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都會區,皮膚就冒疹子了,零天生就對這地方過敏,或者說對有一大堆小孩的地方過敏,看著電梯裡追來撞去的小孩,那些高八度的尖叫差點讓她想把這群只有她一半高的毛頭小鬼拋出去。 她握緊拳頭,用意志力克制自己想把他們捏成飯糰的衝動,當他們被父母牽到電梯外後,她才放開流汗的手掌心,呼出一口長長的氣。這些細微舉止都被一旁提著公事包的男子看在眼裡,站近後搭訕說: 「有人昨晚過的不順?」他問,眼睛沒有望她。 零默不作聲,假裝電梯裡還有其他人。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這傢伙居然沒有其他反應了,兩人安安靜靜地到了頂樓,前後走出電梯,她發現到這個年輕男子和自己走的是同一個方位。 「閣下看起來不像是來找工作的,該不是假裝巧合吧?」她說。 「小姐多慮了,我爸是這裡的董事長,但年事已高,公司的事務大多都是我處理,算是執行代理人吧。」男子說。 「我好像沒問你這麼多細節喔。」零掛著冷笑問。 「我是商人,多說勝過不說,對不起,我要趕開會了,請容許我超個車。」他邊看錶邊加速,把零拋在後腳根後就直直往那扇華麗的大門走。門上有四個寫在檜木匾額上的大字,「海宇科技」。 這家位於台中最高樓的科技公司,在台灣僅此一間,但旗下的子公司和關係企業卻遍佈半個地球,主人是眨眼就能買下一座島的趙發海,肅清專案的大金主,零第一次簽約受雇於他們的地方就是這棟金碧輝煌到討人厭的大樓。 零很難忘記那位弱不經風,一天卻要吃八餐的男人,因為這種愛好美食多過女色的雄性並不多,這可能是他能從街角陽春麵一路賣到奈米晶片的主因,而他的公子,也就是剛才遇見的那男人看似也繼承了這份特色,林中校曾說,這類型的男人幾乎沒有感情上的弱點,心狠手辣的他們把所有人都當成可拋棄的棋子,真要攻,就只能直搗他事業的核心。 而這棟樓對他來說,就像白手起家的原點,某種層面上就是他的一切。 「請問來應徵的嗎?」櫃台總機小姐問。 「我和趙董有約,麻煩直接帶我到他辦公室。」零還是想測試一下那個傳說是真是假。 「不好意思,我得先撥個電話確認,請問貴姓大名?」 「零.」 「雙木林?」 「零分的零。」 總機小姐專業地笑了一下,看來已見怪不怪,拿起分機說了幾句後,便伸手指示她方向,並帶著她來到一間辦公室前,把她交接給該處的秘書。 零懷疑這兩個女人根本是雙胞胎,一言一語對話時彷彿聽見遠山的回音。 「趙董在裡面等妳了,請先把這個戴上。」她說。還遞給她一個像保險套的東西。 正當她在心裡嘲諷那個傳說時,小姐突然又說:「這是指套,趙董不喜歡在自己的辦公室看到別人的指紋。」 「可以請教為什麼嗎?」零問。 「那會讓他沒胃口。」 有個電視節目曾報導過,潔癖或偏執是大部分有錢人的特徵,因為這種人都喜歡把一切當成自己的,不允許人染指。當零套上指套時,心想這道具還真是貼切到有點病態。 推那扇宛如所羅門王寶窟的白鐵雕刻門,一股辛香味立刻飄過來,裡頭有濃郁的醬汁和肉香,隨便一湯匙可能都要花乾普通上班族的薪水,趙董事長就坐在自己案前,享用著那碗比他臉還大的不明物體。 「用過餐了嗎?」趙董抬頭問道。 「不必了,我很快就會走。」零說。 趙董夾起一塊薄切叉燒肉,在嘴邊輕輕吹了吹,「那麼我邊吃妳邊說吧。」 這傢伙還真堅持對話主控權的事。零聳聳肩,然後看著他吞下那塊肉。 她接著拋出一塊拇指大的隨身碟到他桌上。 「這什麼玩意兒?」趙董問。 「我所有的任務簡報和目標資料,包括如何布局,戰術擬定,資金來源,以及情報採集者的身份。」 「這東西不是早在任務完成時就該銷毀了嗎?」 「趙董真以為我們會乖乖照辦,然後等著像今天這樣的日子到來嗎?」零抱胸問。 「喔,這麼說妳想用這來威脅我啊?」 「我之所以只來找趙董,是因為您是肅清專案高層中唯一的生意人,其他人看的是規矩和法條,而您看的是利弊。」零說:「我是來做個對大家都好的交易。」 趙董發出豪邁又不屑的笑聲,「妳還是別從商的好,老子要是第一天出來混,肯定會被妳嚇得屁滾尿流。」 「趙董如果想繼續浪費時間酸小女子的話,那我只好現在就把這個交給我信得過的律師和媒體了。」 「多少錢?」趙董擦嘴問。 「我不缺錢。」零斬釘截鐵。 「不缺錢和想要更多錢是兩碼子事,說個數字來聽聽,我很好奇妳和陳翔凜誰會先臣服。」 