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渡塵的話語無比坦然,彷彿完全沒有瞧見周邊安氏修行者的不善目光,這番話由荀日照在他們面前說出來還好,畢竟這是事實,而以荀日照的身份地位,完全足以下這個定論,可在風渡塵口中意味則大不相同——你一個狗腿子,說話還這般難聽,是想埋骨山野嗎?
事實上,風渡塵說的確實是荀日照的原話,沒有改動一個字,可以說是原汁原味,只是那是荀日照趕路之時瞥見天雷湧動,心緒稍亂時對如今情形的感慨,本質上是自己發的牢騷,察覺安氏所在之後,便讓風雨二人大致按這個意思先去傳話,他本人去對付即將落下的天雷,結果風渡塵過於耿直,直接按原話說明,效果直接天差地別,若現在的荀日照察覺此間情形,定會倍感無語。
不過,荀日照就算知道了情況,也會認爲效果差不了多少。
三大家聚集此間,明顯都對江月白志在必得,若憑他傳個話就能將一場紛爭消弭無形,東聖域就不會仍是那一幅羣魔亂舞的模樣了。
但他的真實想法,的確就是這樣。
江月白的過去如何,他不想深究,若他當真是神劍山莊那位的遺孤,他只會對他的存活感到慶幸,畢竟,將一個盡忠盡責的劍道世家連同其基業徹底抹殺的陰謀切實存在,哪怕是先皇被奸人矇蔽之下下的命令,作爲執行者的三大家也無法置身事外。
如今江月白爲神國立下的功績不過護安寧鎮,誅殺千顏這兩項,但只這兩項,他便有封侯的資本,只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因爲本就不公的過去迎來更大的不公,這算什麼道理?
安道容面上青筋猛地一跳,對他而言,這風雨二衛毫不客氣的態度,完全就是荀日照在刻意挑釁他身爲安家聖子的尊嚴,尤其是有袁人鳳“珠玉在前”的情況下,這種心中的羞辱感愈發濃烈,恨不得直接對着荀日照再來一箭,儘管他先前爆發一切射出的第二箭早已在半空中爲聖火攔截,被徹底磨滅。
風渡塵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語似乎有些不合時宜,與旁邊的雨行宮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他們都不是什麼擅長言辭的人,基本上一直都在修行,如果沒有追隨荀日照,或許會選擇一直在各自宗門的禁地之中修煉,成爲純粹的修行者,但現在,他們是荀日照最出名的擁簇,走上的道路已截然不同。
不是臣服,是追隨,他們認爲荀日照值得他們貢獻自己的力量,或者說,荀日照也需要他們的幫助。
現在,他想要制止三大家對江月白的行動,他們自然會盡心盡力,既然傳的話是事實,稍微直白一些也無傷大雅,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
袁人鳳面帶微笑的欣賞此間尷尬的氣氛,不曾開啓爭位之時,三大家的晚輩與聖王城的王公貴胄,修行種子都少不得什麼交流,這兩位當年隨宗族長輩前來之時,他也曾見過,但應該算不上一面之緣,那時大家都清楚,風雨兩宗連同其宗門的晚輩,絕對是傾向荀家的。
荀太淵年輕時門客滿天下,接濟過不少顛沛流離的年輕修行者,清風閣觀雨亭如今的掌控者,便是當年受過援助的落魄子弟。
“好了好了,日照兄既然是這個意思,不知他可知曉我的意思?”
風渡塵認真道:“少主說,如果此行能遇到你,就看你的意思
。”
袁人鳳大笑道:“那我也是這個意思。”
安道容的面色愈發不悅,知曉現在應當是他這個聖子出手應對,而非安司道越俎代庖,於是開口道:“袁人鳳,你認爲有荀家助力,就被逼我安家罷手?”
“我知道,這裏是北聖域,而那些個北寒使與那第七席還沒有走遠,而我目前還在你們安家的包圍之中。”袁人鳳渾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不過小安啊,你也得認清一個事實。”
袁人鳳指向寒江方向:“荀家在那裏。”
旋即再指後方:“我袁家在這裏。”
然後他指向自己,又指了指一旁的風雨二衛:“但我在這裏,他們在這裏,荀袁兩家便都在這裏。”
安道容挑眉諷道:“他們也算?”
“那是荀日照的人,可不要用你的固有看法忖度。”袁人鳳話語微微停頓,旋即語重心長道,“或者,你也可以現在下令,看看能不能拿下爲了三家和諧穩定前來談判的我們?”
安道容險些罵出聲來,三大家誰不想將那個姓江的握在手中,搶不過了便來阻礙,何必說得這般冠冕堂皇?
在他心裏,無論荀日照還是袁人鳳,本質上不過都在爭奪本以必會被安家收入囊中的戰果,畢竟,江月白身上能夠做的文章太多了,用的好了,必會是一場對其餘兩家沉重的打擊。
安道容面上已有些發紅,只是終究沒有發作,安司道將這一幕看在眼中,神情稍緩。
安道容登上聖子之位的時間太短,還沒來得及磨練,現在,倒算沒完全忘了教誨。
“你們這是想要開戰嗎?”
