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再見,為了愛(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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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黎和嘉偉戴著接上耳機的對講機,走在偌大的展覽會場裡面四處巡視,不時和廠商打招呼閒聊幾句。來到主舞台前,看到隼翔健身中心的有氧舞蹈老師帶領六個年輕的showgirls在台上熱舞,台下則是一堆鏡頭在猛拍。

        在主舞台前聚集人群的同時,有幾個人正拿著傳單在熱情地介紹隼翔健身中心。

        「嘉君在那裡。」單黎朝向人群的方向指了指。

        嘉偉望過去,看到嘉君身穿無袖鐵灰色的排汗衫、黑色的運動長褲和籃球鞋,正在跟幾個同夥的中年男子講話。

        「嗨,單黎、嘉偉。」遠遠走過來的是Dora。

        單黎說:「Dora,今天辛苦啦,週末還來幫忙。」

        「不會不會,我喜歡熱鬧啊,不來這裡我也是在健身中心裡面到處找人聊天。」

        嘉偉說:「怎麼沒看到嘉琪?」

        「嘉琪在按摩椅那一區。」Dora指了指方向,「用好女兒或是乖孫女的樣子來擄獲爸媽爺奶的心。」

        單黎說:「看到這種場景,讓我不禁想起以前我們一起打工的時光啊。」

        「No。」Dora搖搖手指,「嘉君和嘉琪比我們那時候還要強喔。你們看看嘉君那一身讓男人羨慕、讓女人瘋狂的精壯身材,當健身教練的時候迷人又專業,指名他的預訂已經排到明年了。」

        「這麼誇張。」

        「真的啊。我們以前就是賣賣東西,拿著大聲公喊喊廣告而已。你們今天不是也找了很多臨時工來嗎?一樣是大學生,level真的不一樣,嘉君嘉琪在上面、我們當年在中間、那些臨時工墊底。」

        看著Dora生動的表情和動作,總是讓人心情愉悅。

        嘉偉說:「謝謝妳。嘉君和嘉琪讓你們照顧了。」

        「沒有啦,他們兩個的能力都不輸給正式員工了,隼翔找他們來幫忙才真的是賺到。尤其是嘉琪啊,還好有她當我的助理,不然我早就被那堆繁雜的事情煩死了。」

        單黎說:「阿昇才捨不得讓妳那麼累咧。怎麼沒看到他?」

        「不曉得耶,」Dora四處望了望,「他剛剛說要去四處晃晃。」

        三個人在距離舞台稍遠處閒聊了幾句,嘉偉和單黎忽然間從耳機內同時接到訊息。

「嘉偉組長,我是小Q。泉建這邊有點狀況,可以麻煩請你過來看看嗎?」

「我馬上過去。」

        「我跟你過去。」單黎說。

嘉偉和單黎向Dora揮了揮手,快步走向泉建的攤位。

        遠遠就看見泉建的攤位附近有人群在圍觀,也有些人繞外圍走過,不時好奇地往攤位張望。不小的吵鬧聲從裡面傳了過來。

        嘉偉和單黎穿越人群,看見五個態度輕挑的男子正在爭執些什麼,小Q變成了被圍攻的對象。

        單黎看著那幾個人的樣子,還有他們四肢露出的刺青,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他決定先觀察看看。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嘉偉的聲音吸引了那五個人和小Q的注意力。

        「組長……」小Q表情慌亂,「他們說要把五張展覽門票的折扣集合起來,用來做折抵。泉建的人說這樣違反規定,他們就—」

        「阿是會不會做生意啦!」五人組裡面有人開口了。

        單黎從他揮舞的右手內側看見一張小丑臉的刺青。

        「不好意思。」嘉偉說:「門票上有寫,每項商品只能用一張門票的折扣來計算,不能累積。」

        單黎探頭偷瞄其他四個人,他們的右手內側也都有刺青,黑桃、紅心、方塊、梅花……這什麼東西?撲克牌五人組?

        「你哪位?」小丑問嘉偉。

        「我是這次主辦單位的工作人員,這位小姐的主管。」嘉偉指了指小Q。

        「主管是嗎?」小丑說:「好,主管就是可以作主的意思了。我說這個門票的折價要怎麼用都是人在講的,通融一下有這麼困難嗎?東西賣這麼貴,我一個人買不下手,朋友的折價拿來湊一湊,你們一筆生意就成了,不然是什麼都沒有耶,雙輸你懂不懂?」

