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 My Love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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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結篇)

「蘿回音小姐:妳的大作我司已審稿完畢,目前您的作較不適合本公司的出版方向,所以忍痛將妳的書稿退還給妳,請查收。

謝謝妳對本公司的支持,希望妳不要氣餒,繼續創作出更精采的作品,我們非常期望日後有和您合作的機會--」

「蘿回音小姐妳好:謝謝您的來稿,本公司藝文小組拜讀完您的大作品,發現您的寫作風格不符合目前的市場區勢,因此將您的原稿退還給您--」

「蘿回音小姐妳好:很榮幸收到妳的來稿,唯獨目前您的作品與本公司多位作家屬性相同,故暫不收稿,如妳有更好的創新想法與作品,我們歡迎您的再次投稿--」

「蘿回音小姐妳好…」

水里火車站前的麵攤店,我「S、S、S」過癮地吸著黃湯麵條,坐在我對面的梅雲唸著從我行本箱內抽出的滿滿退稿通知,洋洋灑灑的退稿通知看得她快鬥雞眼。

「天啊,蘿回音,這一年半來妳總共被退幾次稿?」梅雲光看這些退稿通知就飽了,她用一副「妳是外太空來的外星人吧」的眼神看我。

我數了數十指,不夠數!「我只知道我寫了21本,有兩本符合出版社的審核、也簽了約,但過了一年到現在也沒有出版的消息,因為那家公司的大牌作者太多了,所以以大牌作者的著作為發行首要,我的就慢慢排!另外19本就被退來退去不錄用。」

梅雲掩嘴驚呼,「每一本都九萬字以上,那妳要寫多少字?難怪都歪斜了。」

我看著我的手,「寫到手指頭都歪了我也還是要寫啊!」

「我是說妳的字都歪斜了!妳休息一下吧!」梅雲彈著我稿紙上歪歪斜斜的字。「也許休息過後腦袋的思緒會更清晰、更有邏輯,寫出來的作品能更符合這些出版社的要求。」

「我也這麼想過啊,但是我就是停不下來啊,等到哪一天不想寫了就會停下來了,現在時間可能還沒到。」目前我可是文思泉湧呢!

「既然這樣,妳怎麼不用打字的?妳不是有拿到輸入法檢定嗎?」梅雲要我學以致用啊!

「因為我沒錢買電腦啊。」只好用土法練鋼的方式一字一句的創作嘍。

「妳這樣一直失敗下去也不是辦法。」梅雲很是心疼我。

我沈吟了下,「梅雲,妳知道在美國曾有個窮困潦倒的三十歲外送員,他一直全心全意夢想要成為一名演員,因此他每天都去找約一百多家各大片商跟導演自我推薦,但他因左下臉的部份肌肉癱瘓及左眼及嘴唇下垂,口齒不清的缺陷,導致他不斷的被打槍,但他還是每天每天不間歇的扣問面試,被拒絕的次數超過上千次!但他始終每天告訴自已,「過去不行不等於未來不行!今天不行,不等於明天不行!」,最後有廠商被他感動,但還是找不到角色讓臉上有麻痺殘疾的他來演出,為了讓自已有演出機會,他在三天內創作了一本劇本,並拿著這部劇本去拜訪好萊塢的各大片商,在第一輪時他拜訪了四百多家公司,但都被打槍沒有下文,但他並不氣餒,很快的他又拿著這個劇本進行了第二輪自我推銷,各大廠商還是跟他說:抱歉,我們不會使用您的劇本!但這個滿懷演員夢的外送員每天一樣再接再厲的去拜訪這些片商、導演,他前後被拒絕了一千五百多次之多!後來他拿著這個劇本在第三輪向廠商推薦時,有家獨具彗眼的片商使用了他的劇本,並由他擔綱男主角,這部電影在上映後造成了全球轟動,這就是舉世聞名美國演員席維斯史特龍及電影「洛基」的故事。」

梅雲抿抿唇,「聽起來是很激勵人心的故事啊!但那也是因為史特龍他成功了,才能家喻戶曉!而乏人問津的我們呢?成功真的好遙不可及。」

是啊!但我目前也只能用這些勵志故事來激勵自已,我、不、要、放、棄!「很多人都說,成功就是歷經很多次失敗累積而成的!雖然我也不大清楚成功跟失敗的定義是什麼,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寫出一本有名的失敗作品。」

能有那一天嗎?有時我也會這樣反問自已,夢想總在現實中消磨殆盡。

梅雲想多聊聊我的事,「說真的啦,蘿回音,妳現在也畢業了邁入人生另一個階段了,除了寫作之外,基本…生活還是要過,今後妳還有什麼打算?」

一年的光陰很快地匆匆飛逝,升上三年級的我課業沒有變得繁重,我的功課依然都是低空飛過,學測自然是考得不甚理想。

兩週前我順利畢業了,硬是在租屋處多住了兩個禮拜,昨天才打包好行李收拾好一切今天退房搬離,在離開前我跟梅雲約好在車站前敘個舊;這一年來我們僅見過兩次面,大多都是靠書信往來互訴近狀及心事。

「這問題我想了很多遍!妳呢?妳先說說妳的打算。」看會不會與我的有志一同?

梅雲:「我啊,我去年聯考不幸落榜,雖然這是正常的,但心裡還是會難過,而且我爸一直不諒解我考不上學校,沒有去加油站打工的時間我只好經常安排外出很少在家,想說出去走走讓心情平復,回家時卻不幸生病每天吃藥日子好苦喔!我想說過陣子去台中不用在家備感壓力,其實我不後悔走上這樣的路,路是自已走的每當走過的路只要自已不後悔那就快樂沒煩惱!像我這樣我覺得很幸福,因為我都走我所走的路,雖然父母不諒解,弟弟也不看好,家人沒有一個人為我加油打氣,內心是一定會難過,但我不氣餒,我一定會走向自已的目標。」

我握著她的手,說:「妳還有我啊!我正打算要去台中呢,要不我們一起去台中吧!」

「讀書呢?我們書一定是要繼續讀的啊。」她拍拍我的手臂提醒。

「我們可以先工作,然後我們可以半工半讀啊!我們像以前那樣租個房間住在一起,一邊工作一邊讀書,我每天依然寫作妳繼續畫畫,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一樣可以充滿歡笑過日子。

