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話 還原 ─ 艾倫
現在想想,也許我就是兇手也不一定。要是那晚,我不要約她吃晚餐,早早讓她回去休息,是不是還能聽到她的笑聲?
勇太總是要我有自信一點。
所以當初我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把告白錄進那條項鍊,送給了Yumi。
雖然跟她說了項鍊有錄音功能,但還是不敢讓她立刻知道裡面已經有檔案,不敢看她在我面前聽那些內容,更不敢面對她的反應,硬是要她回家再研究。那天目送她跟我說完再見後,撐傘走進捷運站的背影,想到隔天就又馬上要見面,她那麼聰明,一定沒多久就會發現項鍊裡的告白了吧。
才剛分離,內心已經緊張得要死。
怎麼知道,那聲再見後,她就這麼永遠離開了。
還記得大家約好要去野餐,卻怎麼也等不到Yumi出現。訊息不讀、打電話都轉到語音信箱,問小潔姐也說不知道,就像消失了一樣。當下我真的以為她是不是聽完告白錄音後,不知道怎麼拒絕我,怕見到我尷尬,乾脆爽約。這樣的想法真讓我感到沮喪。
等我們趕到Yumi住處,請房東開了門,看到浴室裡的畫面後,我倒寧願是她對我避不見面。
我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下意識反射動作般地,迅速上前將她抱出浴缸,接著瘋也似地進行CPR直到救護人員到來;我也不記得是怎麼跟到醫院的,警察問我話的時候,也不記得自已到底回答了些什麼。
進去的時候有瓦斯味嗎?可能有吧。
會是一氧化碳中毒嗎?我不知道。
抑或是昏睡狀態下溺水呢?我只記得,看見她的時候,就在水裡沉沉睡著。
後來聽醫生說,雖然不確定是否有吸入一氧化碳,但很可能是因為過度疲勞,在泡澡時睡著,導致滑入水中溺斃。
不久新聞也報導了Yumi的消息。但卻以比醫生更肯定的語氣說,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身亡。記者總是喜歡報導自己偏好的說法。
勇太那時說過,他覺得事情也許不單純,但怎麼可能呢。Yumi是那麼討人喜歡的女孩,誰狠得下心傷害她。而且Yumi以前也曾說過,自己常常因為泡澡太舒服,在浴缸裡睡著。當時聽了只擔心她感冒,卻沒料到這次的瞌睡,變成了永眠。
事發後沒多久,就碰上了過年這種大日子。家裡親戚一向多,為了不讓人擔心,也為了不被多問,我勉強自己表現出開朗的樣子,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原本想推掉家族出遊的行程,但七十歲奶奶親自點名,我也只好跟著去了趟南投。
過年期間,路上迎面而來,都是滿臉幸福洋溢的人們,他們珍惜的人,都有好好在身邊吧?還是跟我一樣,在強顏歡笑而已。
坐船遊日月潭的時候,船上解說員沒有察覺我的悲傷,把話題轉到我身上,問我有沒有女朋友。如果Yumi還活著的話,我是不是就能理直氣壯的回答有了呢?還是跟她連朋友也做不成。
不管怎樣,都比現在這樣好。
不想打壞奶奶和親友們的玩興,配合回答說了沒有,解說員便半開玩笑地說想推薦什麼「船花」給我認識。我禮貌性看了一眼,想說隨口搭個幾句話敷衍過去、完成這場即興表演就好。
但我卻在那個被稱為「船花」、滿臉不甘願的女生身上,看到了那條項鍊。
那條我特別為Yumi訂做的、世上絕無僅有的一條項鍊!星形墜飾的形狀是我親自畫圖設計的,絕對不會錯!
可是……為什麼會在她身上?
礙於太多長輩跟親友都在場,我沒有單獨行動的自由時間,若是就這麼上前跟她攀談,一定會被長輩說閒話。這些奇怪的大人,開玩笑可以,要是知道我認真看上誰,豈不先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翻出來,調查是不是門當戶對。也因此我從沒跟家裡人說我喜歡Yumi,他們只以為我僅是失去一名玩伴。
最後,我沒有詢問的機會,帶著殘念跟著長輩們下船了。
告別式當天,我覺得自己彷彿戴著小丑的笑臉面具,燦笑著面對好多許久不見、更多是不太熟的友人。
我想大概只有勇太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但他是個堅強的人,他對我們說,Yumi一定不想看我們這樣子為她悲傷,要早點振作起來,連她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才對。
其實更讓人悲傷的是,我發現振作起來這件事,遠比一直崩潰容易太多了。
還不到一個月,就已經覺得自己沒有當初那麼傷心了。抑或這是心死麻木了?
直到二月西洋情人節的那天,我又遇到了擁有那條項鍊的她。雖然她沒戴著那條項鍊,雖然和在日月潭觀光船上被稱作「船花」的時候,長得有點不一樣,大概是妝太濃、服裝風格變很多吧,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站在路邊的她了。她手上拿的頑皮豹雨傘,跟Yumi生前愛拿的那支一模一樣!
