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硯犀那些小弟見他認輸時,那表情說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猶如信仰崩塌一般,也不知是因為輸了靈石,還是因為見到本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的場景。
儘管如此,墨硯犀的確出乎意料的強。
蕭濁承認,若他只是普通修者,而不是擁有億萬年經驗、身具能駕馭陰氣的太乙化軀,只怕已經輸了。
他怎麼想也想不到墨硯犀還藏著「返神金身」這張底牌。
雖在場高手不識這功法,但活過悠悠歲月的蕭濁又怎會不識?
這返神功法看似道修鍛體法門,實則為魔修法門,越修越遁入魔道,大喜大悲,大愛大恨,影響心緒。
不過,若墨硯犀堅持不認輸他自然也有法子贏得比試,只是必須暴露的招式就多了,而他目前還不想如此示人……
明月高懸,院落飄香。季清回到小屋便見到蕭濁不羈的半臥杏花樹下,瀟灑散漫。
季清湊近後溫聲問:「濁兒,傷勢如何?」
「師尊,你說呢?」蕭濁站起身、轉了一圈,好讓季清看個仔細,他還刻意撩開胸膛,想將全身上下展示一通。
蕭濁一張俊臉似笑非笑:「徒兒可有受傷?嗯?」
季清嘴角抽了抽,道:「你的左手臂呢?」
「服下丹藥再稍作歇息便已無礙。」語畢蕭濁饒有興味地看著季清,道:「原來師尊你有看徒兒的比試啊!」
「自然,濁兒的比試為師怎能不看?」季清抬手便笑著往蕭濁的頭摸去,熟料蕭濁眉頭一皺便是躲閃,讓手伸在半空的季清好不尷尬。
蕭濁低頭癟嘴,佯裝鬧脾氣模樣,嘟嘟囔囔:「師尊……我不是孩子了。」
他扮演「好弟子蕭濁」可是有底線的,言語上賣乖、戲弄是一回事,但他絕不做出對季清有益之事,也就是說……他絕不會再讓季清摸頭了!
他本就厭惡被人摸頭,他頭可尊貴了,從古至今能摸他頭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帝朦,他的造主。
季清輕嘆一口氣、背過身去,道:「是為師思慮欠周了。」
他突然懷念起蕭濁依賴他的日子。那時他日日奔走,夜夜掛心,一個大男人竟也拿起了針線……
猝然,他猛然一震,被自己這想法嚇到。那時濁兒心智不全,他怎可懷念?
季清閉上眼,整理一下思緒才又開口:「濁兒,為師和山長提了,十日後為師將親自帶你們前往焰火秘境。」
蕭濁眉飛色舞,稚氣笑道:「師尊是否放心不下徒兒?徒兒這次得了頭名,實力堅強,師尊不必過度擔憂!」 他雙眼澄澈眨著,一臉乖巧。
忽地空氣沙沙作響,夜風拂過杏樹,增添一種美妙意境。
蕭濁的高馬尾在夜風中飄飛。他信手拈住空中杏花,接著持劍一盪,吹起滿地花瓣。
季清定定望去,當花瓣落下時像下了一場花雨。
蕭濁於花雨中瞅來,不只笑得像童心未泯的孩子,俊極眉眼讓人驚嘆,平時幽深的眸子也好似有了星河。季清的神思隨之起伏。
這時蕭濁咧起嘴,閉上眉眼,猛然抬頭,讓自己的臉接受花瓣拍打,徜徉在率性、自得中。
雲輕星粲,季清雙眼盈盈:「濁兒,為師說過,你定大有可為,這意氣風發的模樣才是你該有的樣子。」
蕭濁搖頭晃腦,痞痞壞笑:「哈,不過徒兒得了頭名師尊可有獎勵?」
季清被問的一呆:「唔……為師並無準備。」
蕭濁身子一撲,道:「這可不行,師尊都要獎勵徒兒的,如此才能更有動力。」他頓了頓,目露精光:「這樣吧,等我從焰火秘境滿載歸來,師尊定要準備禮物給我。」
季清淡笑道:「你這孩子……還會和為師討禮物了。」他雖面上不顯,但其實心裡已經在想要送什麼了。
「對了,這塊玉珮你帶著,裡頭含有為師精血,危險時便輕撫玉面,明白嗎?」語畢季清抖了抖袖,將一枚鳳紋玉配給蕭濁,下面還帶著淺白流蘇。
蕭濁將臉湊近,滿眼亮晶晶:「師尊,這難道是我的禮物?」
「不,這是為師怕你出意外。」季清臉帶薄紅地背過身去。
蕭濁見他往外頭走,抬手問道:「師尊,你要去哪兒?」
季清回眸笑道:「為師與故友一聚,濁兒,你今日甚是勞累,便稍作休憩罷。」
蕭濁漾出一片明媚,揮手道:「送師千里還須一別,那徒兒便不送囉,師尊慢走!」
瞅著季清離去背影,蕭濁笑容逐漸消失,接著又揚起唇角。
呵,季清當真是越來越在意自己了!
蕭濁越發期待,繼續這樣扮演季清的「好弟子蕭濁」,之後再露出真面目,毀其身,虐其心,讓他墮落在泥濘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會是何種精彩表情?
想到這蕭濁就有些興奮。
*
這兩日蕭濁走在峰上,一些弟子見了他都立刻轉頭,即使原本一群人有說有笑,見了他也會突然鴉雀無聲,作鳥獸散。
說難聽點,就跟避災星似的……
若常人遭受如此對待可能會難過心傷,但蕭濁全然不在意。
對他來說,凡人如螻蟻,他怎會在意螻蟻的想法?
