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亦絢《愛的不久時》

這本書是同志文學還是性愛文學，我也說不上來，甚至你要我定義它是散文還是小說，我都沒有答案。
張亦絢以自身在法國求學經歷改寫成的後設小說，描述一名永不出櫃的台灣同女和一名法國異男 Alex 的，有性也有愛的，以不愛為共識的（愛情）故事。

看過《愛的不久時》的朋友聽我這樣形容大概會生氣，我也會，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形容，這本書不適用於任何一種標籤，張亦絢用第一人稱口吻敘述，字裡行間有小時候的傷，有被女友欺騙的痛，有身為小說家的傲，有做為外地人的慌，更有遇見 Alex 的惑。

每每要問這到底是不是張亦絢自己發生的真實故事，主人翁又會跳出來呼喊著「小說是小說，人生是人生。」張亦絢的文字像呢喃，於是久了以後，你也不去在意那故事的真假，你開始不去用任何一種刻板印象去看她，不去思索「同女」和「異男」發生性愛的邏輯，更不去探求「同女」和「異男」相愛的證據。

都是標籤，我想起那次錄音，和徐老師的對談，我政治正確地說著「希望性別是流動的」，徐老師反問我，為何要流動才符合世界的規則，為何我不能也想跟同性做愛但我定義自己是異性戀？
我們總是以常態去解釋一段相遇，總以為有了定義之後，事情會比較簡單，可是天底下沒有這麼好的如意算盤。看見主人翁和 Alex 的互動、主人翁不斷不斷的自我剖析之後，我突然感覺到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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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讀張亦絢的文字是讀《性意思史》，那時候是以一個做節目的角度去讀，檢視自己主持的姿態，嘗試釐清自己和節目的存在意義。這本九年前出版的小說不一樣，這次是以很自私的、很自我的角度在讀，可能剛巧在這時候遇到了，就像主人翁遇見 Alex 一樣，沒有預兆。

我喜歡裡頭所有對於性愛的描述，性愛是很複雜的，至少主人翁的是，我的也是。
我喜歡她說在樹林中遇見一個男人的故事，考慮要不要跟他發生關係。
「樹林中的男人所以能象徵寂寞，是因為我了解了寂寞。他問我要不要跟他走，我短短的遲疑後搖頭說不。他按了按我的頭，好像某種宗教儀式中的告別，就這樣溫柔地消失了。我沒有跟他走，並不是我理智，也不是我不好色，而是我還需要我的偽裝，使我繼續我的生存。」

我也喜歡她說她跟 Alex 的性，從一個完全沒接觸過姿態，到後來以之為籌碼。
『可是我不可能不管那陌生東西，尤其是我感覺它好像有生命一樣跟著我頂著我，簡直像小時候尾隨我的月亮一樣。我鬆開Alex，趴下去查看：「喔！」──那個男人與女人生理上的大不同，那個我理論上知道它卻完全忘掉了的部位──能怪我嗎？我自己沒有這東西啊。這就是我如何與勃起的男性性器官相遇的經過。』
『我們的關係不會長，這輩子太難了。但是世上如果有輪迴，我要再遇到他，我不要我們之間斷掉，在這一輩子斷掉沒關係，但下輩子我要再找回來。為此我要留給他一些線索。我要對他下咒。印度童話或是佛教故事裡出現過，在交歡時正達到性高潮的鹿被獵人射死，因為是在將到高潮的極端歡愉中痛苦地死去，所以到了來生，鹿都還記得，誰是殺死牠們的獵人。這就是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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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節目中總是盡可能誠實，我總是說唯有對自己和伴侶誠實，才有可能得到解答，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有沒有答案，其實我的內心滿是混亂，對於性和愛，以為用盡了心機，得到的卻是滿地的無所適從。還是習慣坦承，這對我來說是比較方便的方式，所以依舊在這邊偷渡一些心裡話，即便沒有解答，必須說《愛的不久時》確實拯救了我。

我在裡頭找到一種關係的可能，足以給我自己懸而未決的心一個交代。
「那真是值得紀念的擁抱，一次經驗勝於十倍百倍科學與哲學：男人絕對可以終夜勃起並且不改友善。就像 Alex 對我一樣。強暴的神話一片一片碎掉。我們躺著聊天，我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那麼不設防過，那對我本身就是一種解脫。雖然我知道，他並不是不想要。」
「那被我叫做輕鬆的東西，其實就是一種愛。不管我們如何矢口否認，不管我們如何努力逆向行駛，有種非常接近愛的東西就是會出現，不是我愛也不是 Alex 愛，是我們在一起時就是會有愛，我們都是被動的。」
一起的記憶其實少的可以，但我記得那次你顫抖的擁抱和夜聊，也無法忘懷莫名其妙的深交，我總是玩笑說著自己的混亂和自私，然後心底奢望依舊是你心裡最善良的人。奔三在即，仍舊摸不清愛的底細，仍舊搞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到底愛誰、不愛誰，看完《愛的不久時》，我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找愛的邏輯和證據。

我只要知道那個東西，對我來說其實就是一種愛，不是我愛你，也不是你愛我，而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是會有種非常接近愛的東西出現。你完全可以矢口否認，但我要任性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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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我最喜歡的篇幅，都曾刊載在自由副刊，提供連結給大家，推薦大家都去讀。
之一 https://art.ltn.com.tw/article/paper/488737
之二 https://art.ltn.com.tw/article/paper/488942
之三 https://art.ltn.com.tw/article/paper/489163

（此篇寫於202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