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艱難地學着段麓的樣子往上爬,也是這個時候能段麓他爸漸漸地體力不支,招架不住喪屍的進攻,差點兒被咬了一口。
段麓和我媽都回頭喊他,段麓他爸再也顧不得這麼多了,轉頭就往二樓爬。
段麓一邊緊緊地拉着我媽的手,試圖先把我媽拉上去,但是他爸卻在爬上了空調外機後害怕被往上爬的喪屍抓住,直接去抓我媽的腿。
一時之間,段麓在窗口承受着兩個人的重量,段麓整個人都要浮出窗外了。
我聽不清他們嘴裏喊了什麼,但是我猜段麓和我媽應該都在勸段麓他爸暫時鬆手,先把我媽拉上去,不然兩個人上不去。
但是段麓他爸對面生死一線的情景,哪裏是那麼好說話的?他始終緊緊地抓着我媽的腿不鬆手,甚至弓起自己的腿不讓喪屍抓到。
段麓此刻也是個半大的少年,能堅持這麼久已經是難得了,只見他一點點地被重力往外拉。
這種局面如果繼續僵持下去,只有三個人一起落入喪屍之口的可能。
7
不出意外的話,這樣的局面很快地就會被打破。
我轉身去拿了個桃子繼續看這場大戲。
我媽被段麓他爸一點一點地往下拉,恐懼使她再也壓制不住地一腳一腳踹向段麓他爸。
後有喪屍抓腳,前有老婆踹手,我只能隱約地聽見段麓他爸怒罵了幾聲後,被我媽一腳踹了下去。
段麓他爸從空調外機跌落,直接落進了喪屍羣裏,頓時慘叫聲傳來。
喪屍自然會好好地享受着從天而降的美食,也就沒有再去夠我媽了。
段麓哭着連忙把我媽給拉了上去,兩人消失在了二樓的窗口。
我沒有再去看段麓他爸的情況,開始考慮我們這棟樓的情況了。
我們這棟樓裏其實也是有喪屍的,是前幾天外出找物資的人帶傷回來,還沒爬到家,就變異了。
但是我並不確定喪屍是否會發現段麓和我媽。
我坐在厚重的安全門邊上,手裏握着一把斧頭,臉色凝重。
雖然這個安全門是德國專利防撬安全門,厚重得要三四個人才能抬起來,但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一旦段麓用什麼非正常手段進來了,我必須保證自己一擊即中。
末世之下,秩序崩壞,我也顧不得遵紀守法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樓道里還是靜悄悄的。
二十六樓很高,高得爬完樓梯都費勁。
我也不敢確定段麓他們能不能安全地到我家門口。
突然,我好像聽到了喪屍的嘶吼聲和凌亂的腳步聲。
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心也提了起來。
他們似乎把安全通道的門鎖了起來,暫時攔住了喪屍,然後才匆忙地往我這裏跑來。
「砰砰砰——」
門外響起了劇烈的敲門聲和我媽的咒罵聲。
安全門很厚,我真的聽得不是很清楚。
不一會兒,咒罵聲又變成了哀求聲。
我隱隱地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起身從貓眼往外看。
果不其然,段麓正在用幾根細鐵絲試圖撬開我的門,我媽哭號得聲情並茂,眼睛卻是在盯着段麓的動作。
樓道里喪屍拍門的聲音更大了,那門一副撐不住多久的樣子。
段麓遲遲打不開門,氣得狠狠地捶了兩拳門:「她什麼時候關的門!這個門我打不開!我爸都不一定打得開!」
我媽也面露難色:「這,我也不知道……」
沒辦法,我媽只能又把電話打到了我這裏。
「姍姍,你開開門行不行?這裏很安全了,你開門不會被喪屍咬的,開開門吧。」我媽終於不再是開口就訓斥命令我了,「媽答應你,只要你讓媽跟你弟弟進來,你要啥媽就給你啥!你放我們進來吧,外面不安全呀!」
「別做夢了,我說了不會放你們進來就是不會放你們進來的。」
我媽在外面哭得聲嘶力竭,拉着段麓就要在門外跪下,而我則僵持着不願意開門。
突然,對面的門開出了一條縫,露出了羅生的半張臉。
「阿姨,你們要不要來我這兒躲一躲?」羅生一副怯生生的樣子,實則比段麓還大兩歲。