        「不好意思。」嘉偉說:「這是公司的規定,我們不能隨便亂改,這樣會影響到其他人的權益。」

        小丑提高了音量,「你現在是說你也不能作主就對了啦,還主管咧!這個展覽是在搞什麼?爛死了!明天我叫我的朋友都不要來了啦。」

        小丑大聲叫囂,像是刻意要引起路過民眾的側目。

        在一旁的單黎開口了:「小丑先生?」

        被突然這樣一叫,那人愣了一下,望向單黎。

        「對,我在叫你。」單黎指了指小丑手上的刺青,「還有其他幾位……總之你們五個撲克牌組。」

        被用這麼輕率的態度對待,撲克牌組的氣焰全都被激起了,一同瞪著單黎。

        「直接說吧,誰派你們來的?」單黎掃視了一下他們的眼神,心裡微微興奮起來。

        五人組面面相覷,氣勢有點被打亂了。

        「你在講什麼?」小丑故作鎮定,大概是想試著扳回局面。

        「我說……」單黎向前踏出一步,眼神逼近小丑,「是誰派你們來這裡鬧事的?」

        小丑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接著伸手推了單黎一把。

        單黎借勢退了一步,「不要碰我喔。」

        「怎樣?我要碰你又怎樣?」小丑上前一步又出手。

單黎反手扣住小丑的手腕,「我警告過你了,會這樣!」接著用力一轉,小丑整條手臂被激烈內旋,發出悲鳴,整個人彎下腰去。

        突然間一陣黑影閃過單黎眼前,小丑在下一瞬間發出悶哼,原來是正面吃了長鞭似的一道踢擊,單黎不禁鬆手,小丑整個人滾飛出去。周遭人群一陣譁然。

單黎轉頭一看,是巧辛紮著馬尾的側臉,她也轉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其他四個人見狀,全往他們衝過來。

        不知從哪來傳來一聲汽笛鳴響,在場眾人全都愣了一下,圍觀的人群之中衝進來好幾個年輕小夥子,不發一語就圍住五人組開始亂拳痛揍,又故意留了缺口讓他們逃跑,一大群人邊打邊追,逐漸往場外去了。

        「戰哥!」

        單黎轉頭一看,阿昇從人群中鑽出來,手上拿著汽笛。

        「你怎麼在這?」單黎問。

        「我剛剛聽Dora說你們這邊好像有狀況,所以趕快過來看看,場內我埋伏了很多人。你們趕快先去發聲明,說是場內小混混因為私人恩怨鬥毆,和活動沒有關係。不要讓民眾對記者亂說話,影響明天的活動。」

一旁的小Q說:「我去弄。」

        「麻煩妳了。」嘉偉說。

        單黎說:「謝謝你喔,阿昇。」

        「不用客氣啦,強哥有交代我,如果出事的話,千萬不要動到你們這些有戴工作識別證的人,把事情移到檯面下處理掉就好。」

        「看來真的被我猜中了,這活動一定是我們總經理不知道從誰手上搶過來的,搞得對方不爽,找人來鬧場了。」

        「如果是的話,那可能不會這樣就算了。明天我也會叫手下的人好好盯場。」

        「嗯,再麻煩你了。」單黎拍拍阿昇的肩膀。

        「沒問題,那各自先忙吧。」

        「謝啦。」

        和阿昇說完話,單黎轉頭才發現嘉偉和巧辛正在安撫泉建的工作人員。

        「Cindy!」單黎按下對講機的通話鍵,「妳去拿喬治派克的menu過來泉建的攤位這邊。」

        「沒問題,馬上過去。」對講機那頭的Cindy說。

        單黎走近攤位,「巧辛,妳怎麼在這裡?」

        「剛好路過。」巧辛說:「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我比較好奇妳剛剛是……」

        「側踢啊,應該看得出來吧?」

        「我知道那叫側踢。」單黎笑著說:「但妳那個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側踢。」

        「我練過跆拳道,黑帶三段,那一踢是基本款。」巧辛露出美麗的微笑,「你剛剛那一手也不錯喔,有練過?」

        單黎腦中閃過十八歲以前的種種,一時語塞。

「組長,喬治派克來囉。」Cindy輕快地走來,揮舞著手中的menu。

        單黎趕緊轉移話題,「我先請泉建的工作人員喝個飲料,安撫一下。」

       

        週日活動結束,在夕陽餘暉下,人潮散去,只剩下廠商在做收拾,工人也四處在拆棚架和舞台,會場外幾輛沒熄火的貨車卡車發出轟隆隆的聲響。

單黎和巧辛走在會場內做最後的確認,吩咐底下的組員分散到各自負責的廠商那邊去做最後的收尾,嘉偉和李薇也帶著他們的組員在做一樣的事情。

巧辛說:「結果今天的活動好像還是被影響了喔?」

「難免的。」單黎說:「昨天發生那樣的事情,只能盡量減低傷害,不可能當作沒事一樣。不過,妳怎麼會來?會計部又不用支援。」

        「會計部是不用來支援啊,但是我自己可以來逛展覽吧。」

        「這麼說也是啦,昨天謝謝妳了。」

        「昨天就算我不在場,沒出那一腳,事情的結局應該也是一樣,不用謝我啦。你還沒告訴我你那一手是怎麼練的耶,那個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出來的反應。」

