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霜!小霜!」
他把我抱進懷中,叫着我的名字。
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真好看,劍眉星目,那兩道斜飛入鬢的眉目,此刻在焦急而又擔心地蹙着,不知道爲什麼,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碰碰那緊蹙的眉心。
「你沒死,真好啊。」
說完這句話,我還沒觸碰到楚梓燁的手就猛地墜了下去。
「小霜!!!」
07.
我沒死。
不但沒死,其實傷得也不怎麼重。
阿青發現我擋到他面前後,在最後一刻立即試圖把刀往回收,雖然由於巨大的慣性沒完全收住,但刀也只淺淺地刺進去了一點點。
所以我反應那麼大隻是因爲暈血……
再醒來時,我躺在王府最大的房間內,薰香的味道讓人舒緩,我側過頭去,發現楚梓燁坐在我的牀邊,他的手支在牀沿上,撐着自己的頭,已經睡着了。
我碰了碰他,他醒了過來。
「爲什麼救我?」
他靜靜地看着我,楚梓燁有雙很漂亮的眼睛,漆黑得像是夜色下的湖水,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像要墜入那湖水中一般。
「這有什麼爲什麼……」我沉默良久,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背後這套自作孽不可活的操作。最終,我靈機一動,想到了答案。
「因爲我是王府保安大隊長嘛!」
好一個盡職盡責的回答,誰能不爲我的敬業精神感動。
楚梓燁無語半晌,片刻後,他叫來手下:「到用飯的時候了,叫柳姑娘備飯吧。」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當時楚梓燁看我爲他擋刀之後的心理活動。
在他看來,我是一個出身江湖的孤女,從小沒人疼沒人愛,也沒有得到正確的教育,自然走了歪路,成了刀尖舔血的刺客,皇后出了萬兩雪花紋銀,便買得我爲她效力,前來臨王府實行刺殺計劃。
然而,我卻良知未泯,久久難以下手,於是決定先潛伏在王府中,熟料潛伏得越久,王府中衆人待我越好,我越被感化,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了家的溫暖。
而就在此時,皇后那邊給了我更大壓力,還派來了新的殺手,逼我必須儘快進行刺殺,此時的我陷入兩難境地,被脅迫着參與了計劃,但在最後一刻,我還是毅然地選擇了正途,用飛身擋刀來完成了自我救贖。
以上,就是我這一通狗屁不通的操作,在楚梓燁那裏得到的合理解釋。
我如果知道他是這麼理解我的行爲的,肯定要當即被這種大愛無疆的思考方式震撼到全家。
但此刻楚梓燁並沒有告訴我這些,而我在發現他特意叮囑要柳小滿做菜後,心中一喜。
沒辦法,我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撮合男女主、讓我趕緊回現實世界上。
我觀察了楚梓燁好幾天,發現他每頓飯都只喫柳小滿做的菜,有時還會親自去後廚,悄悄地旁觀柳小滿做菜。
我心中狂喜——難道在我昏迷的時候,柳小滿和楚梓燁已經開展了感情線?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旁觀了幾天,結果越看越着急,楚梓燁估計已經暗戀柳小滿了,但是毫無表示,整個人仍然是冰山一座,照這樣下去,倆人的感情線再推個兩千七百章,也不知道能不能推到拉小手。
愛她就要告訴她!放在心裏算怎麼回事!不過我也算看出來了,楚梓燁是個標準的鋼鐵直男,估計不怎麼會追姑娘。
那麼就該輪到我陸·頂級戀愛大師·紙上談兵一級專家·勝率百分百助攻僚機·小霜出場了。
我決心把所有我知道的撩妹招數都教給楚梓燁,不信幫他追不到女主。
08.
「小霜姑娘爲何邀我月下泛舟?」
楚梓燁眼中有疑惑的神色,不過疑惑歸疑惑,他還是乖乖被我拉上了船。
問得好,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麼我就大發善心地爲你解答。
「首先你看,湖面上這樣寂靜,可以讓兩個人說話不被打擾,沒有無關人等前來煞風景。」
「其次,月色正美,湖水泛波,人的心緒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會不自覺地溫柔起來、旖旎起來。」
氛圍感,懂?
