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成都.最後的防衛總司令(十)

2023/09/01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突然之間「砰」的一槍

這一天,步行三十餘里, 幸好一路有驚無險,平安抵達了蓮花壩,但梁書仁又失蹤了。時已日落黃昏,暮靄四合,便在一家王姓的農民家中投宿。羅、劉二人輪班值夜,喜在又是一宿無話。而且天方亮,主人家便送來一碗白菜,一缽米飯,充作我們的早餐。飯罷謝了主人,繼續登程。

下午四點多鐘,抵達公義場。就在距離市集三百多公尺的地方,陡然發現有五名穿著便衣的自衛隊士兵,荷槍佇立,守在街口。我向羅副參謀長跟劉敦幹使了個眼色,悶聲不響的彎出小路繞道而行。殊不料竟會被他們察覺,猛然的一聲大叫:「站住!」我們起先裝著沒有聽見,繼續往前走。然而便在此時,「砰!」的槍聲一響,他們居然向我們開起槍來了。迫於無奈,只好站停腳步,等著他們一路飛奔的趕了來。五個人將我們緊密包圍,槍口對準著我們。其中一名佩自來得手槍,像是隊長的首先問我是那裏人?我答以「湖南。」再問我是做什麼事的?我答道:「布商。」

又問我到那裏去?我說去彭山。至此,那隊長便派一名士兵搜查我的全身,結果是一無所獲,當時我對他們只盤問搜查我而置羅劉二人於不顧,心中已有不祥之感。果然,搜身過後,隊長又突如其來的厲聲一喝:

「走!你跟我去見鄉長!」

我故作茫然驚訝的問他:

「去見鄉長有甚麼事呀?」

隊長不答,兇神惡煞般當胸一把將我抓住,拖拖拉拉的直往市集上走。我妻抱了小女緊緊跟隨,且厲聲說:「你們這是幹甚麼?」該員也不理會,我心知這便是大難臨頭,一面以目示意,命羅劉二人趁此機會趕緊脫身。一面大聲地跟那隊長辯解,我抗議的說:

「走就走嘛,何必這樣拖拖拉拉?我又沒有犯法,難道我還會逃跑不成?」

聽我這麼說時,隊長果然鬆開了手,但卻讓我夾在他們五個人五桿槍中間。我便在村人群出觀看,伸手指指點點之下,被押到街口的一間空屋。那隊長留下四人負責看守,由他自己去把一位三十多歲的鄉長找了來,同來審問我的,還有一名穿學生裝的青年。

就在那間空屋子裏進行審問,由那位鄉長最先問我的姓名,籍貫和職業。我的化名和職業,在離開那破廟時,早和內子商量好了。當下答道:

「敝姓陳,賤字少華,是在成都販賣湖南土布的生意人。」

那鄉長卻暫且把問話打住,開始打量我的全身上下,我為轉移他的注意力,特地明知故問的說:

「請問先生,你可是這裏的鄉長?」

鄉長依然還在細細端詳,由他身旁的那名青年人代為答道:

「是的,他就是本鄉陳鄉長。」

我被他們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之下,從鄉長臉上看出了他們正在疑惑不定。但我力持鎮靜,從容自在的讓他們把我看了個夠。終於,陳鄉長開了「金口」了,他說:

「你跟我來。」

一語方竟,四桿槍齊同一致的在我背後一頂,使我身不由己,唯有跟在陳鄉長的身後走上大街,走到一家茶館。陳鄉長下令將我們關在店堂後面的一間小房間裏,那間小屋和店堂只隔一層木板,我被押進去關起來以後,忙問陳鄉長道:

「鄉長,我這次路經貴地,還沒有走到街上,又不曾做過什麼為非作歹的事情,你把我關在這裏做什麼呀?」

「沒有什麼」,陳鄉長慫慫肩膀,回答我說:「只不過對你先生有點小小的疑問,我們要開會研究研究。」

我再追問一句:

「像我這樣的小生意人,會有什麼疑問呀?陳鄉長?」

押回成都 你敢去嗎

共軍佈下了天羅地網,以為他們一定逮得到我,亦即他們所謂的劊子手盛文,然而,當我在彭山公義場,果然被鄉公所扣留,當我聲聲反質那位陳鄉長時,該鄉長卻不回答我。他唯有站在門口,吩咐那位穿學生裝的青年,叫他去通知某人某人,即刻前來茶館開會。他說話時,我的心裏實有一點忐忑不寧。因為聽陳鄉長的口氣,仿佛他召來開會的那些人之中,可能有人指認得出我是盛文。我在暗中警惕自己,神色之間務須保持泰然自若,不可令他加深疑竇。事已至此,唯有緊急關頭臨機應變而已。究竟能否逃得過這一關,那就只有天知道。