我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之前我被我媽害過,被羅生害過,但是都分開的,沒想到這一次羅生會拉他們進屋。
我媽看了一眼我這邊緊閉的安全門,又看了看段麓。
段麓則猶豫地看了一眼安全通道的門,最後還是咬牙同意了。
他們已經無路可去、無處可躲了,我不開門他們總不能一直在門外等着。
我看着羅生把他們接進屋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我這邊,然後關上了門。
樓道里只剩下了喪屍的嘶吼聲和砸門聲。
我回到了沙發上,猜想着他們可能對我做的事。
雖然不知道羅生爲什麼會把他們接進家裏,但是想想這麼長一段時間來,羅生家裏的物資也該耗得差不多了,應該不會安什麼好心,平白地多找兩張嘴。
接下來的幾天,對面什麼聲響都沒有。我一如既往地在家澆菜、做飯、鍛鍊,等着羅生按捺不住的那一天。
這天我正在自己房間把厚被子換成薄毯子,陽臺上突然扔進了兩塊包着紙的小石子。
我突然想起來,羅生家和我房間的陽臺是相鄰的,只不過他家只有窗戶,沒有陽臺,中間也沒有落腳點,想要人爲地爬過來是不可能的。
我沒有馬上出去撿起小石子,而是先把房間的東西收拾好。
天氣越來越熱了,今年入夏好像比往年更早了點。
大概到下午的時候,我才悄悄地去陽臺把小石子撿了回來:「姐姐你家是不是還有很多水,能分我一桶嗎?」
我搬水的那天,羅生曾撞見我和飲水廠的工作人員,所以他雖然不確定我是否有食物,卻能確定我有足夠的飲用水。
自停電停水後,信號也徹底地斷了,手機已經不能接收信息了。倒難爲羅生想出這樣的方法向我求助。
我把紙重新包住小石子,又放回了陽臺原處。
沉默與不理會就是最明顯的拒絕。
第二天早上,我剛醒來就發現陽臺上又多了幾顆小石子,也不知道羅生是什麼時候扔的。
我看了一眼羅生家窗戶已放下,又把那幾顆新的小石子撿了起來。
「姐姐,家裏沒水了,求你幫幫我吧。
「姐姐,那個人真的是你媽媽嗎?她爲什麼那麼討厭你?
「姐姐,你真的不願意幫幫我嗎?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冷漠地看着這些求助的紙條,又跟昨天一樣,把紙包住石子放回原地。
8
第三天,羅生再扔的紙上的言語就已經開始激動了,甚至隱隱地有威脅我的意思。
可是我現在生活的地方就像一個堡壘一樣,我並不覺得他真的能做什麼能夠威脅到我的事情。
直到他把一節手指扔到了我的陽臺上。
我原本以爲是羅生又扔了什麼石頭過來,可是當我得空去陽臺上看的時候才發現,綁在石頭上扔過來的是一節手指。
喪屍爆發已經有一個月了,這兩個月以來,小區裏的倖存者幾乎都出門找過物資,可我卻從沒見過羅生出過門。
按理說,就算家裏的米袋大,存的米多,也該喫完了。
看到那一節手指的時候,我突然有一個荒誕而詭異的想法。
最近的天氣升溫得很快,我擔心那節手指的腐爛味會引來喪屍,便直接將那節手指從陽臺扔了下去。
正當我準備轉身進屋時,我看到了在窗口死死地盯着我的羅生。
一個月不見,他整個臉蒼白無力,嘴脣上已經幹得起皮了,只有一雙眼睛透出了往日不見的兇狠。
「姐姐,你過得好像還不錯。」
我的臉色變了變,看了一眼窗簾,確定自己沒有露出房間裏的物資後,軟下了語氣:「再喫兩頓就沒糧了。」
羅生衝我詭異地笑了笑:「借桶水唄,姐姐。」
我突然警惕地往他屋裏看了看,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行的。」
在羅生臉色變了之前,我又連忙說道:「你救了的那兩個人與我有仇,我不可能拿水給你們的。」
我隱約地暗示羅生我不給他水是因爲那兩個人的原因。
羅生一愣,似乎有些錯愕:「他們不是你媽媽和你弟弟嗎?」
我的臉色瞬間冷沉了下來:「我爸只有我一個孩子,我哪來的弟弟?至於媽媽……不過是個背叛我爸的女人罷了。」
說完,我就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進了屋,「砰」地把門關上了。
進屋後的我長長地鬆了口氣,坐在牀邊。