「最後,小舟上可以飲酒,可以吟詩,可以清唱,你可以給她唱——」我淺哼起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唱到一半突然住了口,因爲我看到了楚梓燁看我的眼神……
是我的錯覺嗎,我居然覺得這眼神挺溫柔挺旖旎。
錯覺,一定是錯覺。都是氛圍感惹的禍。
「小霜姑娘的確是江湖中人。」楚梓燁親手爲我斟酒,「這份表露心意的勇氣讓本王佩服,不過……這種事總不該讓姑娘家來做。」
我怎麼感覺這臺詞我有點熟。
噢!我想起來了,在我看過的無數部韓劇裏,男主也是這麼對女主說的——「表白不該由女人來,所以換我問你,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等會兒!!!
我抓緊楚梓燁的手:「你清醒一點,我們這樣對得起小滿嗎?」
楚梓燁極度疑惑:「柳姑娘?和她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喜歡她嗎?」
楚梓燁用一個更加疑惑的眼神,表示「你到底在說什麼」。
「別否認!是男人就不要否認!」我抓狂了,可能是因爲在船上喝了兩杯酒,我這個人酒量很差,稍微喝點就會酒勁大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不喜歡她爲什麼要每頓都喫她做的菜!」
楚梓燁眨巴眨巴眼睛:「那是因爲每頓我都和你一起喫,你不是喜歡她做的菜嗎?」
我懵了:「別騙人,你還去後廚旁觀她做菜來着!」
「那是因爲你養傷期間忌口衆多,我怕她忘了。」
……
我呆呆地站在船上。
楚梓燁坐在船的另一端,仰起頭,靜靜地看着我,月色倒映在他的眼睛裏,真是美。
可我不能這麼做,男主應該是屬於女主的。
於是我輕輕挑起嘴角,露出一個冷笑。
「死心吧,楚梓燁,我不喜歡你。」
拒絕了男人後應該轉身離去才酷,對不對?
可我此時此刻在船上。
我怎麼會在船上……噢,我自己提出來上船的。
我怎麼老是把自己的處境搞得這麼艱難。
藉着胃裏那兩杯桃花酒的酒勁,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我轉身離去了。
我從船上跳進了湖裏,決定游泳回家。
09.
你以爲這是最尷尬最沙雕的一幕了嗎?
你錯了。
爲了教會楚梓燁親密和曖昧,我特意選了很小的船,只夠在船的兩端各坐一個人。
這種小船的特點是……在我從船的這端跳下去之後,它失去了平衡。
船翻了,楚梓燁也掉進了水裏。
那天的最後,我們是一起游泳回家的。
太尷尬了,我說不下去了。
10.
那一晚之後,楚梓燁和我就再也沒說過話。
柳小滿最近也神出鬼沒,常常不在後廚,我找不到女主的人,又和男主把關係搞僵了,一時對推動男女主感情線這件事有心無力,不過這正好給了我時間去做別的事——我在城中到處尋找阿青。
傷已經好透了,我很擔心阿青,聽黑鷹說,阿青那天從王府裏逃出去的時候被流矢射中,是帶着傷逃走的,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是我坑了他,我心裏萬分內疚。
等我找到他,就把錢都給他,他也十九了,拿着這些錢可以不必再當刺客,能夠好好生活,再娶個乖巧漂亮的小媳婦,和和美美過一生。
我四處尋找他,每天在城裏四處吹響刺客街頭用的鴿哨,終於,阿青聽到了,他根據暗號,和我在城外的破廟會和。
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阿青真的平安無事。
還……給自己找了個乖巧漂亮的小媳婦。
「霜姐,那箭上有麻藥,我支撐到十里鋪的時候就昏過去了,是她救了我。」阿青說,「我打算帶她走,去南方租一處宅子,過安生的日子。」
「太好了。」我跟着高興,「什麼樣的姑娘,讓我也看看。」
「哦,她說你們兩個認識的。」
一股不詳的預感充斥着我的心間,下一刻,阿青衝後院喊道:「小滿,進來吧!」
片刻後,柳小滿元氣滿滿地推門而入:「霜姐!」
我眼前一黑,一口老血悶在心頭。
這個時間線我總算捋明白了,柳小滿去十里鋪改她的小襖,而阿青在我的生日宴刺殺楚梓燁後,帶傷逃到了十里鋪附近,被柳小滿撿到了。
命運,這就是命運。
美救英雄的故事依然成立,但一切已經在悄無聲息中亂了套。
柳小滿摸了摸我的臉:「霜姐,你怎麼哭了?」
我含淚微笑:「霜姐是爲你們高興呢。」
我高興纔有鬼了。
已經答應了阿青,我忍痛把皇后給我的銀子大半全分給了他,讓他帶着柳小滿快快樂樂下江南。
什麼叫人財兩空,什麼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大病一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好幾天都不出去。
楚梓燁起初不理我,在我連續多天不出門後,很彆扭地找來了郎中給我看病。年近花甲的老郎中給我搭了脈,看了舌頭,前去稟報。
「小霜姑娘這是心病,藥石無醫啊!」
楚梓燁以爲我得了絕症,當即臉色變了,不過老郎中隨即揮揮手:「王爺無需驚慌,心病還需心藥治。」
「心藥?」
「讓她喝點兒酒吧。」
11.
