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禮拜五,是『心聲』的日子,雖然我想要分享的對象已經不在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固定會在每個禮拜三、五、六或日前往與她擁有共同回憶的地下樂團表演廳表演,在我心裡大概還有著一絲希望,期盼某天她還能再度出現在我面前吧。
至今我仍不知道自己當初到底做錯了什麼,惹她傷心甚至是絕望到直接從我的面前消失,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跟她好好道歉,然後從她那裏受到懲罰。
所以我不管颳風下雨都會去表演廳報到,就像是她還在時我們約好的那樣,在固定的時間努力的唱、持續的創作,持之以恆、堅持不懈。
早早回家解決完學校出的作業之後,我便一股腦投身在晚上Live要用的曲目中。
「果然第一首一定要放Lonely吧……為了氣氛的烘托,第二首就同樣接節奏偏快的Lied to me……」
一邊修改著樂譜,一邊安排著曲目的順序,地下樂團的Live表演很吃重整體氛圍,如果不能帶動客人們的氣氛,就很難在想要的時段跟日子安排表演機會。
所以我一直努力的在曲目的改編跟歌曲的順序上下功夫,曲目的選擇也會穿插時下流行音樂排行榜上排名靠前的歌或是網路上爆紅的人氣音樂。
最後的調整終於完成之後,還必須盡快發送給一直以來跟我配合的自由樂手的大家,以免在現場表演的時候相互間搭配失誤。
鼓哥──『收到!』
娃娃──『知道囉~』
葛──『這是最終版嗎?』
章魚──『那晚上我就照這個下去彈囉。』
看著手機群組裡的回應,我接著回了句『沒錯,這是最終版本,麻煩大家了!』,在收到4個已讀之後,我才放下手機,躺在床上準備休息。
「現在是……5點40分,看來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補個眠……」
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鐘,隨著疲憊的呢喃聲,我漸漸的沉入夢鄉。
嗶嗶嗶──嗶嗶嗶──
急促的鬧鈴聲將我拉回了現實中,看著手機上7點半的字樣,我用力甩了甩還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強硬的讓自己清醒過來之後,簡單收拾了一下去Live要用到的東西之後便向表演廳出發。
「喔!太好啦!小安你來啦~」
粗獷的大嗓門在我推開表演廳的員工專用入口之後就響了起來。
吼叫聲的主人是表演廳的店長元叔,不知道為什麼,不管是來表演的樂團成員也好或是員工也罷,大家都不知道元叔的本名,只知道『元叔』這個稱呼。
「太大聲了……元叔……」
我揉了揉還在耳鳴中的耳朵,無奈般提出抱怨。
「唉呀~抱歉抱歉,我這裡也很臨時呀,正好你來了,我想跟你打個商量啦。」
元叔有些歉意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有些諂媚的靠了過來。
「商量?怎麼了嗎?缺錢周轉?」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比較像是在搞暴力討債的小混混,但實際上是個心地善良的中年人,我也受了他不少的照顧,所以對於他的請求,我通常都是毫不遲疑直接接受的。
我一邊表現出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一邊將自己的私人物品放置在自己的固定置物櫃上。
「周你個頭,你小子以為老子有落魄到需要跟你一個毛頭小子拿錢的地步嗎?」元叔輕輕拍了我的頭一下,沒好氣地罵了我一句。
我苦笑著回了句「好痛」然後依舊平淡的詢問「那就是順序囉?」
「嗯……LA Warrior的那幾個臭小子現在才臨時給我傳訊息說來不了,所以今天的順序能不能把你調過來救場?」
我在心裡說了聲『果然』,畢竟這是每個表演廳共通的老問題,身為表演者老班底的我也不只一次幫忙救場。