晚上下了一場很大的雨,似乎是上天看不得諸多倖存者渴死。
這場雨給許多人帶了一絲生存的希望。
電閃雷鳴的夜晚,有人安睡,有人狂歡,有人犯罪。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天還是很陰沉,不過已經沒有再下了。
我隨便燒了一壺熱水,給自己熬了一小份菠菜粥。
陽臺上的小青菜長勢喜人,已經綠油油的在等我採摘了,土豆和紅薯也長得不錯。
我還是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手機,還是沒有網。
我端着那小碗粥站在窗邊,把窗戶開出一條縫,清新的空氣竄入我的鼻中。
突然,我看到了一架無人機正朝着我這邊飛過來,無人機上還掛着個小袋子,穩穩地停在了我家陽臺上,落在了一堆青菜裏。
我還是很謹慎地沒有去理會,等過了三四十分鐘,眼瞅着那無人機就要沒電了,我纔去把它從青菜裏撈起來。
袋子裏還有一張紙條,我打開看了一眼,居然是副班長寫的。
副班長的爸爸昨天晚上突然發起了高燒,眼下家裏的藥就只夠喫兩次的了,想問我有沒有多餘的藥能幫助他們一下。
我沒想到在上次不愉快之後,副班長還會來向我問藥。
我謹慎地把無人機上的攝像遮了起來,哪怕是熟悉的副班長一家,我也不願意讓他們知道我這裏還有很多物資。
看着沒電關機的無人機,我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決定給他們送一盒藥過去。
副班長的爸爸是個挺着啤酒肚很愛笑的老狐狸,我爸以前跟他關係最好,甚至我爸走了以後,他還幫我主持了很多後事。
眼下他高燒不退,讓我見死不救,實在有些於心不忍……
況且,用無人機運輸能規避很多風險。
我把藥放進了袋子裏,給無人機充滿電後,再把無人機放在了陽臺,什麼時候副班長注意到了,就能操控無人機回去了。
或許是有人注意到了這一幕,小區裏的無人機突然多了起來,就好像家家戶戶突然開始了以物換物的時代。
不得不說,無人機在這末世的作用確實不小。
當然,也因爲無人機的四處換物,我不得不把陽臺的窗簾拉上了,如果讓別人發現我家還種着小青菜可不得了。
收割了幾把菠菜後,我突然發現有一隻無人機從我家陽臺飛過去,停在了羅生家的窗前。
羅生從窗口探出頭來,從無人機的袋子裏掏出一張紙來,就在我以爲他也要以物換物時,他卻突然出手抓住了無人機,然後狠狠地往牆壁上一摔,無人機頓時四分五裂。
窗戶「啪」的一聲關上了。
或許是羅生的行爲震懾到了其他人,無人機不再像剛開始那樣飛得肆無忌憚了,我這一層更是少有無人機飛來。
以物換物的時間沒有堅持多久,因爲大家有的物資都已經不多了,所以無人機又變成了信息傳遞的工具。
後來副班長又操控無人機飛過來了幾次,問我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出去尋找物資,在我拒絕後又問我要不要給我帶點什麼。
我能感覺得到,副班長明白我不願意和他們過多接觸的意思,但他也不想一直欠我人情。
他們一行人從不同的樓裏走出來,副班長和他爸從頭到腳全副武裝,雖然簡便,但也能稍微更安全一點。
我看着他們像是有計劃的樣子,由其中兩個人駕駛着一輛車,一路按着喇叭把喪屍吸引出小區,然後其他車子緊隨其後尋找物資。
這樣一來,小區裏的喪屍頓時少了不少。
到了大概傍晚的時候,那一行人又重新回來了,只不過原本出去的五輛車子只回來了三輛,人也少了四五個。
副班長和他爸還算幸運地帶着大包小包回來了,這羣人又四散開回到自己的那棟樓。
這一回找到的物資應該夠他們再喫好長一段時間了。
晚上我正想着是泡碗泡麪還是做個飯,安全門突然被敲響了。
我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連忙跑到門邊抓起斧頭。
貓眼外,羅生站在門口按着門鈴。這一段時間,羅生臉頰上的肉已經不見了,顯出了高高的顴骨,瘦得有點兒嚇人。
9
這種情況,我自然是不敢開門的。