老郎中的判斷是對的,我這病完全是愁得,借酒澆愁,一醉解千愁,是得喝點兒酒。
楚梓燁把他所有的桃花酒都拿了出來,王府後院草木蔥蘢,我倆身處其間,舉杯同飲,一杯接着一杯,他酒量很好,喝得多依然不上臉,我就不行了,三杯之後開始痛哭。
「你說我不喜歡你嗎,我也喜歡你啊。」
「你這麼好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喜歡啊。」
「但是我一直剋制着自己,我只是一個龍套,龍套你懂嗎?就是影片結尾出字幕,你叫楚梓燁,她叫柳小滿,我這個角色就只能叫黑衣人甲。」
楚梓燁明顯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很溫柔地拍着我的背,試圖給哭得很傷心的我一點安慰。
他的手真溫暖,隔着衣服也能把體溫傳給我,我突然開始貪戀這份溫暖。
我抬頭看向楚梓燁的眼睛,他也低頭看向我,慢慢地,他俯下身子,向我湊近。
必須要自我介紹一下,我這個人貪財,但不好色。
我貪財但不好色……
但媽的他是真好看啊!!!
氣氛到了,那親一個就親一個吧。
於是我仰起頭,親了上去。
我知道這一切挺突然的,但我不是說過嗎,別讓我喝酒,我喝酒了之後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楚梓燁那雙漂亮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他震驚地看着我:「你在幹什麼?」
「你不是要親我嗎?」
「我是想撿筷子!」
我低頭一看,他的筷子掉在了我腳邊,他突然俯下身子並不是想要親我,而是想要把它撿起來。
你說你一個王爺幹嘛要親自撿筷子啊!跟我說一聲讓我來不就行了嗎!
因爲調戲臨王的大不敬之罪,我又被關了小黑屋。
關到第三天的時候,楚梓燁來了,隔着門,非常嚴肅地問我話。
「你可知錯?」
「知錯知錯。」我撲到門邊,只要能放我出去,啥都好說,「屬下知錯,屬下罪該萬死!」
「錯在何處?」
我苦思冥想,搜腸刮肚:「王爺風華絕代,屬下一時酒後失態……」
楚梓燁打斷了我:「這種道貌岸然的說辭少講,說你的心裏話。」
心裏話?
我這個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實誠,人家讓我說心裏話可能只是客氣客氣,但我每次都會當真。
於是我老老實實地說:「錯在不該伸舌頭,畢竟第一次親,還是應該循序漸進。」
楚梓燁拂袖而去,又關了我七天。
據黑鷹後來說,王爺離開時的臉色很像某種西域一帶流傳過來的果實。
這個比喻我細細揣摩了很久,才猛地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西紅柿。
沒文化就不要多講話好嗎!你直接說他臉紅不就好了!拽什麼詞呢!
我一共被關了小半個月,關得我生無可戀,第十天的時候,楚梓燁又來了。
他用一種極度嚴肅、極度理性的眼神看着我,跟我說,他已經準備好了流程。
我嚇得腿一下就軟了,非禮王爺在這個年代應該是挺大一罪,我本來覺得我多少幫過他一些,他能通融通融,想不到還是要殺我,
去法場是什麼流程啊?還需要準備這麼多天?不會是凌遲處死吧?!