就是過去,未落入輪迴前他在意的也僅有帝清、帝朦,更遑論他現下心中已無半點光亮,更是誰也不在乎!
蕭濁既然決定前往焰火秘境,除了練劍,他還利用閒暇時間在崆梧山搜集情報,據說焰火秘境裡三教九流皆有,他不知裡頭會遭遇何種凶險,只得多作準備。
億萬年的歲月讓他各項道途皆是頂峰,無論煉器、煉丹、符籙、術法還是陣法…… 但出發在即,時日無多,短短幾日既無法煉器也無法煉丹,那便只剩畫符,不過若要畫符,便需要符紙、玉符。
蕭濁打開乾坤袋,果不其然,裡頭沒有。
既如此,去法籙峰搶好了,那兒皆是法修、符修,定會有空白符籙,思及此,蕭濁便一溜煙竄進法籙峰。
他斂去氣息,猶如無頭蒼蠅瞎逛,最後還真的在弟子房內搜到幾張。
眼下得找個地方繪製符祿,不過以他現在修為能繪製的符籙有限,太強的符繪不出而且會招惹天道,太弱的符又太雞肋……
這就好比空有一身本領卻無法施展,實在憋屈。
蕭濁迴轉劍裘峰時,在山道上遇見十名弟子,他們操著傢伙,正橫眉豎目,殺氣騰騰攔住去路。
他們有的是親傳弟子,有的是內門、雜役弟子,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臉上都寫著「窮困潦倒」四個大字。
蕭濁挑了挑眉,奇了,這些人居然不躲他?
一名衣不蔽體的弟子流著鼻水,憤恨道:「他媽的,因為你我饑寒交迫,輸的褲衩子都沒了!」
連靈劍都賠進去的親傳弟子怒道: 「蕭濁,你竟重押自己贏得資格比,將咱們苦心積累的靈石贏光,恁地了得!」
雜役弟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諾大崆梧山竟然沒有一人贏,贏的僅有你,你的良心難道被狗吃了?」
「對,是他將大伙的靈石搶走了!」
「兄弟們,一起上,我就不信蕭濁這廝能以一敵十!」
墨硯犀本是眾望所歸的頭名,他們將全部身家押下,本以為會海撈一筆,誰知半路殺出恢復神智的蕭濁,讓他們血本無歸。
靈石於道修而言是不可或缺,食衣住行皆要靈石,就連打坐也需用靈石布下聚靈陣。
往嚴重點說,沒了靈石,修仙路都有可能因此斷絕。但他們就是把胸膛捶破,把腳踏瘸,逝去的靈石也一去不復返,於是惡向膽邊生,決定找蕭濁復仇。
「這條命不要也罷,就算崆梧山禁止弟子私鬥我也要跟你拚了!」
十名悽慘落魄的弟子齊齊撲來,但蕭濁只挪了挪身子,橫踏幾步便閃過攻擊。
蕭濁狠戾一笑:「呵,廢物聚在一起仍是廢物!」他調使陰氣灌入袖袍,當硬如鋼鐵的瞬間猛地一掃,十名弟子立刻被抽飛。
那速度極快,無論怎麼看,都像一陣風罷了。
「耶?莫不是被風吹的?」蕭濁整了整法袍,沉道:「哼,可憐又可悲,山風拂過便立不穩,弱小至此還是早早自戕罷!」語畢他便御劍揚長而去。
「蕭濁,還我們靈石!把咱們靈石吐出來!」
一群人在後方罵罵咧咧,但蕭濁又豈會理他們?
參與賭局實乃明智之舉,蕭濁的確賺得盆滿缽滿,靈石多到無處放,最後還是搶了幾個倒楣鬼的乾坤袋,外加一道空間術法才收納妥當。
唉,財產無處安放……這就是有錢人的煩惱與哀愁。
蕭濁走在回小屋的道上,遠遠便聽見琴音,若有似無。
帝清擅琴,想來季清也是。
蕭濁不知聽過多少次帝清撫琴,只怕數不清了,不曾想現下竟突生好奇。季清的曲會同帝清一般嗎?
悅耳音階珠落玉盤,滾入心扉,滑過心弦,蕭濁欲息心靜聽,腳步被勾得不自主向前,熟料當他終於能聽得真切,琴音卻戛然而止。
他都沒聽清幾個音,微有失望,但隨即暗罵自己,醜八怪的曲有何好聽的?
蕭濁走進院落便見季清跪坐七弦琴後。
季清剛從全心投入的琴境中退出,見來了人,抬起絕美小臉,淡淡道:「濁兒,你可知……你乃為師的一場美夢。」
他眼神之誠,好似可以仰天立誓。
蕭濁在心中嗤笑但面色不顯,只頓了頓,滿目天真的問:「師尊既有美夢,那可有噩夢?」 他雖活了億萬年,但他就是有辦法厚臉皮地扮成懵懂少年。
季清秀眉一抽,臉蛋霍然變得淒清冷冽:「自是有的。」
他以手捧心,低頭娓娓道來:「為師小時候常夢到一雙眸子……乍一看,它濃稠似血,怒濤洶湧的翻動著,定睛望,裡頭滿是怨毒,只有無邊黑暗,為師想逃,但無論逃到哪它都不住地瞅著,時而湊近時而遠離,直叫人驚懼萬狀!」
「……」
蕭濁若過度使用陰氣瞳孔便會腥紅一片,猶如渾沌血浪。
敢情你的噩夢是我!?
對蕭濁來說,被季清摸頭等於作對季清有益的事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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