羅生連按了好幾次門鈴,見我始終不開門,狠狠地踹了兩腳安全門。
他踹門的聲音引來了安全通道里喪屍的注意,他只能最後看了一眼安全門上的貓眼,然後轉身進屋了。
我站在門邊,總覺得有些不安。
羅生不是個好性子的人,上一世他就憑着草莓熊裏的針孔攝像頭監視我家的情況,還憑藉着他稚嫩無害的外表引我開門,最後逼得我跳樓,就足以見得他這個人藏於表皮下的心狠手辣。
回到房間的我惴惴不安地坐在牀邊,將窗簾拉開一小條縫隙,死死地盯着陽臺上的動靜。
然而,足足地過去了兩個小時,陽臺上始終沒有任何異樣。
肚子餓得「咕咕」直叫的我只好先去給自己做飯。
因爲是一個人住的緣故,家裏的物資消耗得很慢,我偶爾興起了會做些點心。不過一般都喫不完,放冰箱沒多久就壞了。
一個人的生活,沒有和任何人有交流的生活枯燥、乏味、孤獨。
孤獨的時間一長,我就忍不住在副班長的無人機飛來時多聊兩句。
但是,要是讓我因爲孤獨而把羅生或者我媽和段麓放進來,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是孤獨,又不是腦缺。放他們進來,我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不過……
我媽和段麓進了羅生家裏這麼久了,也沒見他們出來找過物資,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了。
今年暑天的氣溫格外地高,我早早地把牀上的厚被子換成了薄毯子,還換上了涼蓆,可還是經常半夜被熱醒。
難熬的夏天,經常讓我放在桌上一晚上的菜第二天就酸了。
也是因爲高溫,我總是能聞到很重的腐爛味,我還以爲是家裏什麼東西壞了。
直到我去小陽臺上準備再種些蔬菜的時候,那股難聞的味道更加重了。
好像是羅生家裏傳來的。
不會是死在家裏了吧?
我好奇地往羅生家裏張望,突然羅生的臉出現在了窗邊,嚇了我一大跳。
他好像比上次在貓眼裏見到的更瘦了,但是那雙眼睛也更加陰沉可怕了。就好像撕下了羊皮的狼,齜牙咧嘴地露出殘忍的一面。
我猶豫了很久也沒有再打開窗簾。
羅生這個人給我留下了太大的陰影,我實在是不敢和他正面硬剛。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把小陽臺和我房間的門緊緊地關上,換到了另一個房間住,纔不再整天沉浸在那股難聞的腐爛味裏。
陽臺上的小土豆已經能喫了,雖然還不是很大,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挖了出來,洗乾淨做成了土豆泥,再加上一些調味。
這樣喫比我做飯做菜熱得要死好多了。
上次副班長一家出去帶回來物資以後,又偷偷地出去過兩回,兩回都帶回來了不少物資,甚至副班長還用無人機給我送了一些來。
雖然我在家並不缺乏物資,但是爲了不讓別人察覺出端倪,我還是選擇收下了。
承了這份人情,自然是要回禮的。
我把剩下的小土豆收拾收拾,在副班長的無人機下一次飛過來時放進了袋子裏。
東西不多,但是在這末世彌之珍貴。
副班長一家似乎挺高興的,尤其是他媽媽,看到土豆後用力地朝我這邊揮了揮手。
土豆產量大又快,只要好好地種,還是能很大程度上分擔食物壓力的。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氣溫也一點點地往下降,羅生家裏傳出來的腐爛味漸漸地淡了。
我把電扇又收了起來,準備重新搬回我的房間去睡。
然後,意外也這樣發生了。
因爲夜晚的風總是有些涼快,所以我會在夜幕降臨後把小陽臺的門打開,然後拉上窗簾。
沒有光線的照射,是看不出來任何異樣的,但這也讓我更加清晰地聽到了羅生家的動靜。
一開始是輕聲的吵罵聲,我以爲是我媽和段麓跟羅生吵了起來。畢竟他們兩個人帶來的食物壓力,對羅生來說是個不小的問題。但是羅生一個人的武力值又肯定是抵不過兩個人的。所以我以爲只是因爲物資不足、分配不均才吵架的。
可是吵到後面越來越大聲,甚至有砸東西的聲音。
這是……徹底地鬧掰了?