LA Warrior──目前有名的地下樂團中也是屬於金字塔頂端的熱門團體,靠著獨特的Rap節奏跟好記的旋律在短時間內抓住觀眾的喜好,迅速走紅在各個知名表演廳,只看才能的話,的確是很厲害的樂團,只看才能的話……
「又來了?我記得他們今天是負責開場的吧?這兩個月以來同樣的問題已經是第五次了吧?」
聽著元叔的抱怨,我難得也有些火氣,跟著聲音也低了幾分。畢竟短短兩個月內連續被隨意改動表演順序,有時候對其他同台表演的樂團跟店家也都會造成不小的影響。
「我這裡也很無奈呀,明明還為了他們的開場還加大宣傳力度……」元叔一臉苦惱的騷了騷頭,然後低下身靠到我耳旁低聲道「聽說他們被星探發掘準備出道,所以寧願把我們這種表演廳的預約放掉,選擇經紀公司安排的舞台宣傳。」
「出道阿……好像有聽過類似的傳聞,這有根據嗎?確定不是『撞車』之類的?」
雖然常有類似情況發生,但通常都發生在知名樂團身上,所以都會被傳的有聲有色,但大多數都是俗稱『撞車』的情況。簡單的解釋就是為了增加知名度或是想搶奪較好的表演機會,就會同時對兩到三處店家進行同時預約,最後選擇對自己較有利益的舞台,這時如果被安排的時段相差不多的情況下,就只能從中取一,另一邊就會被直接放棄,所以才被戲稱¬¬¬¬¬¬¬『撞車』。
就剛剛聽來的情形,比較像是¬『撞車』,需要調整出場順序,大概率是因為被兩邊都同時排在開場吧。
雖然每個表演廳營業的時間都不固定,但如果是差距半個小時到一小時左右的話,算上交通時間之後,趕不及另一邊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可能!我有幾個同業的朋友,我跟他們確認過了,他們也都被放鳥過,但是他們同時段沒有安排其他地方的表演」
元叔粗魯的擺了擺手,厲聲對我反駁,同時那飽經風霜的眉頭也漸漸深刻,看來他對於這種不厚道的行為很是感冒,不過也是,換成任何一位業主,都不可能接受這種破壞規矩的行為,更何況還是被安排在開場的熱門主打順位。
在現今,各種藝文活動蓬勃發展,包含元叔的店面在內,短短幾年就開了不下數百家表演廳,理所當然的,客源的爭奪便是第一要務。
在這樣激烈競爭之下,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依賴知名樂團做開場跟壓軸,然後利用樂團名氣進行宣傳的模式就這麼固定了下來。而且跟往來良好的同業合作還能做到互相串流客源,分享時段的方式來讓利益最大化甚至加倍。
隨意翹掉開場表演,光是店家的損失就是一筆可觀的金額,更不用說關係到相關商業利益、樂團的聲譽還有其他種種,真的會光明正大放鴿子的其實少之又少,更不用說是像這次的LA Warrior那樣,短時間內多次出包。
「嗯……那就真沒藉口了呀。」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如此的話的確就如元叔所說的那樣了吧。
「他媽的一群兔崽子,最好別落在老子手上,不然我一定弄死他們。」
元叔的臉色立馬黑了下來,牙齒咬的嘎嘣作響,雙手手指互折出喀喀聲,一副不共戴天的狠樣。
明知道是開場還敢放鴿子,在現在這樣百家爭鳴的環境下擅自改動行程,根本已經跳過犯大忌的層級而是直接判死的行為,也難怪元叔的臉色差到可以靠臉色殺人了。
不過或許LA Warrior那夥人也不在意得罪幾間表演廳吧,畢竟他們最近風頭正盛,如果真的如傳言那般已經要安排出道,那以後也不需要在一間間的跑表演,有些膨脹也不意外。
更何況他們幾個的人品本來就不太好,所以若真的有些旁若無人或是耍架子之類的行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怎麼樣?你能調一下嗎?壓軸一樣讓你來也沒關係。」
稍微冷靜下來的元叔再次向我搭話,一臉期盼的直直盯過來。
「放心啦~元叔,平常受您那麼多照顧,調整出場順序這種事情都是小事,交給我吧!」
我聳了聳肩,二話不說答應了下來,反正我平常也都會早到,有時候也會像現在這樣接一些救場的請求,所以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麼影響。
「那就老規矩,我一個人配Keyboard上去囉。」
