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8/9,長崎原爆的日子。」剛看完《奧本海默》的白羊說,「大家總記得廣島的原爆圓頂館的鮮明印象,但對於長崎,好像沒有特別象徵性的畫面流傳下來。」
『畢竟,相對於當時比較現代化,有著鋼筋混凝土建築的廣島。長崎幾乎都是木造建築,難以承受原爆的威力。』蛾說,『更悲傷的是,原本的投彈目標是150公里外的小倉,但因為8/9當天早上小倉上空雲層太厚,轟炸機隊才倉促地轉往長崎投下第二顆原子彈。』
「本不該是長崎的。」
『但,有一張長崎原爆後的照片,卻永恆地流傳了下來。』
『這是一位美軍攝影師Joe O'Donnell在長崎原爆不久後拍的照片,他隨著美軍來到九州,拍攝了一系列日本投降後的現況。包含這張被稱為《站在火葬場旁的男孩》的經典照片。』蛾說。『攝影師沒有留下任何日期、實際拍攝地點等資訊,只在後來回憶時留下這段話:』
我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走過來,背上背著一個嬰兒。當年在日本,我們經常看到孩子們背著弟弟妹妹玩耍。但這個男孩顯然不同,我看得出來,他來到這個地方是有嚴肅的目的的。他沒穿鞋,臉色很僵。背著的嬰兒腦袋向後仰著,就像正在熟睡一樣。男孩在那兒站了五到十分鐘。
戴著白色面罩的男子走到他身邊,悄悄地解開綁著嬰兒的繩子。就在那時,我發現嬰兒原來已經死了。男人們抓住屍體的手腳,把他放在火堆上。男孩筆直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火焰。他用力咬住下唇,咬得泛了血光。燃燒的火焰就像太陽落山一樣。然後男孩轉身,默默地走了。
『前幾年,NHK拍了一部紀錄片,詳細記錄了追查了這張照片背後故事的過程,他們試圖確認照片的拍攝時間、地點,甚至想找出照片中的男孩是誰。』蛾打開紀錄片的網頁。
「不可能的任務吧,連攝影師本人都沒有記下何時何地了。」羊說,「而且這張照片,除了人,其他什麼線索都沒有呀。」
『說沒有線索也對,但每個細節都是線索。』蛾說,『調查小組仔細查看照片,先是發現當時習慣在左胸的上衣口袋,在照片裡卻在右邊,進而判斷這張照片經過水平左右翻轉過。經過左右翻轉處理,照片角落的石柱,雖然解析度很模糊,但經過比對還是可以辨識出是「縣」的楷體漢字。』
「噢,他們還跟政府機關確認,當時確實在政府機構或建築物附近,常常可以看到這種石柱。」邊看著紀錄片的羊說。
『接著,他們透過數位上色技術,讓黑白照片呈現原本的顏色。發現男孩鼻孔有凝血血塊、眼白也有內出血。』蛾說,『調查團隊徵詢了血液科醫師對於這種臨床現象的看法。醫師說,流鼻血是因為骨髓被高強度的原爆輻射破壞,血小板的凝血功能已經受損導致。而從眼白的內出血程度,醫師判斷男孩受到的輻射汙染大致超過1 gray,換算距離的話,大約是在距離原爆中心1.5公里處所承受到的強度。』
「這調查切入角度很聰明啊,」羊嘖嘖稱奇,「生理現象居然是可以量化成地理資訊的。」
『不只空間,還能推理時間。他們再從輻射汙染流鼻血停止的現象,判斷這個生理特徵應該是在原爆後2個月左右發生,這正符合O'Donnell攝影師在1945年9月到1946年2月在九州值勤拍攝的事實。』蛾說,『而明確以8月原爆後推2個月的10月,加上他們又觀察到照片中的地面並沒有明顯陰影,比對歷史氣象資料,長崎在1945年10月陰天的日子,只有3天,最有可能就是10月15、17、22日的其中一天。』
『接著,他們又憑著男孩可能的身高、攝影師的角度、距離男孩大約1.8公尺,用3D建模建構照片視角的相對距離以及背景山形。連後面的山坡樹木相對高度是19公尺左右,都計算出來了。』蛾比劃著。
白羊震懾到說不出話。
『最後是一條相對關鍵的線索:他們注意男孩腳下有好幾條雙絞線,請教過專家後,絞線應該是當時鐵道用的信號線。而前面提到有漢字的小石柱,確實也經常在鐵道沿線邊看到。』蛾說,『綜合前面的推導,離原爆點1.5公里左右、又有鐵道經過的地方,最有可能的位置是長崎本線的道ノ尾駅、長与駅、大草駅一帶。最後,他們用前面的3D建模,實地比對當地地勢、距離,以及山形後,推論出最有可能的位置。』
『而調查團隊在當地的考據,證實以前那邊真的有一個火葬場。有相關的當地人士表示,戰後有許多孤兒,就在火葬場附近,依靠向火車站出入的人們乞討而生。』
「這真的太令人歎為觀止了。」羊說,「黑壓壓的照片,卻可以追溯出這些細節。雖然還是無法得知照片中的人是誰,但這些探究過程,好像讓人重新又回到那個年代那個現場走了一遭。」
『當然,對或錯,真實的地點、確切的日期究竟是如何,沒有人能證實,已經過世的攝影師不能、不知下落的男孩也不能。』蛾說,『或許很多人覺得這有什麼重要呢?不就是已經過去的歷史、已經逝去的人們嗎?』
『但,歷史不就是那樣嗎,你在追究的過程中,其實發現的不只是事實的斷面,那背後所埋藏的,才能讓人一步步看清所謂的真相。』蛾說。
NHK《尋找長崎站著的男孩》Searching for the Standing Boy of Nagasa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