我一開始知道羅生收留他們母子沒安好心,不過也確實沒想到羅生會收留他們這麼久。
他們的動靜其實並不算很大,但是在這寂靜的世界裏,一點聲響都能引來喪屍的圍攻。
樓梯間的喪屍估計又在砸門了。
我估摸着,被吵醒的人應該不少,但是大家都沒有打開燈或者打開窗戶看熱鬧。
沒有自保能力的看熱鬧只會帶來災難,尤其是喪屍爆發沒多久就有人夜裏開燈被喪屍攻破家門的例子比比皆是。
我正猶豫着要不要換個房間睡覺時,羅生家的窗戶被打開了。
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地把窗簾拉開了一條縫,真的就一點點。
藉着月光,我隱約地看見窗臺上坐着一個人,手機拿着一根棍棒一樣的東西,看身形我也不確定是羅生還是段麓。
打鬥聲還在繼續,窗臺上的人好像有些體力不支,連連地被打了好幾下。
就在我以爲他要被拉進去時,他卻突然整個人向後一仰。
「狗東西,老子的肉就是喂喪屍,也不給你!」
在他頭朝下的仰的那一瞬間,我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段麓。
比羅生還要瘦,臉上都是傷,整個人狼狽得好像難民窟裏出來的一樣。
他似乎也在那一瞬間看到了我,眼角隱隱地有着淚光。
然後……
然後我就看不見他了。
他像夜裏無光的流星,重重地砸向地面。
「砰——」
我沒敢再看下去,手早早地放開了窗簾。
樓下隱約地傳來喪屍的嘶吼聲,隔壁的羅生似乎罵了一句什麼,關上了窗戶。
我坐在牀角,細細地想着段麓的最後一句話。
什麼叫喂喪屍都不給你?
羅生到底做了什麼,才讓段麓寧願跳樓也不願意活下去?
10
想起前段時間的腐爛味,再聯想剛剛打鬥的過程中,我似乎沒有聽到我媽的聲音。
我的心突然狂跳了起來。
末日,果然最能呈現人性的惡。
第二天亮以後,我從窗邊往陽臺外面看了一眼,樓下只剩下了一攤骨肉,鮮血四濺。
副班長的無人機曾飛過來一趟,他說他曾用無人機看到羅生家裏似乎還晾曬着許多肉。末世誰家能存着這麼多肉?
對於副班長的疑問,我並沒有正面地回答,只是告訴他,隨着物資一天天緊缺,讓他們一家也做好防備,尤其是無人機儘量少飛過來。
後來……副班長果然就很少再操縱無人機飛過來了。
日子也一天天地過去,漸漸地入秋了。
陽臺上的紅薯也熟了,蒸熟以後的味道也很甜。
副班長的無人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過來找我了,不然我還真想給他們弄點兒過去。
一個人身上的肉其實也不多。
羅生靠着那一點兒肉,硬是從夏天撐到了秋天。
最近他來騷擾我的頻率也越來越多,甚至有時候會半夜來敲門,我不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事來,只能提着心守在門口。
終於在我死不支援的情況下,羅生選擇了出門。
他出門的時候天剛剛亮,我正睡得迷迷糊糊,他關門的聲音讓我瞬間驚醒。
我從貓眼裏看到羅生往我的門口放了一張紙條,然後就拎着段麓來時拿着的球棒離開了。
我不清楚羅生是怎麼從滿是喪屍的安全通道下去的,我也不知道羅生給我留下的信裏寫了什麼。
但是我想,這信既然是羅生給我的,這層樓又只有我們兩家人,那麼只要不是羅生自己拿回去,那它就不會消失。
既然如此,我沒有必要冒險打開家門去看一封毫無意義的信。
我喝着沖泡好的豆漿,衝樓下看去。
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羅生從單元門裏出去了。
遇到門口的那堆骨肉時,他還特意地繞開了。
他的腳步刻意地放得很輕,從角落裏繞開了那些喪屍,揹着一個大大的登山包離開了我的視線。
雖然不知道羅生會不會在外面爲禍人間,但是他能夠不留在這裏對我來說也算是個好消息。
接下來,我只要等待着救援就好了。
然而好景不長,我還是再一次見到了羅生。
這一次並不是我自己發現的,而是副班長操控這無人機來敲我的窗戶。
我看了一眼手錶,凌晨三點十分,心中突然警惕了起來。
副班長不是這種會貿然打擾我的性格。
我連忙起牀,將無人機收了進來,袋子裏有一張紙條。
「你的鄰居在開各個單元門!」
我一驚,睏意頓時煙消雲散,連忙往窗外看去。
副班長家的窗簾也是半開着,隱隱地有人影衝我招手,讓我往下看。
果不其然,我看到了一個黑色瘦削的身影正在開一個單元門。
是羅生?