「畫畫啊,我也是一直沒放棄的畫著,這世界真的很大,我們雖然普通平凡,但普通平凡的我們也會有閃閃發光讓人驚豔的瞬間,讓看過一眼的人就永生難忘吧!」方才「洛基」的故事似乎在梅雲心中發酵了。「沒有什麼能夠阻擋的了往前進的我們!」

「妳出去走走心情有變輕鬆思想也變好耶!我發現妳越來越有智慧了。」

「那是妳笨笨的吧,蘿回音,」梅雲擔心的口氣,「蘿回音我問妳,妳上次說的那個網友後來你們怎麼了?」

我一臉尷尬癌,「沒有什麼啊!」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妳不是沒電腦嗎還能上網交友?!上網是不錯但是網路有時也很危險妳自已要小心,妳太單純,應該是妳很笨!一定很容易被騙妳小心為妙。」梅雲像是姊姊般的對我說。

「我知道啦,我跟對方沒有聯絡了!不就是在電腦自習課時大家都在聊天室交友啊,我就想說我也來跟流行一下嘛,結果網路交友真的蠻危險的,在網路上誰都可以是扯得天花亂墜的高手,一旦見面後就不是這樣了。」

「你們不是還約出來去看電影了嗎?」我在我們來往的信中跟梅雲提過。

「對啊!」我皮笑肉不笑,那天男網友一出現就讓我的幻想徹底破滅,他穿著橘色T恤,紮到近胸口的紅色高腰運動褲,腳上配著粉色短靴,重點是他的黑色鼻毛真的是太長了裸露在人中,他的黑色鼻毛他還上了髮膠讓它們固定住不亂飛,這算是有禮貌?

要不是他手上還拿著一顆柳丁做為我們相認的信物,我真的會以為我看到的是馬戲團的人而不是我聊了一個月的男網友,因為畢竟他跟他傳來的照片天差地別。

雖然我沒有調頭就走,我們還是去看了一部喜劇片,他以為是在看恐怖片不停的捂臉靠在我肩上尖叫,不然就是時不時出聲大喊兼手腳並用敲出聲響,搞得後面的觀眾頻頻抗議,最後讓我受不得的是他把他的手伸向我的大腿內部搓揉撫摸—」

「這時候妳還讓他在妳的大腿內部搓揉撫摸?!」梅雲快往我的腦袋巴下去了。

「沒有啦,我用力的捏轉、捏爆他的鹹豬手後,他就哭了,出電影院後他問我是不是不喜歡他了?我用力的捏爆手上那顆我們用來相認的柳丁後,我說真的抱歉你不是我的菜,掰掰。」整個過程就是這樣。

「蘿回音,妳為什麼要這樣濫竽充數啊!妳不想要讓我們擔心也沒必要拿自已的安全開玩笑吧。」真讓人跳腳耶。

「我只是想說能否從中找到一些創作靈感,結果我是失敗的,我以後不會了啦。」也沒那個閒情意緻了。「我們也總要去模擬各種狀況啊,也許妳也很快的就遇到對象了。」

梅雲:「假如是我遇到了,我還是會先保持朋友關係,因為朋友關係可以長久而愛人卻會為一點小事吵架,既然他對我好那我就稍微自私一點,希望他能長久對我好,假如變情侶那我每天都會煩惱他在做甚麼,有沒有腳踏兩條船,這麼煩,工作、課業也要煩,我一定會吃不消,所以還是先當朋友。」

朋友、愛人?我還能遇到嗎?

梅雲補抓到我眼中閃過的一絲黯然。「蘿回音,妳跟李維,你們真的斷了消息他都沒有跟妳聯絡嗎?」

我半沉默的搖頭,聽到李維的名字,雖然只是個名字,但內心還是百感交集。

「怎麼會這樣!妳會一直等他嗎?」這個問題只有梅雲敢問我。

我還是搖頭,「我不會一直等他。梅雲妳還記得嗎?以前妳曾經問過我,沒有跟李維告白以後見不到面不是會很可惜嗎?我當時的回答是,只要他活著,能開心幸福,就算一輩子我都不會再有他的消息,我們沒有開花結果我沒有關係,只要他能活著,能以他開心幸福的形式活著,即使他不是我的我也會祝福他。這個念頭我現在還是這麼想的。」即使我的笑容還是會流露出苦澀,雖然無法擁有愛情無法擁有李維是莫大的遺憾,但這個遺憾是美麗的。

「哦,我真不喜歡這樣,是妳要死了還是李維死了?一輩子不見面的祝福!又不是黃花崗烈士幹嘛要那麼壯烈!」梅雲忽然有個瘋狂的點子,「蘿回音,我們來做個約定吧,在妳四十歲那年,我們把關豐陽、李維找來這邊一起吃麵開同學會,就我們四個妳覺得如何?」

「四十歲耶,我不敢想像我四十歲的時候,我是不是臃腫大嬸人老珠黃到還可以見人咧。」十八歲的我永遠也想不到四十歲的那天會有到來的一日

「拜託怕什麼!說不定他們還是大肚腩、肥胖禿頭油頭垢面大叔呢!我只是圓了點,但臉還是美美的哦,我的顏值可不輸他們!」梅雲充滿自信的拍拍她的臉頰。

我瞪大眼,「這麼說來我真的也想看看四十歲的他們耶!他們真的會落差那麼大嗎?年輕的他們像謝霆鋒,中年以後不是也要往劉德華的方向發展嗎?」

梅雲逗趣說:「什麼事都沒有絕對的啦,他們中年後也可能變曾志偉啊!」

「哈哈哈!像曾志偉也不錯啊!就算那樣,我還是想看看!不過我們要是找不到他們呢?」唉,人海茫茫耶。

「反正現在有很多找人的機構跟尋人節目啊,沒有很難!畢業對我們來說不是句點,而是個逗點的開始!現在開始我們要把我自已打理好,等到四十歲那年一樣年輕漂亮像十八、九歲的少女出現在他們面前,讓他們後悔到吐血當初沒好好握把我們放棄了我們。」梅雲說的眉飛色舞。

