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剛講話與十一點立場：中國或在阿富汗開採石油，但前提是什麼？

4月13日，中國國務委員兼外長秦剛在撒馬爾罕出席第四次阿富汗鄰國外長會，會議由烏茲別克代外長主持，俄羅斯、伊朗、塔吉克、土庫曼、巴基斯坦外長與高級官員皆有出席。會後各方發表《撒馬爾罕宣言》，傳遞對阿富汗議題的共同立場，同時協定第五次外長會將於2024年在土庫曼舉行。

秦剛在會上強調，作為鄰國，各方應發揮引領作用，幫助阿富汗克服困難和挑戰、實現穩定發展，並總結出四大重點：

第一，嚴打踞阿恐怖勢力，從源頭上鏟除滋生恐怖主義的土壤，堅決防範阿富汗再次淪為恐怖主義庇護所、滋生地、擴散源。同時，深化地區反恐、禁毒、難民等合作，加強邊境管控，共同助阿提升反恐能力，有效阻遏恐怖分子跨境流竄、坐大作亂。

第二，敦促美方履行責任。美國是阿富汗問題的始作俑者，至今沒有反思給阿富汗人民帶來的嚴重傷害。美方應立即解除對阿富汗單邊制裁，歸還阿富汗海外資金。

第三，呼吁阿塔包容建政。在尊重阿富汗獨立、主權和民族自尊基礎上，引導阿塔順應時代潮流，借鑒其他穆斯林國家的成熟做法，在政權構建、具體施政中體現更多包容性和進步性。

第四，開展涉阿務實合作。加快落實《屯溪倡議》，支持阿富汗發揮「亞洲之心」的區位優勢，融入地區互聯互通和經濟一體化進程，提高自主和可持續發展能力。

而在《撒馬爾罕宣言》前，中國外交部特別於4月12日發布了《關於阿富汗問題的中國立場》，十一點內容涵蓋部分秦剛發言，也與後續的《撒馬爾罕宣言》相呼應，強調反恐、發展、反干涉、反毒、美國撤銷制裁等重點。自2021年阿富汗變天以來，中國的涉阿立場相當謹慎，既不譴責也未立即投資，如今雖在2023年有了積極行動，但由秦剛發言與《關於阿富汗問題的中國立場》文件來看，北京依舊步步為營。

首先，之所以稱中國在2023年有了積極行動，是因年初的一份協議。

1月5日，中國新疆中亞石油天然氣公司（CAPEIC）與塔利班簽署協議，宣布將在阿姆河盆地（Amu Darya Basin）開採和加工石油，中國駐阿富汗大使王愚更在發佈會上指出，阿姆河盆地石油開採計劃，是中阿兩國的重要項目。

綜合外媒報道，此項目的涵蓋範圍包括阿富汗北部的薩爾普勒省（Sari-Pul）、朱茲詹省（Jowzjan）、法里亞布省（Faryab）共4,500平方公里區域，項目期限為25年；在前3年裡，中方投資額將從一開始的每年1.5億美元逐漸增加到5.4億美元；中企在項目中的初始佔股比重為80%，阿富汗方面的股份，則將從目前的20%逐漸增加到75%。

從發展視角來看，此一項目切合了阿富汗的現實環境與需求。2021年8月塔利班掌政後，美國運作的援助經濟無以為繼，阿富汗的海外資金更遭美國凍結，面對國家百廢待舉，塔利班需款孔急。而綜觀阿富汗發展概況，除了惡名昭彰的毒品經濟外，所剩不多的財源選擇，便是礦業與能源。其實早在美國佔領時期，美方便曾對阿富汗的自然財富進行估值，其數額上看1萬億美元，包括需求穩定的石油，以及近年崛起的稀土，只是過往苦於內戰，外界對「投資阿富汗」一事相當保守，故前述估值未能化為現實。眼下內戰已告終結，阿富汗可謂進入近二十年來，採礦與開發的又一次機會窗口。

而投資的到來，無疑會促進阿富汗的經濟增長與穩定，自也符合塔利班的統治需求。此次阿姆河盆地石油項目簽署儀式上，塔利班負責經濟事務的副總理巴拉達爾（Mullah Abdul Ghani Baradar）便表示，政府的目標是為阿富汗創造可行的經濟體系，開闢與中國的合作新窗口；塔利班礦產和石油部長迪拉瓦爾（Shahabuddin Dilawar）亦稱，阿姆河項目將為阿富汗人提供3,000個新工作崗位，其亦希望中國能繼續2007年簽署的艾娜克（Anyak）銅礦開發項目，後者在該年的簽約投資額高達30億美元、項目時長30年，是阿富汗史上最大外國投資項目。

而從中國的立場出發，要建構完整的國家能源安全體系，阿富汗的存在並非毫無意義。由人口、工業化、市場規模來看，中國的石油和天然氣進口需求相當龐大，這便是其何以要同俄羅斯、厄瓜多爾、中東海灣國家保持交好的關鍵原因之一。在此視野下，蘊含石油又比鄰中國、無須經由海運的阿富汗，當然也是潛在合作對象，且在油氣資源外，阿富汗豐富的金屬礦產同樣切合中國的工業化需求。