在樂團裡我是主吉他,但如果是單人救場的時候,我反而會回歸初心用電子琴清唱,這樣就能跟我本來的表演做出區隔。
「沒問題!只要你能接下來就什麼都好,那就拜託你了。」
元叔明顯的鬆了口氣,感激的朝我笑了笑,看來這件事對他來說的確很嚴重。不過換個角度響也能理解,如果是平日也就算了,星期五開場秀的黃金時段,如果搞砸了就跟砸招牌沒多少差別了,難怪元叔這麼緊張。
「那我就先去處理宣傳跟公告那些事情,你準備一下,時間到就直接上吧!」
「好~我知道了,放心吧!」對著元叔,我無力的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擺了擺,表示同意的同時也催促他別在意我趕快去做準備。
「開場阿……好久沒有作為開場上台了,有點懷念啊……」
只剩我一個的時候,我常常像這樣下意識的自言自語,在獨自一人的環境下,只有這樣我才能維持住『我』,這是為了保持自我也是為了不讓心裡的聲音扭曲意識。
「我可以的、我做得到,就跟平常一樣……就只是例常性作業……」
我持續的喃喃著,一邊在腦中整理樂譜一邊調整心態。
隨著我的呢喃聲,心中的聲音也漸漸的沉寂下來,上台前緊張的情緒也漸漸平息,一切歸於平靜,我的狀態也隨之穩定下來。
「今天你會來聽嗎?我有好好地傳達給你嗎?我還能再見到你嗎……?詩羽姐姐……」
我不受控制的喊出那個一直以來期盼的名字,心中的苦楚與強烈的刺痛湧了出來。
「嗚……我、我做得到、我可、可以的,冷靜……就像平常一樣冷靜……」
察覺到自己即將失控,我努力的拉回已經偏差的意識,努力將注意力放在合成器跟電子琴的調整上。
隨著時間漸漸流逝,我再度取回了自我,大概是因為剛剛的小插曲,我覺得再次平靜下來的我進入了比往常還要深度的集中狀態。
對聲音的敏銳度達到了過往不曾到過的高度,每個雜音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甚至有種連雜音都能隨心所欲的操縱的全能感。
是不是該感謝詩羽姐姐呢……因為她,我才能進入這個特殊的狀態中,才能享受到如此特殊的體驗。
果然,詩羽姐姐是我的恩人,我在心中又一次深深的感謝著這個重要的人。
「啊~~好舒服……」
不由自主的讚嘆從口中流瀉而出,真想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
享受著身上這奇妙氛圍的同時,我下意識的瞄了一下時間,還有5分鐘就要上場了,不知道我能不能保持這個狀態一直到演奏結束?
「啊~啊~啊──」
為了不浪費這寶貴的體驗,趁著這個特殊的效果還持續著的時間裡,我開始利用發聲練習來掌握自己的極限。
「喔~喔~喔──」
一次次、一層層、一遍遍,我提高了層級、拉開了區隔,我把喉嚨驅使到極限,我開始探索自己的頂點。
我順過每一個音符,我來回走著每一條歌詞,調整狀態的同時也留意著時間。
反覆的過程中我清楚的察覺到自己的潛能正在以詭異的速度成長,然而就在這時我感受到了異樣。
不!?5分鐘怎麼那麼短……完全不夠用,我根本無法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完全掌握自己的極限。
與此同時,我的心也在吶喊著,5分鐘怎麼那麼長?我已經等不及要上台了,一分一秒都像是折磨人的刑具,我想上去……我要把這麼珍貴的時刻留在台上。
我有自信!現在的我能夠掌握所有觀眾的感官!現在的我我可以讓我的情緒像毒品一樣侵蝕所有人!現在的我可以把我的心情傳達給大家了!
心中漸漸被狂喜的情緒所取代,雖然平靜但是高昂著,言語已經不能描述我的感情。
心裡的聲音完全不見了!現在我就像個『正常人』一樣!我覺得我好了!世界是那麼美妙!
8點鐘……時間到了。
我默默的從隨身攜帶的手提包中拿出當初詩羽姐姐送我的黑色兜帽大衣,緩緩地將它穿上。衣物摩擦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舒適,按壓式鈕扣的響聲是如此挑逗人心。
嗯!我準備好了……
今天──誰也別想從我的手中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