我:「好哦!說不定到時我還要幫妳照顧妳的小孩咧!」

「我會有小孩啊?」梅雲雙眼發亮。「妳會看面相?妳是看我的面相看出來的嗎?」

「我看妳的屁股至少會生三個以上吧!」我是看屁股看出來的。

梅雲對我翻個白眼。「就這麼說定了!妳的四十歲之約。」

我掐指算了下,「就約在20230422那天,愛地球日比較好記得。」

「那天也是妳的生日啊!我們就這麼一言為定,不見不散!妳不可以失約哦。」梅雲與我互相擊掌,我們笑開懷。

「這餐我請客。」我從「包包」內抽出百鈔去結帳。

「欸,蘿回音,妳幹嘛把錢裝在診所用的藥包內啊?」梅雲傻眼的盯著我裝著錢壓得皺皺爛爛的藥包。

「誰說藥包只能裝藥,低調的有錢人都是拿藥包來裝錢的。」我將退稿通知塞進去揹包。「我是有錢人、我是有錢人~~」我亂哼唱著。

「我還是喜歡妳的空氣皮做的包。」梅雲讓我收起她手上我的錢藥包。「我陪妳搭小火車去車埕後再搭回水里下車吧!妳回去後要打電話給我常跟我聯絡哦!不要偷懶了!」

我站起身揹起背包,「好啦,我會的,反正我們只隔不到一小時的車程,我們要見面不是很難的事,還是可以經常約見面、吃飯。」

我們走進車站內買了票,車子還沒來,我跟梅雲走去觀賞了車站內放在木板架上,水里蛇窯贈送的「水里陶」。

我的視線忍不住落在月台前方,那個我跟李維到訪過的心房「秘境」。

要說我沒有一絲心痛那是說謊,為了避免觸景傷情,我沒有再走進這個車站內,我往返學校都是搭車到竹山再轉水里,今日要離開了,是集集小火車修復後,我第一次踏進水里車站月台。

「蘿回音,小火車來了,上車啦。」梅雲走上第一節車廂,對我招手。

我的腳步有如千斤重,我是不捨跟我這待了三個年頭的回憶道別,還是捨不得放下當時的李維?!

我真的好想、好想李維。

但十八歲沒有任何身份地位、沒有金錢沒有家庭背景的我,只能想著他,什麼也做不了。

只能就這麼別離了。

梅雲拉著我上車,非假日人潮不多,我們坐在第一節車廂,車長旁的第一排絕佳觀景坐位。

小火車緩緩往「車埕」方向前進。

我跟梅雲我們誰都沒再開口說話,我們的視野跟著車窗移動,窗外的花絮紛飛,色彩繽粉的蝴蝶飛舞,幾片落葉飄零,經過了山洞,很快的車埕到了。

每一個地方都有我跟李維的回憶,我坐著不動,不去看車埕的任何地方,但腦袋卻不受控制的回想著每個過往!

車門開了又關,小火車行駛了,一樣的路,為什麼卻顯得滿是遍佈荊棘了?

梅雲呢?我凝視著她美麗的側臉,她也跟我一樣在跟這三年歡樂又苦澀的少女情懷告別?

水里車站到了,我送梅雲到車門前,她對車內的我揮手道再見--

「要常打電話保持聯絡哦!我如果有下山到時候再去找妳,妳要等我哦!」她比比腦袋,「蘿回音,妳腦袋要變聰明哦!」

我拼命的點頭,「梅雲,再見!」

「蘿回音,不要忘記,我們約好在妳四十歲時我們要微笑著見面哦!」梅雲她追了一節小火車,直到再也追不上,我跑回坐位隔著大視窗,我們還是拼命的揮手告別。

「妳們這樣拼命的揮手,彷彿這次道別後,妳們就一輩子不會再見了。」驗票時,車長笑著,「妳們感情太好啦!」

我微笑,「我們會時不時就見面的。」我們還有我的四十歲之約,雖然那聽起來很遙遠。

這條回去的小火車鐵路軌道搭載著我濃烈卻得拋逝的情感,不能守著過去,我得去追尋我要走的路,縱使我有些茫然,可是我別無選擇,我得大步往前走了。

再見了,玉山底下的美麗小城,水里。

南投水里 ,這個讓我有所得、有所失的美麗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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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七月底的一個夜晚,我回家幾天後梅雲打了電話給我,我們天南地北的聊著。

「蘿回音,妳過得如何呢?」電話頭的那邊梅雲的聲音聽起來依舊甜美。

「還行啊!妳呢?」接到她的電話我無比雀躍。

「我還不錯,我在等考機車駕照,下週考過了我們就去台中,好不好?」她提出邀約。

「好哇!但這兩天有颱風會登陸呢,那個颱風叫桃芝颱風,會夾雜大暴風雨,妳家那邊還好嗎?」我盯著電視新聞的氣象報告提醒她。

「自從大大建設停止在主要地質結構區開挖興建後,上游的水土保持經過整修、持續加強後,我家這邊下大雨時已經沒有發生過土石流了。」梅雲的聲音蠻輕鬆的。

「可是我還是不放心,這個桃芝颱風像會吞噬人的大怪獸,不然妳跟妳家人先下山,看要不要先來住我家好嗎?」桃芝颱風的大颱風眼讓我不寒而慄。

「不用啦,這個假日我爸媽、我弟妹他們要回我爸的高雄老家,我因為要去加油站打工所以會一人留在家防颱,希望不要停電就好。」梅雲已做好防颱準備。

「妳一個人我更擔心、更覺得怪怪的!還是妳先去水里我們以前租的那個租屋處,颱風來時先去那邊避個兩晚,每晚付房東太太幾百塊,這樣至少比留在山上安全。」我忐忑不安的建議著。

「沒事啦放心,我比較期待我們要去台中的事。」她轉移了話題,「蘿回音我跟妳說,我這幾天畫了一幅濁水溪的畫,從上游開始畫起,我還投入到以為我自已要被吸入這個水畫中了!我們就像水,會遇到很多波折會有很多支流,可能在某個沙丘我們就到終點了,也可能我們不畏波折,蔓延著、流得更長遠,與其它支流交匯後變得更壯大,到了某個階段我們還能讓其它事物開花結果!哈,妳看我是不是越來越厲害了!」

「聽起來很不錯耶,我們去台中時妳可以順便帶出來讓我看看嗎?」我一直對她的作品很有信心。

「可是我後來不小心打翻了墨水,本來的滴水穿石變成了一大片骯髒的同流合污了!」電話那頭的梅雲口氣惋惜。「是失敗的作品,希望我們不要變成那樣子。」

她又繼續說:「蘿回音妳呢?妳肯定也還一直持續在寫作對吧?」

「多多少少啦。」我擬了一些待完成的大綱。「我們去台中像我們說的那樣生活吧,半工半讀,我們一樣追著我們的夢,妳如果先成功了要拉我一把哦!我如果先站穩腳步了我會助妳一臂之力,我們要共患難同享福。」