我趁大家覺得有些無聊、都在滑手機的時候,提議要玩大冒險,事先訂好隨機搭訕路人作為懲罰後,故意輸掉,好讓自己有正當理由去找她搭話,成功確認那把傘上,果然有蕾蕾送Yumi的吊飾。
她看起來似乎已經忘了我是誰,但對我很防備。我故作輕鬆地將她帶回位子上,不動聲色地讓她能夠融入一點、降低戒心。蕾蕾可能看我對那女生很好,以為我想把她吧,一直在做莫名其妙的球,我也懶得解釋了。
雖然那女生長得並沒有Yumi漂亮,但兩人其實有相似之處。一樣有點少跟筋,讓人忍不住擔心。
有次大家找那女生一起去夜店玩,烏龍和思薇狂灌她酒、拉她去跳舞,她居然就乖乖被帶過去了,不知道烏龍那小子是出了名的色嗎!去舞池把她救回來,爛醉狀態說不出謝謝也就算了,還吐得我全身都是……
烏龍那天也是很扯。喝醉之後不曉得是哪根神經短路,居然胡說Yumi為了錢跟他睡過!要不是那女生喝醉,死抓著我當枕頭,熟睡得像隻豬一樣拉都拉不開,我早就衝上去揍他。還好有勇太訓了他一頓。
說到熟睡,Yumi好像也是睡著的時候,可能連天塌下來也不會醒的那種呢。Yumi跟那女生,有時真的很像。
夜店散場之後,不知道她家地址又沒辦法丟下不管,就帶她到車上休息。從第一天見面開始,她好像就一直對我很冷淡,訊息回覆內容看起來也很敷衍,上次說要送她回去的時候,還死不願意讓我送。該說她是對剛認識的人戒心比較重嗎?但看她剛被灌酒時,又覺得她很沒危機意識。
她現在這樣坐在副駕上睡覺,安靜的樣子看起來還滿可愛的。這樣默默看著她睡容的感覺還不錯,就是冷了點…被嘔吐物弄髒的上衣被我給扔掉了,原本穿著的夾克披在僅穿著白色小洋裝的她身上。
早知道就多帶一件外套。
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她正在把玩我後照鏡上的吊飾。巧合的是,那個吊飾是先前Yumi出國玩的時候,買回來送我們大家的。這樣的巧合讓我忍不住看著她出神。被發現我這樣看著她,加上她的反應,我好像又被當成變態大扣分了。
我想得到加分的說。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自己對她越來越有好感,如果是她,似乎能幫我從Yumi去世的陰霾中拉出來。就在我想真正走出來的時候,突然收到來自Yumi號碼發送出的簡訊。
「我回來…找害死我的人報仇了!」
晚上大家見面討論,推論簡訊可能是哪個沒品的人,無聊的惡作劇。因為小潔姐有說過,遺物裡並沒有手機,可能是出事前就不見了。而勇太,先前明明提過他殺的可能性,這次卻站在不相信簡訊說法的立場。可能是傳簡訊申冤這種堪稱靈異的現象不足以說服裡性思考的他吧;抑或是他覺得我們反正都會像上次一樣反駁他,所以不想再多廢唇舌;當然,也不排除是因為烏龍真的是標準的色大膽小,勇太不想嚇到他。
說不定兇手其實是我,是我這個讓她沒能好好早點回家休息的罪魁禍首。
但那封簡訊讓我很在意。非常在意。
尤其是,如果只有我們幾個好有收到也就罷了,居然連那女生也有收到。
據我所知,她跟Yumi只是同系有修同一門課的學姐妹關係,而且不是很熟。之所以會有散,是Yumi出事那天回家前,偶然遇見她才借的。照理說應該連彼此的電話都沒有啊。
至於項鍊的事,我倒現在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該不會是那天Yumi不小心也把項鍊一起給她了?但這可能嗎。
覺得心煩意亂,又無法跟勇太他們幾個傾訴,只好自己獨自去茶街找間店喝悶酒。可能是心情不好的關係,平常酒量很好的我居然喝到斷片了。醒來的時候人躺在房裡的床,勇太睡在旁邊椅子上。果然是好兄弟。
後來聽勇太說,我喝醉後好像把那女生給約出來見面,然後說了些醉話後自顧自倒下,幸好她聰明,知道要向勇太求救,他才來開我的車,先載她回去,再把我送回家來。
……她不願意讓我送回家,卻願意讓勇太載嗎?
這麼看來,我跟那個女生之間,應該是沒有什麼希望了。勇太老是笑我說,雖然有時候我會po什麼想找伴泡溫泉、或是我自己是好男人之類的文,讓人對我有種花心輕浮的形象,但其實我很專情,只是優柔寡斷了一點。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連項鍊的事我都怕會聽到無法接受的事實,而遲遲不敢去問,更何況是追女朋友呢。
就當我決定刻意不再主動傳訊息給她的幾天後,居然收到了那女生傳來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