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說雷擊,伯仁遠夙昔
【Comment】
我沒看過莫言的作品,僅以一般論與這場演講來評價這事件。文學有隱喻的成分,這是主觀面。就此而言,諾貝爾文學委員會當然可評價莫言的手法是譏諷、吃人肉是呈現「人類苦難」。另一方面,文學也有理想與靈性的指向性。就此而言,莫言的半官方身分,且這官方是迫害人權的北京政權,讓他的獲獎應受質疑。這是客觀面。歷史向來不是直線,也非準確輪轉。著重主觀或著重客觀,既要看讀者的心向,也要看社會對文學作品是否應為作者心與言的反映的一般概念。在訪問中 http://www.youtube.com/watch?v=Gf0jgk-mgwc ,莫言回答得很「剖白」:
有「很多的」中國作家被關在監獄裡。這個我沒有聽過!…而且我想每個人進監獄其中有一種複雜的原因,我們在了解清楚之前,我不能隨便發表意見。…只要是作家就是高尚的人,我就知道有一個寫過很多詩歌的人,把他的朋友給殺掉。我也認識一個作家朋友,他偷過…正是因為我得文學獎,所以他們(中國官方)認同我…
正如同西方世界注意莫言的言行,中國網友卻獨衷穿燕尾服領獎的適當性。這是文明的差異。他日,燕尾服會不會為「關門放狗」的政治風向而發酵?
諾貝爾桂冠已經「害了」劉曉波。回想大清「維民所止」的案例,文學獎(特別是文學委員、浸淫在西方傳統而不明白中國「文字獄傳統」的主席)以「莫言的故事都偽裝成神話和寓言」,以及「譏諷、嘲弄、象徵、偽裝、為個體反抗所有不公、意識型態與改革運動來來去去」等,這類來自國外再稀鬆不常不過的主觀稱讚莫言。會讓莫言發生什麼事情?一如劉曉波的不平則鳴;講故事是莫言在極權環境下主動、被動下的生存方式,但中共當局會如何主觀看待他這位「說書人」呢?想想習近平南巡,王岐山肅貪的憂心吧。
靈性呢?悲憫呢?
莫言之言:http://www.youtube.com/watch?v=cHVKcWJzbrA 【請聽最後10分鐘】在結尾也是結論的小廟故事裡,一般聽眾還以為會有一位「說書人」自動走出廟外接受上天的試煉。結果出乎意料之外。的確有一位「說書人」到廟外的,卻是被眾人「扔出去的」。走或扔,自願或被迫。不情願但被扔出去後的閃電,照映著「說書人」心理的投射──該死的廟以及這群混蛋,終於被雷打中。諾貝爾獎得主的演講,沒有大師該有的悲憫,卻有藏不住的憤恨,他看到的是人與他的社會的罪惡,從而是自己的罪惡而非神聖。這是中國社會的生存法則,是這屆諾貝爾文學獎的選擇。即將到來的,是這樣的中國世紀?
2012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全文)◎BBC(2012.12.10)
http://www.bbc.co.uk/zhongwen/trad/world/2012/12/121210_nobel_literature_speech.shtml
諾貝爾獎頒獎典禮上,文學委員會主席帕·瓦斯特伯格介紹了莫言的作品,闡述了授予他諾貝爾文學獎的原因。瓦斯特伯格的頒獎辭全文如下:
莫言是個詩人,他撕下了程式化的宣傳海報,讓個人在芸芸眾生中凸顯而出。莫言用譏諷和嘲弄的手法向歷史及其謊言、向政治虛偽和被剝奪後的貧瘠發起攻擊。他用戲弄和不加掩飾的快感,揭露了人類生活的最黑暗方面,在不經意間找到了有強烈象徵意義的形像。高密東北鄉體現了中國的民間故事和歷史。很少的旅程能超越這些故事和歷史進入一個這樣的國度,那裏驢子和豬的叫囂淹沒了人的聲音,愛與邪惡呈現了超自然的比例。
莫言的幻想翱越了整個人類。他是了不起的自然描述者;他知道飢餓的所有含意。20世紀中國的殘酷無情從來沒有像他筆下的英雄、情人、施暴者、強盜以及堅強、不屈不撓的母親們那樣得以如此赤裸裸地描述。他給我們展示的世界沒有真相、沒有常識、更沒有憐憫,那裏的人們都魯莽、無助和荒謬。
這一苦痛的證據就是中國歷史上經常出現的吃人肉的風俗。在莫言的筆下,吃人肉象徵著毫無節制的消費、鋪張、垃圾、肉慾和無法描述的慾望。只有他能夠跨越種種禁忌界限試圖加以闡釋。
莫言的小說《酒國》中,最美味的佳肴是烤三歲童子肉。男童成為很難享受到的食品。而女童,因無人問津反而得以生存。這一譏諷的對象正是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因為這一政策女嬰被流產,規模之眾多達天文數字:女孩子不夠好,都沒人願意吃她們。莫言就此話題還寫了一部完整的小說《蛙》。
莫言的故事都偽裝成神話和寓言,將所有的價值觀置於故事的主題中。在莫言筆下的中國,我們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理想具有合乎標準特徵的公民。莫言描寫的人物都充滿了活力,不惜用非常規的步驟和方法來實現他們的人生理想,打破被命運和政治所規劃的牢籠。
莫言所描述的過去,不是共產主義宣傳畫中的快樂歷史,而是他用誇張、模仿以及神話和民間故事的變體重現五十年的宣傳,令人信服、深入細緻。
在他最傑出的小說《豐乳肥臀》中,女性角度一直佔據主導位置。莫言描述了大躍進和1960年代的大飢荒。他嘲笑試圖用兔子精液讓母羊受孕的偽科學革命派,他們把所有對此表示懷疑的人斥為右派分子。這部小說的結局是90年代的新資本主義,所有的騙子因為兜售美容產品而致富,仍在試圖通過異體受精孵化出鳳凰。
在莫言的作品中,一個被人遺忘的農民世界在我們的眼前崛起、生機勃勃,即便是最刺鼻的氣體也讓人心曠神怡,雖然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冷酷無情卻充滿了快樂的無私。他的筆下從來沒有一刻枯燥乏味。這個作家知道所有的一切,並能描述所有的一切,各種手工藝、鐵匠活、建築、開溝、畜牧和土匪的花招詭計。他的筆尖附著了所有的人類生活。
他是繼拉伯雷和斯威夫特之後,也是繼我們這個時代的加西亞·馬爾克斯之後比很多人都更為滑稽和震撼人心的作家。他的辛辣是胡椒式的。在他描寫中國最近一百年的宏大如掛毯的故事中,既沒有跳舞的獨角獸,也沒有跳繩的少女。但他所描寫的豬圈般的生活如此獨特以致我們覺得已經在那裏呆了太久。意識形態和改革運動來來去去,但是人類的自我中心和貪婪卻永存。所以莫言為個體反抗所有的不公,無論是日本侵略還是毛主義的恐怖以及今天的狂熱生產至上。
莫言的家鄉是一個無數美德與最卑鄙冷酷交戰的地方。那些敢於去的人,等待你們的將是一次踉蹌的文學冒險。中國以及世界何曾被如此史詩般的春潮所吞噬?在莫言的作品中,世界文學發出的巨吼淹沒了很多同代人的聲音。
瑞典文學院祝賀你。請你從國王手中接過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