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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我到了指定位置,您會來帶路吧?」千億用一旁的投幣電話亭撥號,打完手中紙條寫的那串電話號碼,手指沒捏穩,那紙張乘風而飛,使他無法再打第二次。
「對喔!請稍待,我們快到了。」電話另一端如此允諾,但他聽完沒比較安心。
不該在這裡等。千億的臉色不太好,因為天使一向不會單獨來這種易產生是非之地,正如人類常寫的殺人魔、罪犯特愛杳無人煙的社會角落,最好尖叫也不會有人聽見,而下雨會掩飾血腥的痕跡。
那些逝者的靈魂感應到一股神聖的力量。他們認為眼前的人能夠帶他們離開此處,拚命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想困住他的行動--
「這裡好暗好黑,誰來救救我?」
「早就跟你們說遺產跟我一起死去!」
「我恨透那個女大學生,肯定是她跟我約會時在餐裡加藥,不然、不然……」
許多人的咒罵和負能量選在這時間點,流入天使的耳袋。千億摀住耳朵,不想放假時還要為公司賣命,更不想影響洗淨情緒的心。他花很長的時間,才淡忘許多干涉純淨心靈的劣事。
感覺很久不會跳動的心臟劇烈擺盪,他不舒服地跪在站前,眼下那些冤魂黑色的手從泥土探出,於空揮舞,能量聚集在一塊兒,形成一種沉重的壓力,墊在他的背脊,制伏他的雙翅,讓他認為自己無法向誰求救。
冤魂的回憶斷斷續續入侵腦部,疼痛延腦門一路抽痛至頭頂。千億戰時失去自我意識,像是病毒感染電腦主程式運作。甚至,他看見自己被迫坐在一間無人電影院,以最近的距離觀看那些人過去的遭遇。
每當千億的精神變衰弱,那些冤魂會用力撐開他的眼皮,強制他看完所有無趣又暴力的社會寫實片。強烈的噁心感從胃囊翻攪竄升,他感到快撐不下去時,一個霸道的手勁將快要向冤魂認輸的天使拉回現實。
黑色能量、噪音和慾望無窮的手消失了。力道的來源打一聲嗝,扯著千億的後領,滿臉微笑地說:「請問你是千先生嗎?哎呀,抱歉,我來晚了,從人工島到這邊路途遙遠,請見諒。」
千億回頭看對方,汗水蓋住眼前的視線,他的疲憊地暈過去,耳邊仍聽見對方說著「哎呀呀」的感嘆。
千億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終究被載著他的貨車晃醒。有一隻小手抓洋芋片湊到他的嘴邊,娃音說道:「懶洋洋說你是天使,我第一次看到天使呢!蒔蒔心情好,賞你小禮物。」
「小公主,別嚇到我們的客人。」坐在駕駛座的男子身穿花襯衫,頭髮略捲,身上戴著一些飾品,擦黑指甲油。千億瞧著這對父女黨怪異的說話方式和打扮,默默想開車門逃逸。
男子單手控制方向盤,另一隻按住千億的身體,「你看看,小公主,我說了會嚇到客人,爸爸平常怎麼教你的?」
「要有禮貌、對人和善,尤其是會給錢的客人。」女孩硬是塞了一個洋芋片到千億嘴裡,她接著獨自喀啦喀啦吃起零食,輕聲說了「對不起」。
「真乖,這才是我的小公主。」男子微笑說道,雙手再次握穩方向盤,「對了,千先生,我是天堂民宿的老闆藍烊,希望剛剛小女沒嚇到你,她已經很久沒接待正常的客人,今天有點太興奮。」
「那你們平常的房客類型是哪些人?」
「漂亮的女人和男人、銅臭味特重的好野人、毒犯、罪人,他們給錢都很大方,當然我們也不會虧待小資族,畢竟旅遊快樂是很重要的事,天使難得出遊,當然要盛情相待。」
「你怎會知道我的身份?在人間旅遊,我們是無法打開翅膀。」
千億抱著他唯一的行囊,緊張地望向藍烊,又注意到對方的氣息與普通人不太相同,那特徵似乎在哪見過:脖子有指南針刺青、尖銳的精靈耳和右邊的虎牙,身上會有一股令人沉醉的花香……
他過於關注藍烊身上的香氣,迷亂他的五感,整個人再次遁入片刻的迷幻。他看著車子駛入森林,後視鏡照到森林慢慢密合,原先經過的道路轉成泥沙,他們的足跡輕易被抹去。
這究竟是真是假,他實在分辨不清。他所見的景象變得大小不一,小個子的女孩忽然長出長腿,坐她隔壁的藍烊身型扭曲,鏡中的自己甚至改變摸樣,變得濁黑。
都是假的,假的。千億緊閉雙眼,摒氣凝神,回想心理部門的同事告訴他的話,相信自己,相信所做的一切,這世界依然充滿好事。
他專心回想他最喜歡的那首歌和聲音,情緒慢慢恢復平穩,眉頭舒展,那香氣變得沒那麼可怕。深深呼吸,他放心地耽溺於想像中的美景。
「那邊有懶洋洋,這裡有瞌睡蟲,剩蒔蒔是最清醒的,嘖嘖!」小女孩藍蒔站到千億的腿上,輕拍他的頭,「是不是所有天使都那麼愛睡覺?偏偏我最不喜歡閉眼。」
「可能是爸爸身上的味道,對天使來說像一瓶紅酒,聞太多會產生醉意。」藍烊勾起嘴角,將貨車停在一間以霓虹燈招牌寫「天堂民宿」的房子前,思考如何把客人舒服地帶到屋內,藍蒔指向躺在車廂的推車。
「小公主,那真是好主意。」藍烊誇獎他女兒的智慧,一邊將千億視為物品抬至推車,一邊運往屋內的大廳。
今天天堂民宿沒有入住其他客人,藍烊的員工閒得發慌,他們都想去街頭晃晃,直接吸引幾位客人來此處捐錢。
他們遠遠聽到老闆和他女兒準備回來,同時感應車上載著一位難得的貴客。即使在人間待一段時間,他們對於非人物種仍抱持絕佳的警覺,更何況在同族間流傳「天使的肉很美味」。
員工看著老闆將天使帶回民宿,各個嘴角流下口水,好幾隻眼妄想如何扒下天使的嫩肉及吸食他神聖的靈魂。
藍烊瞪向那些意圖不軌的員工,斥道:「千先生是我們今天唯一的客人,會在這邊待一個月,大家可要好好招待,不能怠慢,知道嗎?」
「老闆,你不好奇傳說中的美味嗎?」在民宿工作的員工多為低級惡魔,是藍烊用他的氣息捆綁在木頭製造出來的假人,仍需像他一樣進食,維持身形。
「傳說都是唬人的,別說那些無用的話,小心我把你們再變回去。」
藍烊將千億架起身,放到桌椅處,讓他在那邊休息,並命令員工去準備一桌菜,餵飽那位受到太多驚嚇的天使。
溫熱的紅茶香摧醒千億的意識,他坐在離藍烊有段距離的圓桌,有女服務生任荷端上燉菜和米飯,接著廚師霍夫坐吧檯,大家圍繞在天使的四周,打量他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