我們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是我們不會放棄我們要追的夢。

「一定要那樣哦,先這樣吧!」電話那頭的她要先掛斷電話了。

「梅雲,颱風過後妳要給我打通電話報平安,好嗎?」我語氣央求。

最後。「沒問題!妳跟妳家人也要注意安全,妳代替我向妳家人問好哈,BYEBYE!」她在電話中笑著對我說BYEBYE。

「BYEBYE!」我能想像掛掉電話的她,笑容有多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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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茶。

夏稻。

秋柚。

冬梅。

季節不停更迭,當初那個從水里搭車離開的十八歲蘿回音根本想不到會有走到了四十歲的這一天,本以為那會是很久以後的事,料不到歲月如梭時間飛縱即逝,時間推進器轉眼將四十歲推來。

20230422 愛地球日

我,蘿回音搭上了集集小火車來赴我的四十歲之約了。

因二零二一年八月的大雨走山,造成鐵路二號隧道損壞,目前集集小火車只能行駛到集集站,如要到水里、車埕的民眾們,可以選擇在集集站下車後購票轉搭前往車埕、水里的客運。

我就是這麼選擇的,因逢假日為數不少的觀光客湧入集集站,下了小火車的我在人潮洶湧間行進,因離約定的時間還早,我要來趟車埕獨旅。

我在集集站上了前往車埕的客運,看著窗外的街景,我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我的四十歲愛地球日之約,我們就要見面了,我們約定好要微笑見面的!

這二十二年來我跟不同對象在南投深度、輕旅行過無數次,每次都是盡興而歸,不管路途、景點再怎麼變化,我們總是百遊不倦,屢屢因南投多彩多姿千變萬化的千嬌百態而著迷、而不可自拔的再次深深愛上它。

還有大大戰勝我意志力,讓我顧不得身材是否會發福走樣的-美食,我總是不惜會花下我大把的鈔票來滿足我口腹之慾,僅管那會加速我奔向臃腫大嬸的路程,但就算會崩壞,我也要吃遍它東南西北許許多多料理或特色小吃。

車窗外的景色一幕幕的飛掠,右手邊是乾涸的「獨水溪」,左手邊的山壁下是斷了軌的小火車鐵道線,車子開過了隧道了,水里就近在眼前了。

但我並沒有下車,直到繼續搭到終點站車埕,我才下了車。

我們相約的地點是水里,我知道,今天不會有人陪我到車埕的,我必須獨自走完這趟回顧。

車埕,這個已華麗轉身的山中小城,它一樣是那麼的充滿它獨特的內涵,我在林班道、木業展示館跟小朋友們玩著捉迷藏,也在階梯處像個孩子王一樣的與小孩們玩猜拳!

我跳上最上階梯,我還是贏了,只是,這次沒有輸的人會揹起我了。

我也在浪漫的貯木池、老街來來回回的漫步著。

車埕還擴大了商場、遊玩聚落,有不少廠家進駐,讓遊客可以更恣意的在這花上時間放鬆慢活。

我看著「紙箱王」的小火車一趟又再趟搭載著大小朋友來來回回穿梭,實在是有趣極了!

我當然也試吃了各式各樣的梅子、梅酒、清梅酒、紹興梅子酒、XO梅子酒,店員將一杯接著一杯的梅酒遞給我豪飲,喝得我有點暈,我還買了十包梅子要當伴手禮。

我還在「水里鄉農會車埕門市」買了大觀冰廠用清澈細緻水質製作出的萬年不敗紹興米糕冰棒,那細滑香Q的糯米粒和著咬下的冰塊落入我口中的驚豔口感令我停下品嚐,仔細觀看著手上的紹興米糕冰棒,竟好吃到我捨不得吃完它了。

碎蔥花、方塊酥等無糖牛軋糖,小巧好入口的貼心設計更是我不會錯過的美食嬌點喔。

「小姐,要幾個竹筒飯?」當我回過神時,我看著眼前的竹筒飯商家老闆娘熱情的招呼著我。

我拿錢給老闆娘,「一個,我自已有帶筷子跟袋子可以裝。」

「小姐,妳很環保耶!欸,現在垃圾一堆,不環保多愛護環境點真的不行啦!」老闆娘笑說:「我們的竹筒飯很好吃喔,包准會是妳吃過最好吃的竹筒飯。」

「我想也是這樣!」我笑回,我怎麼好意思說,事實上我已經有二十三年沒有吃過竹筒飯。

我提著竹筒飯越過了草皮時,看到巨型蜥蜴,我本來以為是模型,仔細一瞧才發現正在曬沐光浴的牠正對著我眨眼呢!

「它是真的呢!」我輕呼,我冒昧的詢問牠在一旁的主人,「請問牠是什麼品種的寵物蜥蜴?」

「是泰加蜥蜴。」長長的體型看的出豢養蠻長的時間了,它已是巨蜥了。

「噢,那牠的頭頂怎麼了?一片白白的,像是癒合的傷口?」雖然是隔著幾步的距離,但我還是發現了。

「開刀,因為腫瘤。」牠的主人頗心疼又寵溺的看著泰加。

我尚未開口,一個經過的小女孩她天真的嗓音插進來說:「爸爸,你看,有鱷魚耶!牠的頭還受傷了!」

我跟主人都尚未糾正小女孩,牽著小女孩的戴著一副度數頗深眼鏡的父親彎腰對泰加蜥蜴說:「嘿,女孩,妳還好嗎?」

嘿,女孩,妳還好嗎?

我瞬間僵成化石,怔怔的看著他,臉色的笑意褪去。

是巧合吧?絕對是巧合。

那帶著孩子出遊的父母我並不認識,我看著他們一家四口和樂融融、相親相愛有說有笑的離去。

當年我的祝福,應該也是成真了吧?

只要你活著,能開心幸福,就算一輩子我都不會再有你的消息,我們沒有開花結果我沒有關係,只要你能活著,能以你開心幸福的形式活著,即使你不是我的我也會祝福你。

二十二年就這麼過去了,我真的沒有想到時間會像光速般流逝的如此的快!

