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蜜莉・奧柏芮、法蘭克・泰塔爾
有一天,普丁曾經表示,蘇聯解體是「上個世紀最慘烈的地緣政治災難」。從1999年以來,克里姆林宮的強人普丁矢志克服這個「災難」,並讓俄羅斯重拾強國威勢。蘇聯和美國並處冷戰時期的超級強權,是俄羅斯的前身;俄羅斯則是擁有核子武器的國家之一,並在聯合國安全理事會(UNSC)擁有永久席次。不過,從2000年起,俄羅斯在普丁的推波助瀾之下,不但重振國力,而且對外政策更具侵略性,再度成為傲視全球的強權。其實,採取侵略性的對外政策達成的,是內政的目的,因為這樣才能讓人淡忘國內沒有實質的多元政治環境,讓反對的黨羽消音,並且鎮住俄羅斯人民日益飄搖的經濟民生。
俄羅斯幅員遼闊,接壤的國家有15個左右,其中的強國,包括美國隔著白令海峽(Bering Strait)和北冰洋(Arctic Ocean)與之相望,外加中國以及歐盟。這個地理位置當然形塑了俄羅斯觀看世界的方式,也會影響俄羅斯外交政策的立場。
為了瞭解俄羅斯對外政策的邏輯,我們似乎有必要斟酌俄羅斯如何看待自己。俄羅斯將自己視為一大強國,承襲在1991年解體的蘇聯(Soviet Union)。同時,先前屬於蘇聯的共和國,則被俄羅斯視為直屬勢力範圍,不可侵犯。莫斯科將這些國家稱為「近鄰國家」(neara broad)。俄羅斯會在近鄰國家主張其經濟與戰略利益,例如位處哈薩克的拜克努爾(Baikonur)太空發射基地。俄羅斯也藉此和俄羅斯及俄語系人民維繫文化上的連結,在哈薩克,兩者加起來占總人口的三分之一。
在這樣的影響力範圍中,莫斯科將分離主義運動化為己用,讓自己能持續掌控不同的國家,並在鞏固勢力時師出有名。聶斯特里亞(Transnistria)的案例便是如此,聶斯特里亞原是摩爾多瓦(Moldova)的俄語系地區。喬治亞共和國(Georgia)的兩塊領土阿布哈茲(Abkhazia)以及南奧塞提亞(South Ossetia)也是分離主義運動的案例。
2004年,西方陣營在喬治亞迎來「玫瑰革命」。在玫瑰革命中,親歐的米哈伊・薩卡希維利(Mikheïl Saakachvili)取得政權,加速該地區的民主運動。2008年夏天,薩卡希維利派遣軍隊進入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兩地,此舉立即引發克里姆林宮強烈的武力反制,一度讓俄軍進逼喬治亞首都提比利斯(Tbilisi)。普丁的諸般武力展示,使他得以在南奧塞提亞與阿布哈茲保有俄軍基地,並向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釋放清楚的訊息:讓喬治亞成為會員國,門兒都沒有。也因為這一連串的事件,歐盟在面對南高加索山地區並制定相關「睦鄰政策」(neighborhood policy)時,形成偏見。
環顧這些「近鄰國家」,烏克蘭地位非凡。因為,對俄羅斯而言,烏克蘭是折衝要地,可以保護俄羅斯領土,同時還被視為俄羅斯的「歷史搖籃」。
有了這兩個原因,我們更能釐清2004年大事件的來龍去脈。當時民主派的示威人士在全國上下鼓譟,抗議總統選舉舞弊,造成親歐候選人落選,是為「橘色革命」。這場革命不對莫斯科的胃口,於是莫斯科逕行譴責西方勢力干預。為了讓烏克蘭重新向俄羅斯投誠,普丁在2006年1月透過國營企業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有限公司(Gazprom)發動能源攻勢,掣肘烏克蘭。Gazprom藉著烏克蘭欠款未繳的理由,切斷輸往烏克蘭的天然氣。克里姆林宮順勢推行支援政策,扶持烏克蘭東部的俄語系民族。
俄羅斯侵略色彩鮮明的對外政策,在2014年展開第一步。烏克蘭的親歐示威導致親俄的烏克蘭總統維克多・亞努科維奇(Viktor Ianoukovitch)遭到廢黜,普丁於是出手併吞克里米亞。克里米亞是一座半島,大部分居民說俄語,而且港都塞凡堡(Sebastopol)握有俄羅斯海軍基地。然後,普丁派兵進入頓巴斯(Donbas)—頓巴斯居民主體也是俄語系人民—扶持烏克蘭境內的分離主義運動。
六年之內,第一起烏克蘭衝突造成兩方超過1萬4000人死亡。簽署於2014年9月的《明斯克協議》(Minsk Agreement)為進一步的和平協商畫下藍圖。明斯克協議將自治地位賦予受到親俄分離主義勢力控制的烏克蘭地區,可是落實自治的路困難重重。其實,烏克蘭想重拾對邊境的掌握,根據澤倫斯基總統(Volodymyr Zelensky)的立場,這個原則是當務之急,而且沒有協商餘地。