我拽住他的袍角,爲了活命放下一切尊嚴:「王爺,屬下願爲王爺當牛做馬……」
「這種話不要再說。」
我張大嘴巴,準備大放悲聲。
「以後,你便是我的王妃。」
轉折太大了,我還沒來得及釋放的一萬句哭天抹淚苦苦哀求的話被生生嚥了下去,噎得我嗆咳起來。
什麼?
原來不是去法場殺頭的流程,而是成親的流程?!
很久之後,我知道楚梓燁在這十天內付出了多少。
皇上自然不同意堂堂皇子娶一個平民女子,楚梓燁在御書房跪了很久。
「父皇曾教我,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兒臣以爲,負一人者,也就負千萬人。」
「小霜雖然出身江湖,但畢竟是女子,兒臣和她有了肌膚之親,如果拋棄了她,她今後也再難嫁給別人,這叫旁人如何看她、她此後這一生又該如何度過?」
封建禮教害人不淺吶,楚梓燁的眼光也很難超越歷史的侷限。
我一邊這樣感嘆他的迂腐,一邊又還是……有點感動。
「那納爲侍妾便是,她的出身,怎配做正妃?!」這是皇上。
「兒臣曾對父皇說過,兒臣此生,不娶便罷,若是娶妻,便定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不愧是男主,真專一。
可惜這份專一這麼草率地給了我,真是糟踐了。
到時候我穿回現實世界了,留他在這個世界給我守活寡,想想就怪可憐的。
更何況我一個大好未婚女青年,也沒必要在古代玩這種鳳冠霞帔cosplay,細細思索後,我做出了決定——跑路!
我一邊跑路一邊想,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把自己的處境搞成了這樣。
人家穿進書裏,都是動用金手指,一路逆襲收穫錦繡人生。
我倒好,弄得所有人都在追殺我。
皇后娘娘因爲我背叛了她,追殺我。
楚梓燁因爲我逃婚,追殺我。
太狼狽了,我一路奔逃,越逃越偏僻,最後逃到了山裏。
深山老林裏,我坐在崖邊,看着江水在腳下漫卷,遠處夕陽西下,餘暉給山間的每一棵巨松鍍上金輝,有風吹來,松聲如濤。
我聽着松聲,突然想明白了。
在哪個世界,山河不是如此壯美。
在哪個時代,人活着不是一輩子。
所以啊,和哪個男人結婚不是結婚呢!
更何況回現實世界,老老實實去相親的話,我能相到楚梓燁這麼好看又有錢的男人嗎?那絕對是癡心妄想!
反正柳小滿和楚梓燁已經撮合不動了,回到現實的希望是如此渺茫,那不如……就這樣吧。
我看完了夕陽,轉身,準備往回走。
沒走出多遠,就看到了楚梓燁,我立刻迎上去:「王爺,我想通了……」
他一把拉住我:「先別想了!快逃!」
我一回頭,漫山遍野,全是刺客。
好傢伙,皇后娘娘這是出血本了,現在我和楚梓燁都在深山裏,她的人正好把我們一網打盡。
12.
我繼續跑路,只不過這一次由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夜深了,我和楚梓燁躲在羣峯之中的一處洞穴口,刺客們暫時沒有追來,我們兩個決定短暫地歇息片刻。
楚梓燁看着天上的月亮,此時恰是本月十五,月亮高懸在天邊,圓滿似一輪銀盤。
「今天是少有的吉日,如果你不跑,我們本來該在今日大婚。」楚梓燁輕聲說。
我想了想,把他拉過來。
「只要兩情相悅,何處不能成禮。」我說,「天地爲洞房,日月爲高堂,吉時一旦錯過,不可復得。」
就這樣,在皎皎明月和漫天繁星之下,無數的刺客正在趕來的路上,山風吹來他們蓬勃的殺意,而我和楚梓燁一起跪下,在山中成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起身,看着楚梓燁帶着笑意的眼睛,我突然覺得,哪怕刺客就在這一刻將我們包圍,我的人生也並不擁有太多的遺憾。
13.
「我們死在一起,也很好。」那一天晚上,楚梓燁用鼻尖摩挲着我的臉頰,輕聲說。
「放心,我們不會死的。」我笑了笑,「因爲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
「現在,我是女主了。」
「而皇后娘娘她,是反派。」
親愛的作者,你應該知道,現在的網絡小說寫成BE,你會被讀者的刀片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