那天羅生出去以後就再沒有回來,我以爲他找不到物資被喪屍喫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活着,甚至……拿到了各單元門的鑰匙!
沒錯,除了他正在開的那個單元門外,其他棟樓的單元門也被開了。
他這幾天應該不去外出去找物資了,而是去了物業那裏,想辦法拿到了各個單元門的鑰匙。
羅生馬上就要開到副班長家的單元樓下的門。
喪屍們此刻還不知道藏在哪個犄角旮旯裏,只要一有聲音傳出,便能瘋狂而至。
我連忙轉頭給副班回紙條:「不要管他!把門縫、窗縫所有會傳聲的地方都塞上,躲進房間裏,這幾天不要發出聲音!」
副班長家到底不可能像我家一樣安裝隔音棉,我只能提醒他們先苟着,別把喪屍吸引過去。
畢竟他們的家門頂不住喪屍長時間的撞擊。
我本想着也像上次那樣扔個什麼東西下去,能吸引喪屍發現羅生最好,不行就吸引大家的注意,總有人會想辦法阻止他。
可是一來上次之前喪屍剛爆發,有肉、有物資大家還可以理解,現在再推下去一塊肉,怕是我就成了大家眼裏的肉了。二來羅生此時距離我這棟還有點兒距離,我這裏的喪屍未必能發現他。再者,羅生這個人詭計多端,我怕自己出了這個頭,會引來他的瘋狂報復。
安全門雖然安全,但也不是萬無一失的。
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沒有錯。
除了我和副班長外,還有別的人發現了羅生的舉動。
可以說,羅生打開所有單元門的舉動只會引起衆怒,他在給喪屍大開方便之門。
天開始有些矇矇亮了,終於有人準備出手了。
爲了防止被喪屍發現,羅生一般都是貼着牆壁走的,在準備去開新一個單元門的路上,他的頭上突然砸下來了一個花盆。
花盆擦着羅生的腦袋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瞬間血流不止。
花盆稀碎的同時,喪屍都瘋了一樣地撲向羅生。
他單薄的身影根本跑不過瘋狂的喪屍。
尤其是,他根本沒想跑。
被喪屍淹沒前,我甚至都能聽到他猖狂的笑聲。
他是想拉着所有人給他陪葬!