如果併吞克里米亞讓俄羅斯總統人氣竄升,這是因為對俄羅斯人而言,此舉洗刷了蘇聯解體以及1990年代轉型期局面混亂所象徵的恥辱。對俄羅斯來說,併吞克里米亞師出有名,因為俄羅斯從2000年以來跟西方鄰國形成的局勢能因此別開生面。不管是歐盟東擴,或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範圍對俄羅斯邊境頻頻靠近,對俄羅斯當局來說,都是構釁之舉,畢竟北約的同盟勢力被視為美國軍事力量的觸角。
2004年,身為前蘇聯成員的波羅的海三小國加入了歐盟。俄羅斯聞之,有如骨鯁在喉,因為這代表北大西洋公約組織上前叩門,也喚醒了冷戰時期的圍堵感受。在這樣的背景之下,2014年的烏克蘭危機步上2008年喬治亞的後塵,使克里米亞遭到俄羅斯併吞。這在在顯示,俄羅斯拒絕讓自身的影響力在前蘇聯勢力範圍走下坡,為了制衡民主體制和西方價值,無所不用其極。自從蘇聯解體後,即使俄羅斯仰賴歐盟作為其首要貿易夥伴與外資來源,這個危機仍重創了俄羅斯與歐盟、美國的關係,引發西方的經濟制裁和俄羅斯的反制裁手段。2014年以後,莫斯科與布魯塞爾之間的經濟協商變得窒礙難行。
無論是在對外政策,或是在國內進行對西方影響力的抵制抗爭,普丁領導的俄羅斯與西方抗衡,成為政策的主軸。軍事上,莫斯科指控華盛頓當局在波蘭跟羅馬尼亞設置反飛彈防禦基地,此舉違反中短程核子武器公約的規範。在這段時期,俄羅斯和西方世界的關係十分艱困,促使克里姆林宮深化跟中國的連結。
俄羅斯的外交路線非常務實,在所有場景出將入相,專挑西方世界的弱點及缺陷下手。敘利亞就是這樣的案例,但也包括2016的美國總統大選以及2017年的法國選戰。克里姆林宮為了動搖選情,會施展各種數位戰略,進行資訊作戰和網路宣傳。
莫斯科當局近年發揮影響力的方式,還包括資助電視台「今日俄羅斯」(Russia Today)和衛星通訊社(Sputnik)。這兩家媒體對世界闡述的,是俄羅斯當局的世界觀,並試圖弱化西方的國際形象。
在俄羅斯國內,反對黨的處境總是如虎尾春冰。這不管是論及涅姆佐夫(Boris Nemtsov)在2015年2月遇刺,或是納瓦爾尼(Alexeï Navalny)在2020年受人毒害,接著在2021年被捕入獄,都可見一斑。根據俄羅斯反對勢力和德國官方的調查,這起下毒事件有著俄羅斯聯邦安全局的招牌手法,也使人想起2018年前間諜史格力巴(Sergueï Skripal)在英國遭人投毒的事件。
納瓦爾尼入獄使俄羅斯和聯合國的關係再度緊張起來。這項司法判決受到聯合國譴責,也促使聯合國宣布對俄羅斯進行經濟制裁。
普丁總統箝制反對勢力,此舉暴露俄羅斯的一大弱點:治理欠缺民主,而且懼怕權利有輪替之虞。
此外,俄羅斯的經濟也有堪慮之處。俄羅斯的國民生產毛額落在義大利之後,也不及南韓。至於在政治層面上,俄羅斯在前蘇聯地區的影響力每況愈下,被中國迎頭趕上,而俄羅斯在亞太地區的勢力幾乎可說是毫無蹤跡。
自從20世紀末以來,烏克蘭受到兩股勢力的拉扯:一方是俄語系的親俄族群,另一方則是「另一個烏克蘭」,為了民主體制及自由價值而心嚮歐盟。從2014年至今,克里姆林宮併吞克里米亞島,並策動頓巴斯區域分離主義運動,隨著上述事件漸漸成為既定現實,國際社群似乎漸漸妥協。可是,就在普丁想在2022年得寸進尺,征討烏克蘭全境之際,他「喚醒」了歐洲人和烏克蘭人。他們先是獲得美國和北約的支援,接著其他國家紛紛響應,加入支援的行列,這讓他們在抵禦俄羅斯入侵時展現剛強的意志,震驚全世界。透過全面的動員,烏克蘭證明,就算烏俄共享的歷史源遠流長,烏克蘭人有自己的身分和自己的主權,絕非俄羅斯的采邑。
儘管如此,烏俄開戰才不到四個月,烏克蘭便有20%的國土受到俄羅斯掌控,全國有二至三成的基礎建設及交通設施遭到摧毀。根據聯合國難民署的統計,截至2022年6月22日,有4634名烏克蘭平民喪生,5769名烏克蘭平民受傷。而且,這場戰爭造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人口遷徙危機之一:截至2022年6月,有550萬個烏克蘭人逃入歐洲,1400萬個烏克蘭人流離失所。
對歐洲人而言,他們再度捲入一場領土糾葛釀成的戰爭。大動干戈之餘,戰爭罪行和反人道罪行四起,這也是場「骯髒」的戰爭。至於對這兩個勇武好鬥的國家、歐盟和世界上其他國家來說,烏俄戰爭樣態多變,引發軍事、意識形態和文明的衝突,又因為時程長短與鹿死誰手的懸而未決,戰局詭譎不明。
▸內容取自《地圖下的風起雲湧:烽火又起》/寶鼎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