簡言之，若中國投資促成阿富汗的能源業、礦業發展，中國將能長遠受益，相關資金也能反哺阿富汗的基礎建設，兩國關係與互信也將進一步深化、鞏固。此外中國面對亞非拉地區，向來有「不干涉他國內政」的傳統，相較美國乃是一大優勢，故塔利班竭盡所能要邀請中國前來投資開發，阿姆河石油項目亦成為塔利班2021年上台以來，阿富汗與外國公司簽署的第一個重大開採協議。

然而阿富汗的情勢相當複雜，且不確定性始終存在。對中國來說，即便其向來不干涉他國內政，卻也至少要確認阿富汗處於穩定狀態，才能放心進行投資作業。

其實早在2011年，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CNPC，簡稱中國石油）便曾與阿富汗礦業部簽約，獲得阿姆河盆地的油氣開發權，彼時該處的預估儲量約有8,000萬桶，是阿富汗史上最大石油開採項目，中方將向阿富汗政府支付15%的特許權使用費和20%的稅收，阿富汗將能分得70%的利潤。2012年，阿富汗礦業部表示工作將於該年10月開始，但最終未能兌現承諾；2013年3月，阿富汗政府再度表示，阿姆河盆地項目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動工，結果卻是再次延宕；時至該年8月，中方員工正式撤出阿富汗，阿姆河石油計劃確定胎死腹中。

而之所以會有上述發展，阿富汗的內部動盪堪為關鍵。彼時塔利班捲土重來，在喀布爾鞭長莫及處攻城掠地，阿富汗內部各路軍閥又各自為政，局勢相當動盪，在此境況下，中國項目便宛如待宰肥羊，成了不同勢力恐襲與暴力勒索的對象，阿富汗政府軍又無力維持秩序，最終只能由中方親自斷尾求生：中止項目、撤回人員，且不只阿姆河石油項目如此，前述的艾娜克銅礦項目亦然。

而今隨着塔利班入主中央、蕩平多數反抗勢力，阿富汗內戰終告結束，但和平與穩定遠未到來。2021年，在全球恐怖主義指數國家排名中，阿富汗高居榜首，2022年依舊如此，2023年恐怕也難大幅改善。如今塔利班正與「伊斯蘭國呼羅珊分支」（IS-K）進行鬥爭，後者滲入阿富汗東部多時，襲擊範圍逐漸遍及全境，對象也由塔利班、少數民族擴及外國人員。

據聯合國統計，在2021年8月至12月間，IS-K共在阿富汗16個省份發動152次襲擊，但回顧2020年同期，其僅在5個省份發動20次襲擊，可見阿富汗變天對其產生一定程度的「鼓舞」作用。時至2022年，IS-K的恐怖活動愈發猖獗，既對身為少數的什葉派哈扎拉社區發動襲擊，亦利用塔利班的普什圖民族本位立場，積極招募塔吉克人與烏茲別克人，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助長阿富汗的宗派主義和部落主義。

2022年12月12日，IS-K宣稱對喀布爾酒店的爆炸事件負責，並稱襲擊目標是「中國共產黨人和塔利班分子」；2023年1月11日，其再於阿富汗外交部附近發動襲擊，據傳目標是當日即將到訪的中國代表團。然而中國公民並非IS-K的唯一目標，俄羅斯與巴基斯坦公民同樣蒙受池魚之殃：兩國大使館皆在2022年下半發生爆炸、造成死傷，且由IS-K宣布犯案。儘管塔利班曾經保證外國人員的在阿安全，卻根本無法阻止IS-K的血腥屠戮，如此現實自會勸退不少外部投資。

或許正因如此，即便2023年1月簽署的阿姆河石油項目引發西媒報道，塔利班也大力宣傳，中方態度始終低調、不願多談。一來，此項目嚴格來說是舊案的起死回生；二來，中國公民如今在阿富汗不僅有發展機會，更有遇襲風險。從北京的視角來看，塔利班必須先證明自己有穩定阿富汗、維持秩序的能力，其才可能真正放心進駐作業、落實項目。

回顧秦剛發言與《關於阿富汗問題的中國立場》此份文件，反恐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嚴打踞阿恐怖勢力」，是秦剛提出四大重點的第一點，排在首位；在《關於阿富汗問題的中國立場》中，反恐在十一點立場中佔有三點的篇幅，分別是：支持阿富汗堅決有力打恐、呼籲加強反恐雙多邊合作、合作打擊踞阿「三股勢力」，足見北京對此議題的重視。

阿富汗經歷多年戰亂，眼下本是休養生息時機，無奈恐怖組織根基未除，比起女權等國際熱議話題，恐襲其實更易阻卻阿富汗的現實發展與建設。中國出於鞏固新疆和穩、維護國家能源安全等考量，不會放棄與塔利班發展關係、展開合作，但雙方互動能至何種境地，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塔利班穩定局勢的能力。

原文發表網址:

2023.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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