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去參加大堂哥的告別式。
訃文上寫的歲數怎麼都和我大哥兜不攏,看了幾遍,加加減減之後,恍然大悟,寫的是虛歲,73。
73歲不能不算不高壽(到底高不高壽啊?),不過他媽還在,前一陣子中風,要看醫生、復健,還好另一位遠房的堂哥幫忙,幫忙扶上下樓,開車去醫院,後來大伯母可以在家裏生活自理(走來走去,自己吃飯)。
我爸爸有4個兄弟,老家住澳底,捕漁人家,男孩子大一點後都上船。我爸爸小學畢業後上船,他會暈船,在船上只能睡覺,就自己另尋出路,聽到警察學校招考的消息,自己去考,考上了,畢業後分發到宜蘭當警察,後來在桃園退休。
●阿公家船難
有一年阿公家自己釘新船,到處集資籌錢,媽媽說阿公有來宜蘭請爸媽出錢,媽媽拿出一點結婚時的金飾,阿公說:「以後會換比較大條的回來。」(阿公家的事大部份是聽我媽說的,少數是我親自聽到的)
沒多久,發生船難,船員罹難,包括大伯和小叔,只有3叔醒來時發現全身裹著漁網躺在沙灘上。全家陷入慘狀,媽媽帶著孩子回去住一陣子(不知我出生沒?),當時請潛水夫潛下海底尋找屍體,不知找了幾天,找到後馬上出殯。
出事後,家人阻止3叔出海,休息了一段時間,也到台北,看看能做什麼,停了半年還是再出去捕魚。過了許多年,漁獲量比較好,3叔一個人將當初釘新船時借的錢都還完了(我媽說,當時借錢都是口頭說,也沒借據,出事後,大伯母說欠誰多少,欠誰多少,憑她嘴巴說,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爸公務員,薪水很少,要在外地養5個小孩,自顧不暇,當然這事被老家的人唸都沒幫忙還,我媽還曾和親戚們吵架,說她當時有出了一點金子,也算有出錢,但從沒拿回利潤過。(我媽跟我說,老家的房子我們也可以住,但都沒住)
●孤兒寡母
大伯船難時,大堂哥還很小(好像還沒上學),小學畢業後,大伯母安排他去學做麵包,說澳底還沒有麵包店,學成之後,回澳底開麵包西點店。
應該是大堂哥離家後,大伯母到台北幫傭,她日語說得很好,當時還有日本大使館,館裏的有的工作人員(不知什麼階級)家中請了幾個女傭,我們過年過節回澳底,碰到大伯母時,她會跟大家說一些在日本人家中工作的情形。
大伯母講話大聲又快,是個女強人型的,會打扮,她這樣的人住在(嫁到)那個貧窮的漁村,我覺得很不搭。媽媽說,曾經有位琉球人很喜歡她,將身上的錢都留下來,說要回琉球跟太太離婚,回來娶她,當然一去不回。她用這筆錢在澳底買了一間店面,準備給大堂哥開店用。
大堂哥學做麵包的店離我們住龍潭(礁溪鄉)的家不遠,只是沒公車,走路約半小時(我記得他的是成年人的樣子,應該已經學了幾年了),休假時來過我們家幾次,也會說他的工作和生活,如:夏天晚上睡覺時的蚊帳有破洞,半夜起來打蚊子;他和老闆的兒子睡一起,(或許床板也是白天的揉麵板);同伴中打蛋(打破蛋殼,取用蛋白蛋黃)時,除了用手外,腳也用,打一打跑去追小孩,回來繼續打……諸如此類的,也曾經帶店裏的麵包來給我們吃,有一次來的時候是七月半,媽媽準備了材料,請他做七月半的糕,我們吃得很高興(唉!免費利用親戚的人力)。
後來我們搬離宜蘭,多年後聽說大伯母一家搬到台北,大堂哥學麵包沒出師,終於放棄,到工廠上班。
又過了很多年,可能是他條件不太好,娶不到太太,有一次大伯母和他(應該還有媒人)到很遠的地方相親,金飾帶著,看完之後,馬上下聘,終於娶了太太回家。
一直都是大伯母當家,全家都由她決定,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包括孫子的打罵教育,大堂哥小時候就是被她這麼打罵過來的。後來聽說太太離家出走,不回來了。大堂哥後來也沒在工廠上班,做些店裏的差事。
●告別式
我到達殯儀館的時候,沒看到認識的人,後來堂哥、堂姊他們來了(我跟他們很不熟,只有小時候的印象,大弟跟他們比較有聯絡,都是掃墓或某人生病、過世等事),互相探問到底怎麼了?什麼病?沒人知道得清楚:「打電話去他們家,沒人講得清楚。」「我收到的訃文,名字還寫錯。」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進去禮堂,這是最小的禮堂,我們站在一邊,另一邊是不認識的,家屬有一位兒子,一位女兒,一位女婿,那兒子我第一次看到,和大堂哥長得很像,女兒小時候我見過,大伯母帶她去吃喜酒(我不知道她結婚了)。
儀式很簡單,家祭完後,等公祭,裏面很小,我們出來外面,突然看到大伯母來了,有人扶著她,走路很慢很慢,很艱難地跨進去,邊哭邊唸著她兒子。
我問一位堂弟,剛剛祭拜的人之中有叫他舅舅的,那應該是他太太家的人,他太太離家了,家人還有來往?堂弟說後來有回來離婚,前幾年要回來(復合),大伯母不答應,我心想,她忘記她老了,讓媳婦回來是給媳婦恩惠嗎?
●早年喪夫,晚年喪子
堂弟說,大堂哥的兒子唸了大學,有在上班,不知是不是住宿舍,有客人去他家,他也待在房間裏不出來。本來很勇健的大伯母經過這場中風,整個人消風下去(其實我很多很多年沒看到她了)。後來要移靈了,大家勸她先回去,勸了半天,有個人扶她慢慢走出去。現在兒子死了,孫女嫁了,孫子要上班,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呢?她早年喪夫,和獨子相依為命,還好她會打算,有房子,經濟沒問題,強悍了一輩子,現在晚年喪子,為什麼要活得比兒子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