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Im Westen nichts Neues-停戰前15分鐘 | 進入《西線無戰事》 的震撼世界
2022/12/13
我的人生很好，就是缺了點「驕傲」與「刺激」
這齣講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故事，該從”驕傲”說起。
男孩們迫不及待的想要體驗衝一次前線的感覺，這樣的名號，說起來讓人感到興奮、驕傲，好似想抬頭挺胸走到父母面前，接受他們欣慰的表情洗禮；彷彿想在祖國名冊上一筆一畫刻上姓名，讓這份驕傲能成為往後人生道路上的重要印記。
但這些天真爛漫的大男孩沒有想過的是，衝到前線其實是一種為國捐軀。
電影一開始就呈現一具一具屍體，他們的軍服以及配件，被摘了下來；一綑一綑在雨水中浸滿血漬的衣服，被運回基地的工廠； 洗呀刷呀擰呀；工廠的女人們，用縫紉機悉心將戰破的袖口，噠噠噠的縫補起來。又是一件全新的軍服，即將被套在殷殷切切追尋前線光芒的年輕靈魂上，而等待他們的會是你所能想像最不堪的人間煉獄。
手裡拿到自己的那套軍服，男主角愣了一下，他走回去
這上面有別人的名字。
：那應該是太大了，他穿不下。
嘴上一邊說著，軍官熟練的將衣服上的姓名標籤撕下，落地，那是一具戰死沙場的屍體。
哭天喊地也喚不回來時的那條路
害怕的心一旦爆發，失去自主防衛的當下，你也一併失去了活下去的可能。
當時男主角保羅和三個朋友一起參加前線之戰，在"著裝"時其中一個個子比較小、帶眼鏡的男生，換上了一副有綁帶的鏡片，讓自己在行軍時可以更自由的移動。
軍車一路顛簸，他們對前線的真實一無所知，只能任憑自己張嘴大聲回應士官長的一句句精神喊話，臉上的笑容仍然夾雜著稍早穿上軍服的那份熱血。
軍車右轉，在身上濺滿血漬的軍營醫生指揮下，車子比預期更早停下。
哀鴻遍野的疼痛，男孩們終於見到簾子外的世界，這時他們已稍稍收斂起方才驕傲的興奮與高漲的無謂，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疑惑、迷失與恐懼。
前一批弟兄們受傷了，那我呢？
男孩們於是下車徒步，通往戰爭前線的道路還很漫長，卻已經感到崎嶇。
後悔的低喃來回擺盪在每一雙只能勇敢邁開的步伐之間。
天空是暗灰色的，雨滴和泥土混雜著，撲鼻。
終於來到了前線的壕溝，一個個老兵從身旁蹣跚經過，嘴裡塞滿食物，代表榮耀的軍服早已被滿身泥濘和灰燼腐蝕了原本勝利的色彩。
寧靜平和的壕溝，也只不過是下一場轟炸之前的蓄力而已。
男孩們就算還沒準備好，也會很快地明白這個道理。
聚集在防空洞，仍然清秀、乾淨、能見得著五官的臉龐們，互相擠出一抹連自己都騙不過的笑意。前面提到換上”有線鏡片“的男孩，他激動地拉著朋友的手，嘴裡喊道：「我們不該來這裡的，我們可以回去嗎？我想回去。」
然後
蹦
開打了。
敵軍炸過來了。
一聲聲猛烈砲火，劃破了防空洞外的寂靜，整個防空洞開始晃動。
這是男孩們沒遇過的場面，腿軟的無法反應，老兵們早就拿起槍衝了出去。
防空洞突然轟的開始崩塌，就在一瞬間，你只剩下拔腿奔出去的選項，不然就得和防空洞一起被掩埋在最前線，成為未來紀念碑的設立地點。
你逃出去了嗎？
吃吧
第一波攻擊就被幸運女神眷顧的倖存者，癱軟在被炸毀的防空洞外，這時老兵凱特將手中的乾糧分給了男主角保羅。
