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20-Karma(3)-End

即便時間不再有意義，他依然走到了
三十六。

每天他都不明白為什麼要醒，但是到
了深夜，他又無法入睡，他也養了鳥
，可是那就像是提醒他每日日程可以
做的事，允許他把時間做一些切割，
這樣他才能感覺到時間是在前進的，
才能假裝他並沒有被困在絕望裡。

有時候他會拿起電話，假裝在跟對方
說話。

太痛苦的時候，他也會用些不該用的
東西，少量的，讓他可以昏沉睡去。

有些時候狀況比較好，他會跟幾個輕
鬆的朋友約在外頭，多半是聽他們說
說哪裡又打起來了，哪家又沒落了。

他就是聽，大半的時候，那些話語都
像是雲一樣飄過他的耳朵，好像什麼
都沒真的聽進去。

直到有一天，他聽到了完全不同的聲
音。

那是一個在台上唱歌的女人，她的聲
音極富魅力，帶著一點微微勾人的沙
啞，可是最吸引人的，莫過於她那種
充滿餘裕的態度，彷彿來什麼她都可
以從容應付。

他呆愣地望著舞台上的她，旗袍鑲滿
了銀色閃片，燈光一打下去，光芒萬
丈。

她站在台上，瞥了台下的他一眼。
他知道自己被看上了。　　　

●●●

三十七。

白小姐是個非常特別的人，教了他很
多事。

包括床上的從無到有，該做些什麼，
或不該做些什麼，當然他也是訝異的
，原來身體也可以有這樣的快樂。

但他也有這樣的感覺，即便是在最激
情的時候，白小姐的內在依然有個冷
酷的存在，她完全可以點到為止地，
隨時準備捨棄。

白小姐不乏人追求，但她從不讓這些
追求者們彼此碰面，在各種不同面向
，微妙地公平對待每個人。

白小姐收禮物。

舉凡現金，珠寶，或是花束－－但他
也留意過，每隔一段時間，白小姐就
會叫底下人把她手上的一些首飾拿去
出售。

他問過她為什麼。

白小姐叫他看她梳妝台上的三個抽屜
，拉開一看，左邊抽屜的珠寶隨意地
塞得滿滿的；中間抽屜的，他倒是常
常看見，是她常常戴著的；而右邊的
抽屜只有兩三個，看起來並不特別名
貴。

「中間是現在，左邊的都是過去的了
，我不要的。」「那右邊呢？」

白小姐微微一笑，他知道她沒打算回
答。

他也送過禮物給她，一條紅寶石項鍊
，他剛剛瞥見還躺在中間的抽屜裡，
不知道何時會被換到另一邊去，但他
也懷疑，他真的在意嗎？

他們之間是老師與學生，是獵人與獵
物，他不確定，還有沒有再多一些。

就像快樂與痛苦永遠並存，這些感覺
，他無從分辨。

●●●

依然三十七。

白小姐最近家裡補了些新人。

其中一個是小姑娘，第一眼他就覺得
有些眼熟，十五十六吧，身形比她實
際年齡又小了一兩歲，說起話來，幾
分彆扭。

白小姐要求白日要開窗，她接待室裡
有幾扇特別巨大的窗戶鎖頭落在窗台
深處，小姑娘的手短是勾不上的，所
以老是站在一個搖搖晃晃的椅子，非
常危險，他見到就會幫她一把。

順口問了她的名字。

「安……安宣。」

他不得不承認，聽到第一個字的時候
，他的心幾乎漏跳了半拍。

他特別仔細地看了看女孩的眉眼，是
她嗎？是那個記憶裡見過的孩子嗎？
最讓他感覺到羞恥的，是他試圖在這
孩子臉上找到一點點對方的影子。

女孩說小時候改過名，因為身體不好
，算命師說要改個名字才會健康，本
來的名字也不記得了。

他愈看就覺得這她像是那孩子，同時
又覺得愈看就愈不可能，但他沒有勇
氣再往下探究，明明再多一個問題就
可以知道的答案，再多一個問題，他
就可以離那個人再近一點。　　

但他就是沒辦法。

●●●

三十七的尾聲，白小姐要他最近不要
太常來。

他大概知道時候差不多了，近一年的
時光對她已經太長，他也知道她最近
物色了其他好看的人。

也可能是因為他偶爾還會用些東西，
白小姐嗅覺敏銳，不太可能沒有察覺
，而更重要的是，白小姐不會允許任
何注視她的眼神裡，沒有火花。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自己又
停頓下來了，他無法感覺到任何的快
樂，他也想過要去哪裡，但是，要去
哪裡呢？

也許厭倦從來都是雙向的。
白小姐與他，都是。

　　

●●●　　

過完生日以後，白小姐正式地與他結
束關係。

他想像著所有和平收場的畫面，依然
精心為她挑選了一份體面的禮物。

看著白小姐收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
問道：「妳會放在哪個抽屜？」

白小姐的表情似笑非笑，他本以為是
錯覺，但他的確從那表情裡頭讀到一
絲輕賤，就是買賣吧。

不是他想像裡的的老師學生，不是他
想像裡的獵人獵物－－他們之間，就
是買賣吧。

再一次地，面對現實，他感覺自己毫
無招架之力。

●●●

他又用藥了，更多更多。

他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接下來的事情
會發生，在他清醒之後。

他只記得他獨自來白小姐家，白小姐
不在，是安宣接待他，她當然不知道
白小姐與他的關係狀態，只是如往常
一樣地，安排他在接待室等待。

風雨將襲，她急急地想關上窗戶。

他看著她奮力地關著窗，他一段時間
沒來了，她長了一些，曲線比之前更
清晰圓滑，衣服比之前看見的，都更
緊了。

他站起來，一如往常地，走到她身邊
為她關上窗戶，她連聲道謝，到她察
覺他把手放在她的臀部上時，她警覺
地抬起頭來。

接下來的，就是混亂了。

在那些推進的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了
白小姐，她的表情似笑非笑，他給了
她一巴掌；緊接著，他又看到了當年
的對方，本來笑嘻嘻的臉因為他的侵
犯而變得無限驚恐，這就是他一直想
對對方做的事。

我就要你恨我。
一推一進，我就要你恨我。

末了那張臉又成了自己的臉，更年少
一些的自己，他不停哭泣著，他把手
放在對方的脖子上，收緊了，再收緊
了。

直到對方完全安靜。

●●●

在牢裡的時候，幾歲呢？
他不知道。

父親請來的人告訴他，他的身體被檢
查出很多非法藥物，女孩死了，要他
先乖乖待著，現在外頭的風聲不太好
。

他沒有吃什麼，也吃不太下，大部份
的時候，他都坐在地板上，恍恍惚惚
。

他想著，回頭可以給小姑娘送些什麼
衣服吧，都太小件了，白小姐不會在
意的……

他也會閉上眼睛，想像著自己搭上了
火車，火車上有些認識的人，有些不
認識，他想著，啊，我要跟他去拜訪
你們啊。

他想像終於到了藹藹白雪的山村，進
到山村的邊緣那個木屋，是誰說的，
住在裡頭的獵人打死過一頭熊，熊皮
還掛在房子裡頭，是誰的聲音，說定
要去看看；一個是風光明媚的湖泊，
又是誰說的，來了就走不了……

他想像自己朝著對方狂奔而去，他笑
著他也笑著……

他想像著，沒有人死掉。

他最喜歡想像的，是自己沒有花一輩
子在想像裡，這輩子明明他有這麼多
次機會可以做出不一樣的決定，他卻
從來沒有，真的醒來。

想著想著，他又哭了。

#走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