我已不再是青春少女,我的眼角有了皺紋、過了三十五歲之後白髮更是控制不了的備增,雖然我按步就班的保養、防曬、滋潤,企圖延緩老化,但是細瞧還是馬上可以看得出來我就是年紀一大把的大嬸了。

我坐在當年李維吻我的那個遊覽車上下等候亭,我打開了竹筒飯,我夾了一口飯送入口中,「這是用濁水溪圓糯米製成的吧?散發著誘人光澤,味道是那麼的圓潤香Q、軟嫩滑口,有點黏又不會太黏--我很喜歡!」香味四溢的米筒飯照理說會讓我一口接一口直接吃光見底的,但我的喉道有股熱流,讓我難以下嚥。

只剩下我形單影隻的坐在這裡,看著眼前的明潭大壩、從明潭水庫放下的碧綠色的水流騁馳而過。

晴朗無雲的天空,也沒有風,我想枯坐在這好久好久,我不想起身,我不想去面對已經過了二十二年的現實。

我怎麼會想到,四十歲的我居然要在這跟高二的蘿回音、李維,第一次初吻的你們,擦身而過,要把你們永遠留在美好的這裡了!

我得走了,去我心心念念的水里,那裡有梅雲在等著我。

我恍恍惚惚的上了客運,我總是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你知道嗎?就像我們一次又一次的道別,我不斷的上車、下車、搭車、換車、身邊的人換了幾個,最後大家都有他們的去處了,而我繼續著我的旅行,我並不淒涼只是有時得沉浸在孤獨中罷了。

客運很快的停在水里車站前,水里到了。

我並沒有歸心似箭般的到來,離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我又開始了我一個人的獨旅。

我走入車站內,車票員狐疑的看著我,顯然我不是去買往集集客運票的旅客。

我看著蜷曲著身體縮在客椅上熟睡的貓咪,「是您養的貓咪嗎?」

「不是,牠是浪浪貓,我們有個大姊偶爾會餵食牠,幾年前牠走失了似乎找到飼養牠的主人,但不久前又跑回來了,就這麼一直待著。」車票員眼中有著淡淡的寵愛。

連浪浪貓咪都能感覺這個車站的舒適,捨不得離去。

「請問,我可以進去月台嗎?」我吞了口口水,心跳有點加快。

「可以,請進。」車票員點頭同意。

交錯的鐵軌上放著禁止進入的三角錐,踏上久違多年我不曾到來的水里車站月台,月台前那個秘境仍然一片翠綠,石階前已立了不能進出的鐵欄杆,我坐在月台上沾著灰塵,夾著枯葉的藍色座位,月台上的水里陶仍然擺放在原地,已經過了幻想會有龍貓出現的年紀了,我定定的望著前方,我想靜靜地坐一會兒再走。

我並不是要來緬懷過去的美好!因為我始終也沒有在原地踏步,過往雲煙的悲歡離合竟也習慣到能承受的住了。

揮去眼前的濛霧,我緩緩的站起身,拖著腳步走出月台,水里有些改變了,二十二年前火車站前只有一家便利商店,現在多了好幾家,也有手搖飲店進駐了,生活變得更便利了,但又好似沒有多大的改變。

我最喜歡從水里火車站的上坡居高臨下的眺望、俯奔而下了!

我先走去水果攤,照例買了一串信義葡萄,又走去我常寄稿的郵局,假日沒有營業大門上著大鎖,但那熟悉的感覺還是讓我笑了。

午后了,市場的攤販零零散散的收拾著,「書局居然還撐到現在沒有關閉?」

那個我買稿紙的書局還營業著,我十分訝異。

然後我來到了民族橋。

這個橋有我這輩子不會忘記的回憶。

我等了幾個紅綠燈,鼓起勇氣過馬路過橋,橋邊停了一輛紅色休旅車,車上的男子下了車,他在橋的兩端跑來奔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也跟著他跑來奔去,他奇怪的看著我。

我看他,「請問您在看魚對不對?我看到了水底下反光著魚鱗光芒的魚群!」

「對啊,我是在看魚,因為我在釣魚!」男子說,他的釣具就在橋下。

其實水里溪是禁止釣魚的。

「請問現在都是什麼魚居多?」我還是很好奇。

男子非常感慨,「都是外人種居多嘍,本土原生種都快被外來種吃光了!我釣十隻有十隻是外來種魚!」

對於這個地方,我是不是也只是外來種不速之客?!

「跟以前都不一樣了,以前水里溪的本土魚種多不勝數,現在是一尾難釣啊!」男子唸唸有詞。「不止是環境,連水底下也是被人為破壞的很嚴重!」

這已經是阻止不了的事實了!不想聊這麼沉重的事情,我指著以前沒看過的交勾在寬闊溪流兩旁的線條,「請問這些交勾的線條是做什麼用的?」

「哦,那是泛舟用的,現在水里溪也有泛舟比賽,喏,前方就有一群孩子趁著明潭水庫發電、放水時在泛舟!」男子漫不經心的回我,因為他比較關心他的釣竿。

橋邊的廣播聲廣播著:明潭水庫正在發電放水,水勢會瞬間變大,各位民眾請勿靠近或儘快離開水里溪~

我看著划著漿的青少年、少女們,他們一下逆流而上、一會兒順水而下,他們的安全措拖非常齊全,一旁還有指導教練注視著他們。

「我知道了,謝謝你。」我笑了笑,沒有再繼續打擾釣客。

我又開始前進,我看見在民族橋旁,以前我經常坐著的那個行人座位,「座位還在呢。」已到不惑之年的我,已不再被當年的落寞吞噬了,當我往行人座位坐下時,內心卻是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什麼念頭能覆蓋當初的歡笑了。

雖然四十歲的我一個人獨自坐在這裡,但我並不可憐啊!

這二十二年來我身邊不乏追求者,也交往過幾位不錯的對象,當年的心痛現在想起來一樣是心痛,但你已經不是我的唯一了。

我拖著足跡繼續再往前行走,每走一步我就覺得胸口沉重,溢發喘不過氣,我來到了水里國小--九二一那晚我跟梅雲的避難所,我們睜著眼看了整夜的星空,當年那場災難,唯一慶幸的是有梅雲陪在我身邊。

沒有多大變化的租屋處鐵門拉下,我從馬路旁望上去我們住過的三樓,我看見我們在這笑過、哭過、愛過的種種,我的內心滿是惆悵…

我抽回了空洞的視線,孤伶伶的往學校的方向走,那是一段偏僻小徑,我的手一把又一把的握起丟棄在路旁的成堆木屑,又一次次的讓它們從我手上翻落,我將它們湊近我鼻尖聞了聞,它們沒有香氣了,一如我走味的生活。

聳立的紅樓很快就出現在我眼前,我從後門外牆看見蘿回音借讀最多書的圖書館,在後門口梅雲告白被拒的那幕,那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而已啊!