食物在這樣的時空中，是多麽奢侈的存在，不是手握食物就能吃，也要你不是正在拿槍掃射或全力奔逃中；你有時間也不一定找得到東西吃，很可能最後一塊乾糧就安息在剛剛倒塌的防空洞裡。
這是人類所能展現出，最底層的良善。
老兵遞給男主角保羅一個小袋子，說道：「開始收集吧」
四周橫著豎著的，是一個個一起換軍服、一起高喊「攻破前線，為祖國爭光」，那些對自己的決定和未來充滿期待的身軀。
保羅一跛一跛，小心翼翼的解開他們的扣子，拔下每個人圓型項鍊的其中一半，放入小袋子中。
收著收著，地上出現了那條綁在眼鏡上的棉線。
將濕潤的泥土撥開一些，鏡片接著出現，保羅的朋友沒能被幸運女神選中。
願前線犧牲的你們，能在天堂中相遇更好的另一半，再譜圓滿。
Ta femme…je promise……
在法軍的噴火槍攻擊下，壕溝已然不再安全。
保羅費盡全力逃到一個凹陷處，卻相遇了同樣藏匿此地的法軍。
外頭被法軍包圍，自己絕對不能被發現，這是另類的背水一戰，他沒有其他的心思再和法軍大眼瞪小眼，在這個凹陷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保羅衝上前去，拿出小刀，往法軍身上快狠準的捅了好幾刀。
他鬆了一口氣。
倒地的法軍突然噗嚕嚕的開始吐血，被聽到怎麼辦？不行，保羅再次衝過去朝法軍嘴裡塞了一大把泥沙。
保羅退後好幾步，大口呼吸著，肩膀無法控制地抖動，是的，剛剛殺了人。
此時此刻，保羅理解到自己的恐懼有多麼深沉，而剛剛被自己親手刺死的法國士兵還躺在一旁，喘著最後一口氣。
保羅慌亂的爬到士兵身旁，用手笨拙的將剛剛塞進去的沙子努力撥出來、拉好他的領子，拿出自己僅有的一小塊白色手巾，蓋在士兵被自己刺開的左下腹鮮血上，再替他重新拉攏軍服兩側。
試圖在法國士兵從這一世登出之前，還他一份遲來的體面。
保羅望進士兵仍圓睜的雙眼，他突然被無限的愧疚、恐懼、不知所措給淹沒，這雙手前幾天還屬於城裡拿著報紙的奶油小生，怎麼今天就拿起刀子砍人了呢？
他抖著手將士兵兜裡的名冊翻出來，掉出了一張合照：他有妻子和兒女。
更多的懊悔和責任襲來，驚惶失措下終於翻到士兵的名字。
他像剛學會說話的小朋友，用自己僅有的法文單字，努力的擠出：「Ta femme…je promise……」(你的妻小…我保證……)。
這一刻，士兵的胸口停止了起伏，他再也沒有發出任何一絲聲音，保羅安全了。他癱軟的倒在士兵身上，那是筋疲力盡、是再也沒有力氣去面對任何事情的撒手。
可諷刺的是，當下一個槍聲響起，他的腿或許會不顧一切的帶著他繼續負重前行。
我鳥
就這樣過了幾年，男主角保羅在前線已經進入半膠著半和平的日子，他們在農舍裡生活，時而巡守時而進攻，他們成為了上位者的一顆顆旗子，前線尚未被收復，不但無法光榮返城，一聲令下之前，下一步在哪也不得而知，只能每天在這個邊界的農舍裡自得其樂。
他和老兵凱特於是在飢餓難耐的驅使下，決定偷一隻鵝來烹煮。他們徒步來到養鵝人家，保羅負責把風，凱特則是衝進去抓了一隻鵝就拔腿狂奔，他們做到了，農舍裡的士兵們哪一個聞到香噴噴的鵝肉能不快活呢？
屋簷下，祝我們一夜好眠
在前線的混亂之中，寧靜祥和的火車頭等艙中，德國同意了所有附帶條件，德法終於簽下了停戰協議。
士兵們歡天喜地。
殘破不堪的碎裂之間，還能感受到完滿嗎？
