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然初夏有風姿,河畔長堤柳蔭直。
燕去水輕煙樹軟,雨來舟晚小帆遲。
流光荏苒傷心路,暗影蕭條夢醒時。
始信芳銷人散後,綠條都是斷腸枝。
李煦到訪,曹寅夫婦家宴款待,除了談到張英奇不勝唏噓,歡快了一整晚,直到將近子時才散。因談定不少事情,曹寅心中鬆泛,著實睡了一場好覺,隔日他依舊一早打點齊整,在織造署正堂辦事,才過辰時正初刻,忽見一家人匆匆奔來,說太太遣人遞話,「後院沈姑娘不見了」。
曹寅一驚,拋下公務便往後走,趕到那小院一看,只見沈宛屋門大開,李晴帶小瑜在裡頭坐著,李煦卻半跪在院牆頂上,低頭沉吟打量。曹寅看得奇怪,索性一撩袍子,在牆角一踏,藉力竄上牆頭,問道:「哥哥看見什麼了?」
李煦見他回來,便道:「你看這青苔上頭壓的鞋印。這分明是男人靴子,還是新印子。」
曹寅看果然不錯,說道:「難道昨夜有人進來,擄走沈宛?」
李煦往屋子一努嘴,說道:「恐怕不是。方才我讓她倆在屋裡看過一遍,屋內少了些衣物,但到處收拾得整整齊齊,不像倉促間被人帶走,況且夜裡我只院牆之隔,不曾聽到叫喊吵鬧。」
曹寅一呆,說道:「沈家和尤家就便知道她寄寓在此,也沒能耐派人夜闖織造署,難道⋯⋯」
李煦道:「恐怕格爾芬打聽到,遣人來帶走。」
曹寅道:「格爾芬無所不為,若果然對沈宛用心,也真稀奇到家。可他作惡多端,我卻不樂見他稱心如意。」
他躍下牆頭,擺手命李晴小瑜離開,回頭對李煦道:「我這就上江蘇巡撫衙署調派人手,非把沈宛追回不可。」
李煦聽他要找江蘇巡撫徐國柱商量,尋思道:「徐兩石可靠是可靠,但教你開口要人,他只當明相親口吩咐一般,可近來京師閒言愈多,說徐兩石在京時凡事以明相意思為尊,自任江蘇,又蒐羅江南珍寶進獻,我來這一趟,本也打算見他一面,提醒他收斂些,如今你上門去怕不合適,不如我去,有個密旨欽差擋著,與你們都不相干。」
曹寅聽得有理,便道:「如此有勞哥哥走一趟。」
李煦入內換上官服,因天熱不好穿黃馬褂,為顯示特旨欽差身分,便將一條御賜金黃縧子捲上馬蹄袖,在織造署外上馬,奔江蘇巡撫衙門而去。
江蘇巡撫衙署就在織造署以西五里書院巷,本是宋元年間鶴山書院所在地而得名。李煦到署前勒馬一看,硬山頂大門面闊五間,進深三間,氣派非凡,但蘇州特有白牆黑瓦又顯文雅。他下馬詢問,門上戈什哈見他馬蹄袖上金燦縧子,不敢怠慢,連忙入內通報,不久便見裡頭出來一人,身著朝袍,胸前二品錦雞補子煞是鮮亮,正是他來此要找的余國柱。他恐怕余國柱大驚小怪,要行拜見欽差大禮,連忙上前拱手笑道:「有勞中丞遠迎,李煦不敢當。」
余國柱比明珠年長十歲,年近耳順,鬚髮已見花白,只是養尊處優,紅光滿面。他久經官場,又與明珠走得近,知道曹寅李煦等包衣侍衛地位不與人同,又見李煦袖上捲著御賜絲縧,便也拱手笑道:「旭東老弟別和我客套。你遠來必然有事,咱進去說。」
李煦隨他過了大門,卻在儀門前站定,拱手道:「中丞所言不錯,今日我來,為的搬救兵,只是箇中詳情不便詳述。請中丞許我二十人,自蘇州府沿河追拿欽犯。」
余國柱不明就裡,只當他領的密旨辦密差,點頭道:「看來事在緊急?那不囉唆,我這便傳令調人。」