他比喪屍還可怕。
羅生的行爲讓所有樓裏的倖存者都爲之一震。羅生的行爲就像是星星之火一樣,慢慢地,慢慢地,燒掉了人們心裏的最後一把鎖。
越來越多的人爲了活下去開始了自相殘殺。
結伴出去尋找物資的人,回到小區後卻被同伴拿走了物資,被推向了喪屍。
共同患難的家人成了強者的口糧。
有很多人家的門被撬開了,不是喪屍乾的,是人。
這彷彿纔是真正的末日。
副班長家一直藏着的太陽能發電板也被發現了。
因爲他之前比其他人都頻繁地使用無人機,有人懷疑他家裏還有電。
他的家門被人撬開,試圖將他家裏的物資一掃而空。所幸他們一家的武力值都還不錯,沒有像掠奪者那樣面黃肌瘦,這才成功地反殺。
看到副班長給我的紙條時,我突然覺得有些悲涼。
11
天又開始冷了,難得見雪的城市下起了大雪,喪屍們就像被凍僵了一樣縮在雪堆裏,成了一個個的小雪山。
有人趁着這個機會趕緊出去找物資,回來的概率也大了很多,但是能找到的物資卻少得可憐。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國家的軍隊似乎已經攻陷了周邊地區,我家這邊有時候能隱約地聽到炮火聲。
再熬一熬,就能等到黎明瞭。
喪屍爆發已經快要一年了,我也沒想到時間竟然會這麼久。
最近去副班長家搶太陽能發電板的人越來越多了,天氣的寒冷讓所有人都想找一個溫暖的地方待着。
有電……不就等於溫暖嘛。
再經歷了三場惡戰後,副班長一家決定捨棄太陽能發電板,他們將太陽能發電板拆下以後扔到了樓下了。
雖然不知道發電板有沒有因此被摔壞,但是很快地就有人偷偷地把發電板撿走了。
沒有了發電板,副班長的家裏一下子就失去了電,在這嚴寒中,他們一家在艱難地求生。
沒有了電,無人機也就沒辦法繼續工作,我也就不清楚副班長家的具體情況了。
我只能盼着救援早一點到來。
然而,總有人覺得,就算失去了發電板,副班長家肯定還有別的物資。
雖然聽得到炮火聲,雖然希望近在咫尺,但還是有人頂風作案,盡顯人心險惡。
我注意到意外的時候,副班長一家已經被趕出來了,像喪家之犬一樣,臉上、身上都是傷。
爲了不讓喪屍聞到血腥味,他們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傷口後就往我家這邊走來了。
他們想讓我收留他們。
我知道他們此刻無家可歸,也知道目前我是他們唯一可以指望的希望,但是我還是有些擔心。
路上的喪屍不少,副班長和他爸不知道從哪裏撿來了樹枝,雖然不能一擊殺死喪屍,但好歹不用赤手空拳地和喪屍搏鬥了。
等到了我家樓下的時候,副班長率先踩着雜物和空調外機往上跑,然後回頭去拉他媽媽。副班長爸爸則在最後殿後,以防喪屍突然襲擊。
副班長媽媽爬上去以後,副班長爸爸再夠着副班長的手往上爬。
配合默契又敏捷,他們相互之間沒有放棄任何一個人。
隨後他們一家人便消失在我的視線裏了。
而我,此刻內心正經受着折磨。
最後的一絲善念告訴我我應該放他們進來,他們已經無路可去了,只要熬過這段時間,馬上就能等到救援。
可是同樣地,我心中的不安也在不斷地提醒我前幾世發生的事情。人心是最經不起考驗的,雖然喪屍爆發以來,他們一家都對我抱有很大的善意,但是誰知道他們在看到我的物資後會不會對我生出惡念。
我不敢賭。
我一邊希望他們能夠好好地活着,一邊又不願意拯救他們。
「爸!」
樓裏隱約地傳出副班長淒厲的哭喊聲,還有副班長媽媽的哭泣聲。
我很清楚這哭聲後代表着什麼。
罷了。
我選擇說服自己。
如果副班長他們能夠平安地上來,我就放他們進來,如果不能……那也怪不得我了。
時隔近一年,我第一次打開了厚重的安全門,門口還放着羅生的最後一張紙條,我將紙條迅速地收進屋裏,隨手放在了一旁的鞋櫃上。
樓道里的腳步聲開始加重了,漆黑的樓道沒有一絲光亮。
我突然記起來,安全通道的門被段麓鎖上了。可是轉念一想,羅生下去的時候肯定是往安全通道下去的,那麼鎖肯定已經被打開了。
那麼,我只要安心地等着他們來就好了。
「媽,快,快……馬上到林姍家了。」
我聽到了副班長沉重喘氣的說話聲。
「啊——」
一聲尖銳的女聲響徹樓道。
「媽!」
「跑!」