時至今日,人去樓空了。

守衛見到像遊魂的我很是吃驚。

「不好意思,我、我、我是以前的畢業生,我想要進去學校走一下,就在中庭、走廊、操場這幾處繞繞,可以嗎?」我知道我很冒昧也很強人所難,但如果他拒絕,我會離開。

「請進。」守衛請我隨意參觀。

「謝謝。」我感激不盡的語氣。

假日的校園並不是空無一人,我在中庭上待了一下,踏過草地來到施工的操場,幾名施工的人見到我並未理會,而我只是想要見見當年我們談笑風聲的那個講台,陽光刺得我眼睛不舒服,我竟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只好退至陰涼的教室長廊,在這寧靜的校園,我不想要像個失意人一樣在這邊找尋過往的悠悠回憶,我極力保持著愉悅的心情,盯著天花板上掛著的一道勵志牌語。

當我越過它們,我覺得我枯燥的心靈彷彿灌上了雞湯,重獲新生了。

我並不是要來這弔念逝去的青春的,但還是不免會在眼中、腦中、心中的某個記憶深處拼湊起那時的我們。

謝謝那時的我們就算天要塌下來,卻什麼也阻擋不了往前進的我們,即便這段路遭遇重重挫折我們還是能一樣笑容燦爛地存活至現在!

我跟守衛點了點頭,再次謝謝他的放行,我要步出校門口了。

我踽踽獨行,來到了梅雲當時打工的加油站,我在馬路旁補充了下水份,拿出手機按下梅雲妳家的電話,電話撥出去了,很快的電話那頭有了聲音,我說:「嗨,梅雲,嗯~我到了,妳出發了吧?我也很快就到火車站前了,我們待會兒見嘍。」

掛上了電話,我們這場二十二年之約、我的四十歲之約,我們終於要見面了。

&&&&&&&&&&&&&&&&&&&&&&&&&&&&&&&&&&&&&&&

馬路旁的梅子舖放著滾動著正在給梅子去菁的圓桶,地上放著好幾包尚未處理的生青梅。

「桶子內的梅子正在去菁,青菁後就可以製作脆梅--」老闆娘正在跟上門的客戶解說。

我不知不覺的靠過去,「請問,我可以跟妳買一些梅子嗎?」

老闆娘點頭,「當然啊,我就是賣梅子的,看小姐妳要吃什麼梅子?脆梅、咖啡梅、茶梅、鳳梨梅、烏梅,各式各樣…啊!」

不等老闆娘介紹完,我拿起一旁尚未處理過的生青梅咬了一口,那酸溜溜、又苦又澀的口感嗆出了我的眼淚。

「小姐,妳拿錯了啦,那個梅子還沒處理過,這樣生吃不好吃啦!」老闆娘大吃一驚。

「很好吃…真的是讓人懷念的口感跟滋味啊!」好吃到我都熱淚盈眶了。

我拿了百元鈔要給老闆娘,老闆娘拒收,「送妳吃啦,但以後不要這樣吃了,太酸了又很苦澀,很難吞得下口!」

我謝過了老闆娘,邊走邊有一口沒一口的將生梅肉咬下口,我的眼淚因生青梅肉的酸澀而直流,我走進了路旁的便利商店,我必須深吸幾口氣,整理下自已的情緒後再去見梅雲。

我想來杯冷萃茶,付完錢我拿著我的保溫杯給店員,年少的店員,他的右手臂內刺了一行英文字,我輕啟乾澀的嘴唇問他,「請問您的刺青是什麼意思呢?」

帥氣的年輕店員看了我、看向他的刺青,回:「我愛地球,我愛妳。」

「Oh,真的是太棒了。」我聽了十分動容。

「其實是,迷藏,」他笑了笑,「讓我花掉一整幅青春,用來尋你。」

我失去了我的笑容,我的心口一陣天搖地動般的衝擊!我怔怔的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讓我花掉一整幅青春,用來尋你—徐志摩 迷藏

讓我花掉一整幅青春,用來尋你!

可不是嗎?!

我紅了眼眶,「噢,真是好看的刺青!謝謝你跟我分享…讓我花掉一整幅青春,用來尋你。」

那年無與倫比的美麗悸動,最後只能被我放進水里溪「放水遊」的你們,此時此刻洄游的你們,衝破了我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匣子,像是水龍捲般將載浮載沉的我一起吞沒!

我再也不能克制我的傷心,跌跌撞撞走出便利商店。

我含著淚水來到了車站前,梅雲,我來赴約我來見妳了--

「蘿回音,妳終於來啦!我們終於見面了!」近在眼前的梅雲喊著,她對我揮著手,她青春洋溢的美麗臉龐依然是笑容可掬!因為,「我們約好要笑著見面的!」

可是我卻擠不出一絲微笑,「梅雲,妳真的都沒變,還是那麼漂亮美麗…」我淚如雨下的說。

這時梅雲十九歲的臉蛋,她停在十九歲那年我們分別時的美麗臉蛋,逐漸在我的面前模糊了…

我靠在車站前的階梯欄杆旁,看著空無一人的眼前,梅雲十九歲那年的臉蛋已然在我的幻想中消失了…

梅雲,妳是不可能來赴約了。

妳永遠缺席了。

我這一路任由沉重、沉痛翻攪我的心靈、不管我如何拖拉著我的步伐,最終還是要來面對這場妳不會來赴的約,這場只有我會來的約。

剛剛在加油站前撥打的電話那頭傳來的是:您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嘟嘟嘟…

而我還是假裝妳會來,逕自自問自答。

最痛苦的是我欺騙不了自已,我明知道,妳是不可能會來的了。

我仰望著前方一座又翻過一座的山巒,覆蓋在山頭上的白雲掠過二十二年前的那場死亡悲劇。

桃芝颱風登陸的那晚風雨交加,整晚的狂風呼呼呼地吹襲像鬼哭狼嚎未曾停歇,暴雨連續的暴下,好像要將全世界的雨都下在這片土地上,我整晚困在心驚膽跳的牢籠我不能入眠!

天未亮我就狂撥打妳家的電話,但是都不通、不通、不通…

心裡不好的預感讓我幾乎發狂!我連續一直撥打電話,都是不通的狀況,我無計可施了,我打去水里房東太太的家請她幫忙找尋妳,但豪雨成災道路中斷,情況混沌不明,沒人知道妳的消息!