不久余國柱調來二十名馬快,李煦點過人馬便走,向西直奔運河,在運河邊上分派。他想沈宛一行應當不會冒險在蘇州上船,卻還留下兩人在蘇州查訪,其餘十八人直奔常州,沿河細細盤查,見到可疑男女便扣下等候發落。他看二十人聽令奔去,自己還回織造署去,與曹寅細論明年康熙南巡接駕事宜。
李煦原以為追蹤雖慢了些,二十名馬快應當辦得下來,孰料之後一連五日都無所獲,想來已讓他們狡獪逃過,不定都已出了江蘇省境。眼看他在此間公務已了,又不想曹寅出面向余國柱借人,只好交還人馬,謝過余國柱幫手,在織造署與妹妹李晴話別,又讓曹寅一路送到上塘河碼頭,搭漕運船北上。
漕船運糧,夏季用船最大,李煦搭這艘是純楠木打造,長五丈一尺,寬一丈,高約五尺,船分十二艙,八艙裝糧,一艙裝織造署絲綢等物,漕軍漕夫住一艙,另有船尾兩個空艙,一艙便撥給奉旨巡察的李煦。這漕船打杭州來,在蘇州府較同,之後只停常州、淮安,此後不再靠岸,直航通州碼頭,比普通客貨船迅捷,且打掃得纖塵不染,頗為舒適。
漕船趁風力之便,一日內便出蘇州府,天黑後下了一場小雨,暑氣頓消。李煦在船頭看常州夜景小酌。亥時前後船過奔牛鎮,岸上星火闌珊,忽見後頭出來一人,年約二十五六歲,身著月白葛紗袍,眉清目秀,頗見俊雅,看似讀書人,又像富家公子,不知何以搭上漕船,待要攀談,又想自己吳語不甚流利,便只點頭為禮,那青年卻拱手道:「閣下也搭漕船進京?」
李煦聽他一口京師官話,似是北方人,便起身邀他同坐,那人拱手謝座,笑道:「小弟經商,長年往來京杭,多承江蘇巡撫余國柱大人資助,常有漕船可搭,兄台大約也是如此?」
李煦問道:「閣下與余大人相熟?」
那人點頭道:「余大人是我表叔。」
李煦道:「我亦漕運商賈,倒沒有閣下這等家世,每回要搭漕船,總得費些銀兩。」
那人笑道:「這怕不是客氣太過?兄台一表人才,定然出身不凡。」
李煦一笑,斟上兩杯酒,與那人對飲開來。兩人一通名姓,對方姓紀名殊,李煦向來謹慎,雖聽此人自稱余國柱遠姪,還是不報真名,化名徐世自稱。
酒過數巡,紀殊道:「方才徐兄說精於絲綢,這上頭我不在行。此行買了一匹蘇緞,買是買了,心裡總七上八下,想請徐兄過目,若非上好的,往後我便不買了。」
李煦點頭道:「行,我你替瞧瞧。」
紀殊起身去了,不久抱一匹燦亮料子出來。李煦見是寶藍地織金妝花緞,雖比不上織造署進貢妝緞,繡工也極精緻,便揭開緞子,細看兩面,又拿手摸過,末了道:「你買對了,這是上好蘇緞,有銀子還不見得買著。」
紀殊大喜過望,放下緞子復又飲酒,連敬李煦數杯,眼見一壺飲盡,又入內拿來一壺。李煦向來海量,此刻卻覺頭暈腦脹,便道:「今日不知怎的,我有些暈船,現下頭重腳輕,先回去歇著,少陪了。」
紀殊忙起身道:「徐兄歇著罷,明日再會。」
李煦回到艙內躺倒,只覺氣悶非常,便將艙帘揭開一角,好容易吹著河風,頓時清爽許多,頭也不大暈了,躺了約有一刻鐘,這才恍惚入睡,再睜眼時艙帘依舊半敞,天色已漸濛亮。
|| 未完待續 ||
李煦走水路返京,本當平平順順,卻在漕船上有了奇遇。這紀殊何許人也,不久便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