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在備戰今年九月底登場的杭州亞運。我有幸身為象棋項目的選手,在大學順利畢業之後依照計畫換了一個訓練的環境,從大四下學期大多時間獨自一人在家面對電腦軟件的日子轉換到後山一處學校宿舍,不變的是依舊獨自面對電腦軟件。變得時常往返臺東與臺北,遙遙路程也算是自己面對自己的沉澱時刻。曾經聽不懂動力火車「跳上車子離開傷心的台北」,如今訓練下班後騎機車前往車站時在風裡突然能夠明白,臺東在概念上並不傷心,也沒有你逗留過的痕跡,不過是壓抑著的靈魂需要出口,讓其順勢帶著身體逃亡,有一種離開是不用明確的理由卻可以決絕的轉身。
棋藝這趟經歷對我來說確實似奇幻之旅。縱觀短短二十年生命,可貴的是我竟能認真對待一件事如此執著而長久,從十三年前單純熱愛到拿到挑戰門票,雖說這一年來是肩負責任而努力,但在此之前一路走來的挫折與磨難伴隨,一度讓我投降,大學很長時間漂泊在教學與學習的漫漫長路上沒有盡頭,而賽場上輸多勝少,我漸漸體會不了下棋的初衷與樂趣。一切起伏到如今隨著畢業與當選手的安排到來暫時停止,讓我這幾年來在象棋道路上延伸的種種支變得以緩下腳步、等待修整。
搭訂票火車總是會特意訂靠窗的位置。因為乘車時需要倚靠窗台休息,另一個原因是想在清醒時、滑膩手機時見窗外景色飛入我匱乏的眼簾,某種程度上很大的洗滌了盡是棋的生活。
如果人生是趟東部鐵道旅途,你和棋藝就是偶然出現的壯闊海景與連綿山景,是剛過新城站後無際而孤冷的立霧溪出海口,是富里站縱谷裡兩側翠綠的遠山和平整良田,偶有三貂嶺站般隱藏在山壁之間的秘境,景色一直擁抱著飛奔的列車與鐵路,只是我們有無數的隧道需要穿越,常常遺漏了一晃而逝的它。而人生大多數時間,正是留給了穿越隧道的寂寞車廂,燈光不算昏暗,卻乘了滿車不語而沈重的靈魂,不約而同的在一趟一趟車程往返裡半夢半醒。
窗外景物飛逝,從下午臺東的艷陽高照到臺北的夜幕低垂,像消耗了的時間被具象,如慢跑後漸漸平緩的心跳,像老去的容顏爬上了細紋,我明白一切的流逝,而流逝本身卻悄無聲息而深刻。車廂高速前行,花蓮的雨斜斜歪歪的向後滑落,朦朧城市逐漸點起的燈火。最後板橋迎來滂沱大雨。
那次比賽後我們一起搭火車離開。逛完賽場附近的美食與夕陽,望著聊著那片海從夕陽餘暉映照到夜幕低垂波光粼粼,我還是習慣窗邊的位置。列車疾駛,參雜了整日比賽後的振奮與疲憊、揮汗擠進熱鬧街頭的探索欲,我們不約而同拿出手機交換展示著今日的棋譜內容,用著已經疲乏的棋力拆解討論著,笑笑鬧鬧,樂趣橫生在棋盤以外的我們之間。這種純粹的、關於棋的對話看似已經離我非常遙遠,棋的成份不知何時已變成工作與負擔,遠大於拆棋的樂趣本身,嚴肅的復盤已成常態,習慣實事求是的看每一步棋,從中打探當時的思考模式與心境,找出自己與對手的軟手與敗著,再配合軟件提示與重新深度思考,試圖讓走法更上一層樓,試圖一步一步從技術上改進去追求所謂的進步。寧願和你一起枯燥著,試圖把沈悶的技術變得有趣,對與錯都是之後的事。馬上在臺北分別,而我很快的要再度離開前往臺東,打趣的說每個週末就像有著灰姑娘般的時限,十二點一到,就要回復成訓練的狀態,沒有相見時的無話不談,沒有神來一筆的棋路,沒有各抒己見的暢快,沒有你能夠比鄰陪我一起行走的茫茫前路。
直到真的分別的那刻,竟有真實無比的錯覺動搖著我:時間竟然足夠溫柔,能讓人把冗長文字裡那個相信會永遠的你/他悄悄置換成這個你/他,同時心頭震顫於象棋帶來的緣份,從以前到現在的每一個靈魂能夠相遇都是那麼湊巧。欣然相約了下次比賽相見,遂把你封存在訊息裡,在每次十二點過後、灰姑娘般的變回現實那刻,打開訊息找到身在遠方卻關心彼此的你。
(雜記,寫於亞運倒數85-65天。6月1日來到台東,我開始配合團隊建立新的訓練模式,適應天氣與環境。六月底不幸二度確診,病中非常難受,等到痊癒一晃就是三週。中途渾渾噩噩的看棋走棋也來到大病初癒的現在,發現到9月多結束的訓練默默被我度過了一半,憂喜參半。這段時間的各種體會待比賽後再一一分享。很開心我還是我,住在自己建造的舒服的溫室裡,這樣很好,不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