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夜的時候收到個案傳來自殘,想跳樓的照片。」
「我假日的時間收到家長傳訊息過來質問我學生成績的事情。」
「下班之後收到訊息,才知道我的個案出事了。」
踏入教育工作以來,就時常聽到身邊的助人工作者朋友,會傾訴自己的休息時間受到工作影響。
在我過去所接受的訓練當中,我很習慣聽到:
「你需要有教育熱忱。」
「你需要提供個案正向語言與營造正向環境。」
「你需要理解個案的需要,為其提供資源與服務。」
「你需要引發學生學習動機,為學生搭起鷹架,提供適性教材教法。」
「你需要與個案站在一起,給予無條件的關懷。」
...太多不勝其數的「你需要」,都在告訴我,這個社會非常需要助人工作者。
助人工作者是他人的支持,我們要有足夠的同理心,並足夠專業。
但是,沒什麼人很認真地教過我,關於「界線」這件事。
也沒人跟我討論過:哪一天我累了,對助人失去熱情了,該怎麼辦?
談到「助人工作」,不曉得大家會想到哪些職業?
醫師、護理師、社工師、心理師、老師、治療師...以及其他照顧社會大眾身心健康的工作者。
「助人工作者」的特質
溫暖、有愛心、耐心、同理心...似乎是助人工作者身上最顯著的特質。
不過,不知道有沒有人想過,助人工作者也是人,也會有同理心用完的時候?
我是一位特教老師,大學剛畢業時,懷抱滿腔的熱血與教育熱忱,對學生付出了十足的愛與關懷,認真理解這些來到我面前的學生,用心地照顧、陪伴他們。
接著,隨工作資歷的累積,我發現需要被愛、被照顧、被理解的孩子太多太多,每個孩子身上,各有他們悲哀或心酸的經歷,諸如沉重的經濟困境、難以康復的生理疾病、難以鬆動的教養議題、悲痛的生離死別...太多太多。
學生的低學習成就,很可能不全然由障礙特質造成,也可能來自家庭教養議題、童年創傷經驗、過去學習挫敗經驗、人際互動困難、缺乏適合的學習策略、尚未建構自律的學習習慣、用藥副作用影響、對特定科目的排斥感、對特定教師的抗拒感...等各式各樣的變項交互作用。
一位學生要能夠好好地在教室中學習,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時間久了,我發現,只有愛心與耐心,無法在這樣的職業做得長久。
更何況,我的工作場域還只是在單純的學校環境,更不用談其他助人工作者的挑戰,可能更勝於我。
哀鴻遍野的人間悲苦,是助人工作者看見的世界。
漸漸地,我在工作上出現了挫折與倦怠感,對於學生的苦,開始感到麻木,我掏不出更多的同理心去關懷學生。
我當時身邊的伴侶也告訴我:「妳沒有妳想像中那麼有愛心。」
「原來我沒那麼有愛心,也許我並不適合做這份工作。」我陷入深深地自我懷疑,進入漫長的憂鬱。
在憂鬱的時光裡,我踏進了諮商室。
在諮商室中,我傾訴著對於學生一直抓著我分享他自己困擾,並時常對我發脾氣的厭煩感;家長將自己的教養問題丟到我身上,期待我要照顧好他的孩子的惱怒感;為教育貢獻一切,卻在教甄之路頻頻挫敗的無助感...
每一份感受,都像是不斷在對諮商師發出求救訊號:「我好累,而且無力改變我的工作現況。」
眼淚就這樣流個不停,才發覺,我內在的教育玫瑰,枯萎了。
後來,在漫漫諮商的歷程中,我逐漸明白,原來是我缺乏建立心理界線、自我照顧、自我認同的能力,才會在工作上面臨耗竭感。
身邊有位同為助人工作者的好友,Nicky,她曾告訴過我:「妳是教育工作者,妳也是妳自己。」
Nicky溫柔地提醒我:「要學習建立心理界線。」
我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原來在工作上還需要很多調整,不能空有滿腔的愛心與耐心,要誠然面對耗竭感。
以下是我這兩年重覆練習的內容:
這幾年,我時常問我自己,我走出職業倦怠感,重拾熱情了嗎?
老實說,長大了,本就不可能再回到大學剛畢業那樣,對教育工作充滿熱情了。
畢竟,我開始明白,老師的影響力可大可小,而我的付出,也取決於他人要不要接收。
我不能情緒勒索學生一定要為我改變他自己,更多地,是我需要問問自己:
「我是否已經盡力?」
「我還有沒有可以再調整的地方?」
「還有哪些變項,也是深深影響著學生,是我較難鬆動的?」
職涯漫漫,我已經慢慢能接受自己有限制,接受自己有時候會嫌學生很煩,想要拒絕學生,並且去相信,學生也需要練習去看見他人的感受,調整他自己。
我學著去欣賞自己為學生的付出,無論學生是否有接收到。
我學著尊重自己跟學生當下的限制,退一步,給予彼此成長空間。
我學著肯定自己的付出,接納自己的限制,盡力而為,無愧於心。
教育的路上,與學生互相學習,彼此渡化。
職業倦怠,很可能將是一生隨時有機會再次面臨到的議題,需要不斷自我覺察,持續修煉。
祝福自己與其他同樣在工作上也感到倦怠的助人工作者們,都能記得自己的初衷,愛我們所選,選我們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