安道容冷笑道:“如果我沒有看錯,今日這場截殺,是荀家起的頭吧。”
“此言差矣,荀家在那邊與江月白一對一公平切磋,不搞背後偷襲,也不以多欺少,算得上武德充沛,何談截殺?”
“昔日獨孤劍神未成名之時,路遇‘鎮元手’步奐,二人相遇便是一番激戰,步奐見獵心喜,又請出族內長輩一一與之切磋交流,以鎮元手之奧妙換得尚未出名的神道劍一絲劍氣,自此結了一場關係,現在,步家有不少子侄在劍閣學藝,雙方亦時常走動,堪稱一段佳話。”
袁人鳳侃侃而談,引出一段衆所周知的武林佳話,看似合情合理,實際上大家都清楚,獨孤凌雲與步家的情況與現在完全不是一回事,前者是棋逢對手的交流,後者則是以勢壓人的逼迫,怎能混爲一談?
“先前針對江月白的出手,都是那位大長老的手筆,手下人還一不小心令天雷暴走,差點釀成大禍,猜猜看,若真的這般發展下去,人們會將這場禍事歸咎於荀家大長老,還是荀日照?”
“好吧,或許都是荀家的鍋,可荀日照絕對能處理得妥妥當當,就算北冥王族幫忙抹黑,也沒法壓住他。”
袁人鳳攤開手,認真道:“在這北聖域,論勢力,荀袁兩家都無法與你們相爭,可論人望,你們這位小聖子可壓不過荀日照。”
他的嘴角多了一抹得意的弧度,翻手之間,自有睥睨意味:“而論財力,我袁家向來不遑多讓。”
安道容眼皮一跳,寒聲道:“你在威脅我安家?”
說話間,安道容體內靈力爆發,卻只如絲縷纏向袁
人鳳一人,毫無氣息波動,仙境之下之人若感知不夠敏銳,到周身盡被封鎖的那一刻都反應不過來。
雖然先前兩箭都沒有收穫什麼成果,安道容本身的修爲根基紮實卻毋庸置疑,對於軒轅決與靈力的調動更是無可挑剔,單是這一點,三大家中能做到的人便不多,如果沒有意外,袁人鳳將在無意間喫上一個暗虧,可惜的是,天上有個三大家年輕一輩無可撼動的最強者,他所壓迫的,則是袁家年輕一輩毫無疑問的佼佼者。
袁人鳳笑吟吟的與安道容對視,似對其手段渾然不覺,軒轅決悄然催動,暗紅聖火一閃即逝,便在無聲無息間將周身隱患消弭。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袁人鳳微笑拂手,如撣去一粒沙塵,旋即與風雨二衛站在一處,鄭重道:“我們的態度都在這裏,你們若要繼續,我袁家並沒有火併的打算,可你們也得掂量掂量,在這裏暴露太多實力的後果。”
“你!”
安道容好不容易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同時心中頗爲詫異,袁人鳳從來不以修爲見長,過往在三家聖子之中修爲墊底,哪怕由他填上兄長安居易的空缺之後也是一樣,此番卻在輕描淡寫間化解了他的手段,莫非,這位袁氏聖子一直隱藏了實力?
安司道沒有替安道容說話,將此間決斷盡數壓在他身上,安道容快速整理思緒,遠望一眼半空,神情卻是放鬆了許多。
“我安家可以答應收手,但,這是現在,不是先前。”
“袁人鳳,你要清楚,三家爭位之中,財力人望固然重要,但在發揮這些的權勢上,你們兩家根本佔不到先機!”
袁人鳳眉頭微挑,笑道:“不錯,安家本身勢力遍佈天下,兼得北冥之助,自然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做到更多的事,不過有你這句話在,已足夠了。”
在他們談話之際,數道散發仙階威壓的身影已在寒江之畔現出身形,本身繞開荀氏禁陣的他們迅如雷霆,直朝半空而去,領頭的更是一名接近仙階巔峯的安家長老,有他突然出手,就算荀氏大長老出手阻截,也得被攔下一段時間。
這是安家早已準備好的手段,荀家意在收伏,他們則選擇直接明搶。
願意合作就物盡其用,寧死不屈就直接毀滅,這就是安家家主安若素的意思。
當然,原本還有安氏主力神兵天降,將荀氏與江月白一同震懾的佈局,只是現在一來隨着袁人鳳與風雨二衛的到來,山下的傳送陣便不能隨意啓動,二來天雷的意外將江月白弄到了荀氏禁陣之外,超出了原本的料想,這場佈局自然只能放棄。
而直到現在,他們也摸不清袁氏的隊伍身在何處,這是最難防備的變數。
不過還好,光是那一支隊伍,已是荀氏無法輕易阻攔的奇兵。
風渡塵雨行宮二人均是面色一變,他們二人本該護衛荀日照周邊,如今反被形勢禁在安氏陣營之中,無法輕易脫身,少主的想法他們心知肚明,絕對不會放任局勢失控,一旦少主有失,如何是好?
袁人鳳卻是依舊保持着笑容,滿不在意的邀請道:“放心吧,安家胃口大,卻還喫不下那許多,那兩個傢伙都不是好相與的,現在,就看開一些,隨本公子在這裏看一場好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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