「你少胡說八道。」零感到心頭出現一根刺。 「對妳的格殺令已經下達兩天了,她到現在都還沒正式拒絕,妳不妨猜猜是什麼原因。」 零噤聲不語,現在她終於知道那天在旗津時翔凜為何會臉色劇變了。 趙董從座位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起窗簾,午後豔陽把整個台中市變成像金黃色的積木群。 「來說說,妳認為自己做的是什麼事業。」他說。 「我不是你在外面的那堆員工,不要來你問我答這套。」零回道。 「三十多年前我還是一個賣麵的,後來景氣撐不住,我就轉行到工廠做學徒,像我這種只有國小畢業的鄉下人,遇上新的機器和技術就只能等著被淘汰,拿著一張薄薄的資遣金去找下一份工作,我也曾以為這就是不公平的世界,強者恆強,弱者恆弱,直到有次我真的受不了,把在工地賺來的錢拿去請客,每個月都花到一毛不剩,有多少朋友就請多少人,一直到我升了工頭,最後變成建商,這個習慣還沒變過,對我來說世界上沒有正義或不義,只有秩序,而秩序靠的就是人心,人心,往往都有相對的價碼,如果我能賺更多錢,讓世界變得更有秩序,這就是我的正義。」 「趙大老闆管秩序的方法就是付錢給我們這種人幫你殺人嗎?」 「男人都喜歡妳,這是妳在這行可以幹得那麼出色的原因,林中校第一次把妳帶到這間辦公室的時候我就預言過妳將來一定會幹出一番偉業,十多年了,妳已經強到接近天下無敵,到了這個時候,妳總是要問問自己,這些年做的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恐怕我要讓您失望了,我不會打哲學類的嘴砲,暗殺清單上出現什麼人,我就殺什麼人,如此而已。」零說。 「陳翔凜也是妳現在清單上的人,妳為何就下不了手?」 「這個您明知故問。」 「那麼妳急著除之而後快的蔡恩仁呢?他也是妳的朋友,妳卻恨不得名單上出現的人是他。」 「不准你提那三個字。」 「說到底,妳也是在憑自己的好惡在殺人,那些所謂的道德和友情都只是來掩飾妳只是個拿錢殺人的婊子而已,把那塊垃圾帶走吧,老子不在乎妳和記者或法官說什麼,我和王委員自有方法可以對付這樣的謠言,不信的話儘管試試,三天後我們照樣會去吃懷石料理,談國家大事或雞毛小事,而妳不是被陳翔凜斃了,就是被全部的殺手追著跑,我猜妳的老師已經警告妳了吧,快點溜。」 零正要回嘴時,眼角瞄見牆上掛著一幅放大的照片,上頭是一名身形如虎豹的男子,正在泳池中奮勇前進,畫面停格在他臉上那專注堅毅的表情。 「原來趙董也喜歡運動嗎?」她問。 「喔,那個啊,那是游泳名將菲爾普斯,人稱飛魚,拿過的奧運金牌數比妳這十年來殺過的人還多,我掛著是為了提醒自己,把眼前的困難都化為一池深水,不要害怕,慢慢游過那心中的深淵就行了。」 「我懂了,既然如此的話。」零抓起一旁吸塵器的電源線,用力一拔,權充為一條黑色繩索。 接著她飛身衝向來不及反應的趙董,火速把電線套在他的肩膊上。 「妳想幹什麼?」他大吼著向外求救。 「幫您驗證一下自己說的話有沒有用嚕。」零掏出短槍,朝落地窗的四個角落開火,然後一個擺腿橫踢,將趙董的主管座椅踹像龜裂的玻璃窗,硬生生將之搗碎,椅子飛出九十層樓的窗外。 趙董邊叫邊死命掙扎,剛才那股商場霸王的氣勢全消,此時此刻的他彷彿被拔掉牙齒又營養不良的老獅子,零還看到他的褲襠都濕了。 零將電線纏在落地窗的柱邊,單手就打好一個死結,隨即把趙董推到窗外的半空,一手緊握住電線。 「如果趙董能活到看見蔡恩仁的話,請幫小女捎句話給他,說阿萍要去找他了。」 語畢,她將手鬆開,看著趙董往下墜落,尖叫聲被天上的強風吹散,只聽到啊一聲就不見人影了,她往外一看,他正半吊在五公尺的下方,兩腿猛踢掙扎著。 這時門外的員工終於才破門而入,兩名保全立刻衝向零,正要擒拿她時,被她簡單幾招撂倒在地。他們背後的雙胞胎女秘書同聲發出尖叫,好像什麼姊妹二重唱。 「我說你們啊,還是先想辦法救救自己的飯碗吧,你們家老闆正在外面努力游過他心中的深淵喔。」 接著她快步穿過兵荒馬亂的辦公區,沿途又打趴了幾名不要命的男員工和保全,然後直奔向電梯。 這時她打開手機,發現有一通未接來電和文字簡訊。 「晚上七點,衛武營表演廳。」翔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