天色在漸漸的暗下來,茶館店堂裏已燈火通明。我又是兩餐未食,倒並不覺得餓,心中唯有煩悶與焦灼。八點多鐘了,被陳鄉長召來開會的人陸續到齊,我從木板縫裏東張西望,與會者約有十二三人,喜在不曾見到一張熟面孔。可是曾經見到過我,而為我所不識的人未免太多太多,焉知我不會被其中之一認出來呢?想到這裏,不禁憂心忡忡。

開會時,由陳鄉長主持,他首先提出報告,開頭便說:「今天下午我們逮到了一個可疑分子,跟毛主席、劉主席(劉文輝)所通緝的國民黨成都防衛總司令盛文很相像。」他從衣袋中取出毛劉的通緝告示,自言自語般兩相對照的說:「盛文是湖南長沙人,這人說的正是長沙口音。盛文身材瘦長,這人也是瘦長個子。盛文是近視眼,這人雖說沒有戴眼鏡,但是他的鼻樑、兩鬢都有眼鏡痕跡。唯一的差別是通緝令上說盛文年約四十左右,這人看起來比較老些。兄弟因為無法確定,所以請各位來看個究竟,商議商議。」

托天之舉,前來開會的人對於看我盛文不生興趣,他們經過了一陣商議,決定推派那位穿學生裝的青年,再來向我進行盤問。我等他一進門來,便將先已編好的一套故事,和盤托出。因為我在成都時曾見打銅街上(鄧錫侯的第九十五軍黃部三千餘人駐打銅街一帶,十二月十四日夜,我奉命將該部繳械,所以對此街印象頗深)多家經售湖南土布的商店。其中有一家招牌「裕新」,所以我說:

「我在成都打銅街,開設裕新布莊多年,附近街坊,都認得我。先生你若到過成都,可能也會看到過小號的招牌。這一次成都打仗,打銅街挨了不少砲彈,我那間小號也連帶的遭了殃,全部毀於砲火。所以我趁此機會做個結束,準備回一趟家鄉,等過了年再辦些貨色來。但是因為成渝公路不通,我家有八十九歲的老母,先已接到了信曉得我要回去。唯恐老母親聽說成都戰事激烈而為我著急,我就改從新津、彭山、嘉定、重慶轉往長沙。沒想到在新津遭了散兵的搶劫,行李盤纏給搶光了。剛才我隔著板壁聽陳鄉長說我像盛文,那盛文是大官,堂堂的防衛總司令,我卻是個小商人,當然不可能有機會見得到他。盛文長相如何我一無所知,你們列位之中也許有人見過那位盛將軍,所以我不敢說我跟他不像。不過我又聽到陳鄉長說,列位是因為盛文和我同是湖南長沙人,又同是瘦長個子,方始對我起疑的。你們要知道,湖南長沙人口有一百多萬,瘦長個子正不知有多少,難道說所有長沙的瘦長個子都是盛文嗎?再則,陳鄉長說盛文近視,我臉上也有眼鏡印,其實我並非近視而是老花,那有近視眼會變成老花的呢?此外陳鄉長說盛文年在四十上下,我今年虛度六十二歲,年紀差了那麼一大截,我怎麼會是盛文咧!」

一席話,連說帶辯,使得那青年人益發捉摸不定了。見他沉吟,我便把握機會攀攀交情,反問他的尊姓大名和「在那裏發財」?他倒據實相告的答道:

「我叫郭仕勛,現在四川大學肄業。」

我登時表示高興,特意誑他一誑,我說:

「那真是太湊巧了!我有個小兒也在川大習醫,剛在成都打仗以前,趁寒假期間回長沙省親陪他祖母去了。他叫陳某某,郭同學你可認識他麼?」

事實上並無陳某某其人,郭仕勛當然不認得,他搖搖頭,卻是已經被我唬得疑信參半了。不過他也夠精明厲害,反手回敬我一記回馬槍,再唬了我一下,他說:

「我們想把陳老先生送到成都,查個明白。陳老先生你敢去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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