我打去東埔同學家,同學說:幾晚的大雨導致草嶺潭潰堤,整個大水猝不及防往她們家那邊快速的沖去,她們家已經找不到了!當時只有她一個人在家,據說晚上十一點她還有出來看下情況,但大半夜大水夾雜大量土石流沖刷而來時,已來不及逃了,她們家還有她直接被沖埋了,目前還找不到她的人,恐怕是不在了…」

有誰、有誰可以救救妳呢?梅雲!

沒有誰、沒有誰可以救妳了!

我只要想到妳當時的哭救、被淹沒的妳,我就痛不欲生!

掛掉電話後我沒有哭,因為受到打擊的我,失去意識倒下了。

電視上的新聞播報著:桃芝颱風造成慘烈災情,南投縣信義鄉山區不明失蹤者仍然下落不明—

妳怎麼會是不明失蹤者呢?

我因此痛哭失聲。

妳不會是不明失蹤者,妳是廖梅雲!My Love。

妳永遠停留在十九歲那年了。

為什麼?!竟是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毀滅了妳,將妳停格在十九歲的那晚!

我怎麼都不能相信妳竟然會這樣的離開了!

這對妳真的太殘忍了!

我一直跟我說,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妳看起來不像是那麼短命的人,妳還有大好人生,妳會成為赫赫有名的名畫家,妳會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生幾個好孩子,妳還會舉辦很多公益活動,然後面帶笑容來跟我赴約—

再也不可能了。

他們放棄搜尋妳了,這是最不得已的決定,妳的家人搬離了那個讓人傷心欲絕的傷心地。

然後我在DRAM(動態隨時存取記憶體)廠當QC品管檢測員全檢著一片片承載著有歡喜有悲傷有淚水的的片片DRAM;輾轉到紡織廠任職生產管理,看著機台上的紡織紗交織著多少悲歡起落…我有時過得渾渾噩噩,有時打起精神往前走,只是我身邊少了能一起跟我談心說笑,一起變老的妳了。

對不起,我必須放下十九歲的妳,繼續走我人生的路程了…

四年後一個平靜如水的夜晚,夜色有點朦朧黯淡,沒有預兆的,妳俏然無息的來入夢了。

 

昨晚夢見妳,畫面是跳躍的空間是扭曲的,有道聲音對我說:

妳看!誰來了?

車來了,上了車,見到的竟是妳!

我又驚又喜,對妳說:妳怎麼會在這,妳不是已經--

妳不語,只是面帶著微笑對我一笑。

我坐在妳身邊,沿途耳邊一直傳來有說有笑的聲音,併肩而坐的我們沒開口,卻是滿臉笑容。

車外的畫面閃過一段段我們歡樂的點滴,快樂的過往,

我們看起來是那麼的歡愉,沒有任何悲傷苦苦糾纏。

妳的臉孔依然青春美麗,妳來了,妳還是那個愛笑、美麗如昔的妳。

畫面冷不防的驟然轉換,那是個黃沙滾滾揚著漫天塵土、光禿禿的山頭,我渾然不知為何我們會站在這裡?

妳笑著對我說:「我就在這裡修行,妳不要擔心我,妳要好好的過日子哦,直到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聚的。」

我想跟妳說,我不要,妳不要離開我,我不要---

但我沒有機會開口!

然後我就聽見我自已的哭聲了,我哭著醒來了,我哭到不能自已。

我痛哭的不是妳離開我身邊了,而是在這個世界上,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妳了,我再也找不到妳了。

有日本節目到世界各地去找尋住在世界秘境的日本人,有一陣子我看到這個節目總是很感傷,因為我再也找不到妳了。

我再也不會有妳的消息,我再也找不到妳了…

凝結在山稜線內的雲嵐淚滴,順著我的眼角潸然墜下。

我哭喊著,我真的沒辦法放下妳…..

妳會是天地萬物中的每一片美麗風景,而不會是我每想一次就流一次的淚滴。

V6跟我的那些男孩們後來單飛、解散了,韓流風靡全世界了,但梅雲妳沒看走眼,森田剛是個很好、很痴情的好男人,他後來冠了愛妻姓,現在是宮澤剛了。

多少個夜晚,從荒涼山巔傳來的一盞微弱燈火,我心裏總想,妳就在那邊對 嗎?那是妳修行的地方嗎?我們只是隔著層層疊疊的高山,無法見面而已對嗎?

有時這麼想,我會覺得內心得到安慰,但有時我又會慟得無法自抑,蓄在我眼中颱風挾帶來的豪大雨就一塌糊塗的落下了...不敢再多想了,不管有沒有,我都不願意造成妳的負累了。

車來了,我又要上車了,抹掉淚水後,我要帶著約定好的笑容然後獨自一人搭上開往集集的客運。

我再一次的看了一眼我們約定好碰面的地方,終有一天,我會帶著笑再次赴約,與妳相聚的。

而妳,還是會在我們約好的原地揮著手的歡迎我來,也面帶微笑的送我離開嗎?

車裏,坐在我前方的男孩他的手機貼在窗邊錄著窗外的景色,他也捨不得離開對嗎?

坐我身旁的男孩濃情蜜意地伸手揉揉坐他前方女孩的頭髮,男孩的身體往前傾,與女孩貼臉輕聲細語,他們的臉上掛著絲絲入扣的甜蜜。

我們也曾經有過那樣子的不是嗎?

在集集站下車後,我載上了耳機,廣播中的樂曲正播放著「西城男孩 MY LOVE/我的摯愛」。

自我放逐的走在集集民權路上,這是條自行車暨行人道,迎面而來的是那年騎著腳踏車在集集「畢業旅行」的李維跟我。

我在白晝中停下腳步看著他們。

「喂,蘿回音,妳有在騎嗎?」李維不用回頭也知道我沒在踩了。「蘿回音,我真的要跟妳說,妳真的很重耶!」

「明明就是你體虛、弱雞男!」我一副你遜掉了啦的語氣。

「蘿回音,妳知道嗎?男子漢大丈夫是不能被嘲笑的!」在鐵路平交道停紅綠燈時,李維轉頭瞪了我一眼。「我會讓妳知道什麼叫正港的男子漢!」

李維跳下車,他跑到馬路旁,竟然開始做伏地挺身!

「李維,你在幹嘛,快上車!」我雖然這麼喊,卻笑翻天。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他動做神速的做完十下標準的伏地挺身後才又坐了車上---

你們與我交錯而過,然後你們離我越離越遠了。

還有我們在綠色隧道的道別祝福,我卯足全力的想跑進那捲曲著的時空漩渦裏,我想對李維、蘿回音說,你們走,不要回頭要不顧一切的去追尋你們的愛情!