這是離家好幾年、好幾十公里的難以置信，人說近鄉情怯，是家鄉的一切支撐著自己活到此時此刻，卻在真的能夠返鄉時，遲疑了。看著窗戶外的一片狼籍，想著自己前一刻仍身處其中，今天怎麼就成了旁觀者呢？
而我今天竟然能夠在有屋簷的地方睡上一覺。
他們決定再偷一隻鵝來慶祝！這是什麼太完美的事呀！
有什麼能比得上就要回家，還可以用鵝肉飽餐一頓還快樂的呢？
這次換凱特把風，男主角保羅進去偷鵝。
牧場主人出現了！鵝沒偷到，還為此拔腿狂奔了好一段路，不過好險的是沒有被追到，不然被宰來吃的就會是這兩個愛玩又無知的人類了吧。
走到一半凱特說想路邊解放，於是走進樹叢。
保羅等得無聊，忽然，響亮的一記槍聲，保羅衝進去看到的是中彈的凱特。
凱特還能笑笑的說，是牧場那個小朋友。
剛剛奮力躲避牧場老主人的同時，旁邊有一位小朋友，用一種清澈卻帶有憤世忌俗的眼神緊盯自己。老主人雖沒有成功跟上，但這位小朋友追到了，手上還帶著一把和身形不成比例的步槍。
保羅一路扛著凱特，到醫院時軍醫說了一句：「已經沒有呼吸了。」
這才意識到，剛剛半路死命拖著拉著的，可能早就是一具屍體。
最後15分鐘，
士兵們帶上充斥著雀躍、狂喜、不安、膽怯的心，不知是否準備好在廣場受到長官的加冕：「你們是多麽勇敢、幸運的一群人，是祖國永遠的驕傲。」
聽著自己這幾年來的豐功偉業，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呢？
我究竟是獲得了，還是其實早就失去了？
身旁站著是一個個和自己一樣困惑，卻終於從瞳孔透出一線生機的士兵們。
長官開始吐出一顆顆彷彿從幾公里遠傳來的字母：
「你們現在被徵招為前線士兵，現在距離11點休戰協議生效前，還剩下最後的15分鐘。你們要衝到前線、收復失去的領土，直到最後一刻。」
看著長官的嘴巴開開合合，耳朵彷彿被蒙上一層面紗，聽不太清楚，但心裡明白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並且自己的腳像是上了發達般，竟然開始跟著人群移動。
鏡頭轉向男主角保羅，
那是你見過的眼神中，最空洞、最失望，最渴望活下去卻再也辦不到的無力。
畫面和氣氛，都在此刻收斂至最高點。
當11點的鐘聲響起
保羅在這部電影中沒有主角光環，這也讓《西線無戰事》在質感上更勝一籌，不走英雄或是凱旋歸來，而是回歸戰爭的本質，
被徵招的人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保羅在一陣打殺中，和法兵一對一纏鬥進了防空洞裡面，兩個人手無寸鐵的扭打中，他們心裡都知道再過一分鐘其實就能夠收回正用盡全力的雙手，轉而給予對方一個「辛苦了」的擁抱。
然而保羅正後方還藏了另一個法兵，就這樣，短刀的利刃刺穿保羅的心臟。
雙膝跪地，11點的鐘聲響起。
他聽著鐘聲，從洞口看到了光明，這是夢寐以求的外面世界。
保羅被收集時，是背靠法軍壕溝隔間，眼睛望向天空的。
他的軍服以及配件，會再次被摘下，被運回基地工廠；工廠的女人們會用力地洗呀刷呀擰呀，將這幾年的風吹雨淋、彈火與泥濘都刷洗乾淨；再把戰破的袖口，熟練推入噠噠噠的縫紉機，又是一件全新的軍服。
它即將被套在殷殷切切追尋前線光芒的年輕靈魂上，而等待他們的會是你所能想像最不堪的人間煉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