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人間詞話之境界說
《人間詞話》的境界說和詞三秀，在考場上一直是「How old are you」的題目。
看《人間詞話》談詞，總有種老學者慢條斯理說的含蓄感，使用偏傳統語言的語境營造出一種含蓄，一列列字數不長的條目，細讀起來也不會有大篇文言文砸在臉上的沈重感（實名制tag漢賦）。閱讀感愉快、也不會太難，只是要另外補充一些評論和期刊。
經典似乎就是這樣，無論文學、史書、評論，都是一代一代學者的累積。而原本的文字也在後人的著述、評論下，擴大了他的格局。王國維的人生三境就屬於這種類型。
一、王國維的「人生三境界」
討論「人生三境界」，首先要回到王國維對於「境界」的定義：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境界判斷詞之高下的關鍵，而且境界是連續性、階段性的。王國維多集中論宋代小詞，且認為宋詩不如宋詞，理由在於詞內容的含蓄，更能夠因所感而有所闡發。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據以此意解釋諸詞，恐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王國維稱此三境界之名句，「非大詞人不能道」，肯定了晏殊、柳永、辛棄疾在他心中的地位。（當然，王國維心中最偉大的詞人是李煜無疑。）
值得注意的是，此三境界的敘述最末，補了一句「然據以此意解釋諸詞，恐晏、歐諸公所不許也。」另見《湘山野錄》：「李後主神骨秀異，駢齒，一目有重瞳。篤信佛法。殆國勢危削，嘆曰：『天下無周公仲尼，吾道不可行。』著雜說百篇以見志。然則具周思孔情乃為大詞人，余持此說，亦恐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此外，蒲青《人間詞話補箋》云：「先生謂第一境即所謂世無名王，淒淒惶惶者；第二境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第三境非歸與歸與之嘆與。」
二、境界說之詞作
王國維藉宋代大詞家的名句，來描述求學問到之路上的三個境界。所引用之宋詞，原本的內容，多在抒發個人情感、談論兒女情長，而王國維卻將詞中的「尋覓」，化用為自己認為求學之路上三大境界。
（一）晏殊〈蝶戀花〉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户。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第一境界，出自晏殊〈蝶戀花〉：「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藉由登高樓遠望，描寫出人獨上高樓，孤獨蒼茫的心境。「望盡天涯路」一句，展現出眼前俯瞰之景的廣闊無際。
此一境，敘述人對於人生的迷茫，孤獨而不知前路幾何。
（二）柳永〈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第二境界，出自柳永〈蝶戀花〉：「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表達情感的依戀與投注，以及付出無所得的空落。然而，對於情之所鍾，即使容顏憔悴、形體漸瘦，詞人的相思仍舊無怨無悔。
此一境，敘述人有了追求的目標，付出情感而無所得，為伊憔悴卻仍無怨無悔。
◎註：王國維定為歐詞；全宋詞既收為柳詞，又為歐詞；一般以為柳詞。此處採柳詞解。
（三）辛棄疾〈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第三境界，出自辛棄疾〈青玉案〉：「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在熱鬧的元夕之夜，四周人人都在狂歡慶祝。經歷了上下求索的漫漫追尋後，回首發現，自己所欲追求的，就在回過首的燈火闌珊之處。他人有多麽歡慶熱鬧，就映襯「燈火闌珊」是超脫了世俗的歡樂場。
此一境，敘述人在歷盡滄桑、累積閱歷後，不經意間便得到了自己所欲的追求。
王國維的人生三境界，乃是學問之路上的追尋與求索。第一境界是「立」，在眺望的孤獨廣闊之中，立下追尋之心；第二境界是「守」，不講究所得所失，為所求而無怨無悔的投入；第三境界是「得」，乃是在累積閱歷無數之後，在不經意間得到了所求，是一個量變轉換為質變的過程。人生三境界之路，可為是「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過程。
三、尼采 靈魂三變
許多研究中，將王國維的境界說，與尼采的靈魂三變互為參照、分析，認為王國維的「人生三境界」之理論基礎，實導源於康德，叔本華哲學思想的啟發，以及尼采的「靈魂三變」說。
尼采在《查拉圖斯特如是說》談到人類靈魂的三變──「由駱駝至獅子而至嬰兒」。尼采認為「人是一個不確定的存在」，人必須透過狄奧尼蘇西的酒神精神「肯定生命」，肯定生命中所含的痛苦與快樂。為了肯定生命的順逆，一個人必須有健全的生命力和堅強的意志。面對痛苦、險境和未知事物，精神愈加歡 欣鼓舞，這樣的精神就是酒神精神，悲劇藝術所要表達的正是這種精神狀態。由此顯示尼采對人類內心的潛在意義具有積極性的看法。
人生經驗的三種變形，著重於駱駝、獅子與小孩背後所代表的精神意態。駱駝的精神經驗在於「勇於承擔的堅毅」。獅子的精神內涵在於「自在自由的勇敢」；嬰兒精神特質在於 「活躍旺盛的創造」。
將靈魂三變與人生三境對讀：
- 第一境：「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駱駝「勇於承擔的堅毅」
- 第二境：「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獅子「自在自由的勇敢」
- 第三境：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嬰兒「活躍旺盛的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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