,我除夕難得空閒,而簡勒卻是要應付家族聚會,那天我隨便包了幾個餃子應付了年夜飯,卻對簡勒說出一道道的菜名,撒謊自己喫得豐盛。
有新年燈光秀,出租房實在太過寂寞,我便裹緊圍巾出門,燈光秀很漂亮,我拍了幾張照片發給了簡勒。
不想,不久後,簡勒便出現在我的視線裏,在熙攘的街頭朝我微笑,我幾乎要失聲尖叫,而簡勒穿過如織的人羣,將我擁入懷中,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輕輕地吻住了我。
等他終於鬆開,我才問簡勒:「不是說你要明天才能回來嗎?」
簡勒當然是偷偷溜回來的,連晚飯都沒喫,開了幾個小時車,這會兒飢腸轆轆,可等我帶他回去,簡勒看着乾淨的廚房,似笑非笑地說:「你說的那些菜呢?」
我訕訕地不說話,卻是安靜地給他包起餃子,而簡勒自我身後溫柔地擁住了我。
剛剛簡勒的那句「我沒有結婚」讓我久久沒有回過神,等一吻畢,我還傻傻地望着他,等理智回籠,才訥訥地問:「那天闖進會議室的女人是誰?」
說完,我又低頭看向他手指上的婚戒,簡勒舉起手指,將那枚戒指摘下來,將戒指遞給我,我接過,只見戒指的裏側,刻着我名字的縮寫。
「一直是這枚戒指。」簡勒解釋。
簡勒輕聲說道:「姜落意,我想妥協的,可是我就是忘不掉你。」
他說,甚至曾經想過,想要不擇一切手段地從寧相成身邊搶走我,後來也不知道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同意和我公司合作,他像是自虐般地看着我和寧相成的默契無間,直到要籤合同那會兒,他的堂姐忽然闖進會議室阻止了我們合作。
被堂姐點醒後,簡他才如夢初醒,他這又是做什麼?於是便順着堂姐的意思終止合作,他不想再讓自己陷入泥淖。
「那你姐姐爲何又要阻止我們合作?」我覺得奇怪,因爲他們在一起的那些年,我從未見過他的家人,可是他堂姐卻是對我帶有明顯敵意。
「他們調查了你的身世,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後來我們分開,他們樂見其成,可是沒有想到我們又會牽扯在一起,我姐趕來阻止。」
我愣愣地望着簡勒,原來一開始,他就對我的家庭背景清清楚楚,那麼我當年的藏匿就顯得尤爲可笑,原來他一點兒也不介意。
「姜落意,即使是現在,我家人還是不能接受你,我們在一起還是會遇到許多阻礙,即使這樣,你還要和我在一起嗎?」簡勒詢問我。
我已經錯過他一次了,我自然不肯再錯過他,可是我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答道:「我願意。」
不管如何,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開他,我不要再讓他付出那麼多卻沒有回應。
確定心意後,簡勒送我回公司,我需要給一份緊急文件簽字,等車到了樓下,我要簡勒在車上等我,我很快便要下來。
寧相成知道我回公司,第一時間來辦公室找我,他見到我眼睛微腫,可是脣角卻是含笑,於是他試探着問:「談得怎麼樣了?」
「他沒有結婚。」我將前因後果告訴寧相成,末了,朝他道謝,「謝謝你,我現在才知道,我仍然是這樣的膽怯,我不會再讓他這樣辛苦了。」
我心裏掛念着簡勒,所以沒有注意到寧相成難掩的失落。
「寧相成,你這幾年還在等許繁青嗎?」我察覺到他情緒異樣,於是開口問道。
寧相成輕笑了一聲:「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和簡勒。」
他早就放下了許繁青。
我簽完字後迫不及待地離開。
大概,世上僅有我和簡勒這樣的傻子,真的會在原地踏步。
我下樓的時候,簡勒正倚在車身邊在等着我,這一幕好似多年的一個夏天,他也是這樣等着我,沒想到兜兜轉轉,他又回到我身邊。
簡勒察覺我的視線,轉過頭看我,我們視線相交,心照不宣地微笑,這一次,我不會再錯過他。
我們終於一生一遇,一遇一生。
(全文完)
作者:周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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