但我不是時空旅人,我沒有辦法回到過去。

後來我到台中半工半讀的完成學業,我也結交了幾位真誠摯友。

不管是一個人還是結伴同行,我們在中友百貨、大遠百、SOGO逛了又逛,我們吃著有品牌的集團美食,有時也花錢買下精品名牌包,但我偶爾迷惘,這真的是我要的嗎?

愛情也像是換上新包包一樣,換上新的,丟掉舊的,交往、分手就這麼重覆了幾次。

一中商街、逢甲商圈要什麼應有盡有,播放的音樂總是最潮最流行,我有時會迷失在熱鬧喧嘩的人潮。

我們的身上都埋著不知何時會引爆的定時炸彈,倒數計時卻讓我年歲漸增,我曾在TSMC(台積電)當過技術員,那一塵不染的晶圓結合如今最具話題的AI;我也會去台北食品展挖掘現今、未來趨勢的美食,我用很美好的生活方式生活著,雖然我曾在沮喪時多盼望有你在我身邊說一句鼓勵我的話。

我曾在鞋廠當三角貿易真皮採購,剪下來的真皮邊角料他們說可以用來做名牌包,因為與精品名牌包的料相同,差別只在於LOGO,我只是拿著真皮邊角料看了許久,萎靡的放下真皮邊角料,因為我想起封鎖已久的空氣夢想包。

三十歲那年我被求婚,三十二歲那年我抱著剛滿月的孩子,慈愛的看著懷抱中的天使睡顏,半晌後,孩子的媽泡好奶接過嬰兒親餵,我很快的卸下「偽娘」的身份。

我最終沒有步入三十歲那年的婚禮。

我任職於國貿相關事務後接觸了各國的貿易業務,也跟許多國外客戶接洽,這世界真的好大,日新月異的科技,我們卻是斷線的過去了。

智慧型手機普遍化了,數不清的APP、通訊軟體,網路的發達,整個路上都是Youtubers、網紅們;大家都在炒地炒房炒股,已經沒有一戶我們能一起買的房了。

「蘿小姐,妳第二次確診的癥狀是?」「高燒、遽烈咳嗽!」「我開藥給妳按時服用…」

確診比得到愛情的頻率還高,咳~咳~咳,近幾年迫於無奈還真的領過好幾次「藥包」。

集集車站內坐著的老夫老妻為彼此剝了香蕉皮,香蕉濃烈的香甜略帶酸的氣味讓我回神,原來我已走進車站的月台。

天色已全暗,小火車來了,我再次上了車,我要再次的離你們而去了。

濁水站是唯一集集小火車相會的鐵支路線,我這邊天黑的車廂望見的那頭交會的車廂竟是大白日,坐在車廂內歡笑聲不絕於耳的我們--

車窗外黑幕籠罩,浮現的畫面是那年我在學校頂樓告白大喊:李維,我愛你!

耳邊響起的是李維在集集交叉路口對我大喊的:蘿回音,我愛妳!

這時我看到面帶著笑容的年輕李維從對向車廂走來,他踏上了我乘坐的這列小火車,他直直的朝我走來,他會坐往我身邊嗎?!

「爸爸,天黑了,看不到蝴蝶了。」

坐在我眼前的是一對父子,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看著車窗外。

攏著眉頭的父親沒有回應。

「爸爸,我要喝水。」小男孩拿著放在背包的水壺喝起水。

孩子的爸這時開口問他,「會冷嗎?要穿外套嗎?」

「不會冷,不用穿外套。」小男孩這時又很認真的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我呼吸一窒,帶著微笑的年輕李維,他的靈魂在對座男子開口時,竟進入那男子的身軀與那男子相互交疊了!

我的視線在男子開口時由車窗上與他交會,他的聲音勾起了我內心最深處的深藏記憶!

他是那麼的熟悉,他拿下因疫情戴起的口罩、拿下他的黑色鏡框眼鏡,他的雙手抹了把臉—

我不能置信的看著他,熱淚迅速盈眶。

李維。

我認出他來了,而他是早認出我了。

二十二年後的李維身體變壯了,臉上多了歲月的刻痕及成熟穩重,意見不到的是我們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再相遇!

小男孩拉拉他的手,「爸爸,外面的天太黑了看不見了,我可以打電話跟媽媽說我們幾點會到家嗎?」小男孩是個善良貼心的好孩子。

我眼中閃著淚光帶著笑看著他們父子倆。

「好,你打電話跟媽媽說,我們九點半前會到家…」李維凝視著我,語氣疼愛的對著他兒子說。

太好了!李維,你真的過得很幸福呢!

我破涕為笑地看著他,李維也是這樣笑著看著我。

李維的兒子眉宇與他頗為相似,也是個俊男孩呢!

我真的很為你們開心,即使最後那個讓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二水站到了,而我們的終點站早就就過站了。

我們對彼此禮貌地點了點頭並帶著笑下了車,我們就像一路奔流的濁水溪流水,不再回頭,我與你們往不同的支流匯流而去了。

&&&&&&&&&&&&&&&&&&&&&&&&&&&&&&&&&&&&&&

不久後

我又造訪了水里火車站,我走在小火車尚未復駛的火車站鐵軌中,忽然間我的腳邊掉了一本導覽書,我彎腰想要幫忙拾起,但那個掉了書的女孩比我更快速的拾起!

眼前還是高二生的蘿回音她根本沒見到我,有兩道聲音催促著她。

「蘿回音,快來啊,妳遲到了!」梅雲招手笑喊。

「蘿回音,快點,我們等妳很久了!」李維亮了亮手上的誘人食物。

蘿回音跑向高三的梅雲,還有高二的李維,「我來了!」她一手環著梅雲、一手勾著男朋友李維的手臂。

「妳很慢耶,在做什麼?」

「我在圖書館看到這本書,好像還不錯!」

「哦,什麼書…」

他們有說有笑的往水里天際掛著的一道連向信義山區的彩虹方向走遠。

「蘿回音,我們來拍照。」手臂搭上我肩頭的新男友-雲林,溫柔地喚回了我。

「嗯!」四十歲的我笑意盈盈的回過神。

在我拍下照片的瞬間,我見到了高二生蘿回音手上拿的那本導覽書名,

迷藏 My Love

(讓我花掉一整幅青春,用來尋你 徐志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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