副班長的媽媽……
我頓了頓,看着安全通道的方向。
安全通道里很快地進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副班長進來以後反手就把門關上了,我連忙跑出去幫忙鎖上了門。
喪屍「哐哐」的砸門聲又響了起來。
「副班長……」
「回去!」
我抬頭錯愕地看着副班長,此刻的他已經淚流滿面,手上有一道鮮紅的抓痕。
「聽不懂嗎?滾回去!」副班長見我不反應,又狠狠地推了我一把,自己跌坐在了地上。
我咬了咬牙,轉身就跑回了家,關上了重重的安全門。
「林姍,抱歉,還是給你惹來了麻煩。」
我蹲在門邊不敢應聲。
癱坐在外面的副班沒過一會兒就傳來了隱隱的嘶吼聲。
他也變異成了喪屍。
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
我甚至都已經說服自己接納他們了。
可是他們沒有一個安全地存活下來。
我看向窗外,霧濛濛的天似乎又要下雨了。
是啊,該下雨了,好好地洗洗這世間的罪惡。
12
我又病了一場。
或許是震撼於副班長最後沒有對我撒謊地把自己留在門外的行爲,或許是恐懼那種被人趕出家門葬身喪屍口中的感覺,又或許是對那點微末的希望堅持了太久。
我連續高燒了好幾天,每次都是迷迷糊糊地醒來,趁着清醒的時間喫藥、喫飯。
大概病了有三四天的樣子,我再次醒來是被外面的炮火聲震醒的。
大雪早就悄悄地化盡了,寒冷讓我都不敢打開窗戶。
樓下的喪屍也似乎都不見了,不知道是被炮火聲吸引走了還是被軍隊全部剿滅了。
我只能看到不少人家在歡呼雀躍,等待着國家的救援。
門外,副班長的嘶吼聲還在。
他把自己門口在了樓里門外,變成喪屍後也依舊困在這裏。
他聽着炮火聲,躁動着、嘶吼着,砸牆砸門想要衝出去。
病了一回,我整個人都有氣無力的,也該補一補了。
我從冰櫃裏拿出了一大塊牛肉和羊肉化凍,又從陽臺上摘了一些水白菜和一根白蘿蔔。
羊肉做成了羊肉粉絲湯,牛肉切丁辣炒,白蘿蔔切塊兒燉湯,再清炒了盤水白菜。
自從喪屍爆發以來,我鮮少做這樣豐盛的菜了。畢竟只有我一個人住,怎麼喫都方便,做得多了反而喫不完浪費。
但是現在……
我生生地把牛肉辣丁和水白菜喫了個乾淨,白蘿蔔湯和羊肉粉絲湯也喝了不少,喫得整個肚子都撐了。
再看樓下,小區外已經有部隊朝這邊過來了。
我走到了門邊,從貓眼看副班長。
他……
他還是那麼暴躁。
他倒在了黎明前。
或許他從未想到,救援距離我們這麼近。
到了傍晚的時候,炮火聲漸漸地停下了,連槍聲也寥寥。我的門被敲響了。
「你好,請問屋裏有人嗎?我們是軍隊的。」
我緩緩地打開了門,目光對上門外身着軍裝的人。
「就你一人?」他愣了愣。
我點點頭,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副班長身上。此刻的副班長腦門上有着一個明顯的彈孔,流出黑紅色的血液。
「6棟602的倖存者是個壞人,把他們一家趕出來了。」
那個軍人順着我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副班長:「好,我會跟上面彙報的。」
「謝謝。」我退了一步,收回了目光。
「同志,附近的喪屍已經被清剿了,但是爲了防止有什麼意外發生,麻煩你最近都不要出門。等待國家的最新消息。」
「好。」我點點頭,緩緩地關上了門。
門外,他們將副班長的屍體拖走了,爲了防止病毒再次外泄和變異,所有喪屍都要被統一銷燬。
門邊的鞋櫃上還放着羅生的紙條。
我伸手拿起紙條。
「他們都因你而死,你這個帶着詛咒的魔鬼。」
魔鬼?我嗎?
不,是你,是你們。
我輕輕地將紙條撕碎。
這害人的末世啊,爲什麼要勾出人性最深的險惡呢?
我不懂。
一個月後……
網絡恢復了,電恢復了,水也恢復了。
我第一次踏出了家門。
往日繁榮的城市、熟悉的街道不再,只剩下了荒蕪與淒涼,到處都是災難過後留下的痕跡。
陽光照在所有倖存者的臉上,而那些不幸者已經從這個世上徹底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