        「你還記得啊……」單黎心裡面那種在意的感覺又升起了,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卻總是會在面對戀愛或是曖昧對象的時候,突然難以啟齒。

        幸好巧辛自己轉了話題,「等一下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和李薇、嘉偉說再見之後,兩人從展場離開,徒步走到附近的義大利餐廳。

        巧辛拿著湯匙在濃湯的碗裡輕輕攪拌,單黎則將法式麵包撕成小片沾著濃湯吃。

        單黎開口:「妳說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說?」

        「你過去發生過的事情。」巧辛的手停止了攪拌。

        單黎的手也停在半空中,「什麼事?」

        「上個週末我回台北,我跟我爸媽提到,我現在和你在交往。」

        單黎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然後呢?」

        「然後前幾天,我媽打電話跟我,叫我跟你分手。」

        單黎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我們連交往的基礎都還沒打好,才剛剛開始而已,妳媽就叫妳跟我分手?她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吧。」

        「她知道你是誰了。」巧辛說:「因為我爸去調查過了。」

        單黎苦笑,「妳爸負責後勤調查,妳媽負責前線作戰?」

        「對不起。」

        「沒關係。」單黎說:「說出來反而輕鬆,對妳跟我都好。那好吧,今天就當成是我們最後一次約會囉。希望妳爸媽下一次調查好的對象,會是妳喜歡的,或是妳下一個看上眼的對象,不要有那麼奇怪的過去。」

        「我沒有要跟你分手啊。」

        單黎愣住了,他的視線對上她的視線,看見的是無比認真的眼神。

        「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爸媽的無禮,那侵犯到你的隱私。但是這跟我要和你交往的心情是沒有關係的。」

        單黎一時之間還無法反應過來,沒頭沒腦地說:「你們家是開徵信社的嗎?」

        「不是,只是有管道。」

        「也對啦,有錢有勢的話,世界上很多管道都找得到。」

        「我是想繼續跟你交往的。」巧辛拉回正題,「當然也會想要更了解你,包括你的過去。」

        單黎苦笑,「妳爸媽已經幫你查到啦。」

        「我想要聽你親口跟我說,而不是相信那些調查報告。」

        「所以妳才會想要趁著昨天的事情問我,讓我跟妳說以前的事情?」

        巧辛點頭,「但是你好像一直在迴避。」

        單黎看了看窗外,再回過頭來對巧辛說:「妳知道嗎?為什麼我在猶豫要不要跟妳說我過去發生過的事情。」

        「因為那是不光采的過去吧?」

        「如果妳只是從我沒爹沒娘在育幼院長大,還有一大堆警察局留下來的案底來看,那確實是不光采的。」單黎說:「可是那只是過去的紀錄,片面式的對一個人的註解,其他還有更多沒寫上去的部分。我一直在想,如果跟妳說,妳會願意聽嗎?還是聽了開頭就被嚇跑?畢竟我這幾年遇到的對象十之八九都這樣。久了之後,我也不知道應該對一個人坦承到什麼程度。」

        「謝謝你……這麼在意我。」

        「要不在意妳實在是太困難了。」單黎說:「自從七年前在大學課堂上那一次聽到妳的聲音之後,我就一直記得妳,放在記憶抽屜的深處。後來又在火車上遇見、在百貨公司遇見,甚至在妳要來公司應徵的時候遇見,這麼多次的重新遇見,一直到了最近,才終於知道原來是同一個人。一想到這種難以解釋的緣分,有一種我們好像已經認識了很久,但是又很陌生的奇妙感覺……這好像已經不是在意或不在意妳這麼簡單可以說明的了。在這種心情之下,要對妳坦承到什麼程度,我很猶豫。早點說,怕嚇跑妳;晚點再說,又好像顯得我刻意隱瞞。」

        兩人之間暫時落下沉默,幾位服務生輪流過來收走空碗、在杯子裡加水、送上兩人的餐點,單黎點的是海鮮燉飯,巧辛吃的是燻雞白醬義大利麵。

        「想破了頭,最後竟然是以這種方式被妳知道的。」單黎輕笑,「而且妳還說要不顧家人的反對繼續跟我交往,這真的是超出我能理解的範圍了。」

        「不用想那麼多啊。我之前說過了,我不想要我的愛情是經過奇怪的公式計算出來的產物,那樣的美滿幸福是我爸媽想要的,不是我的。」

        「那妳的公式是什麼?」

        「公式這種詞就留在辦公室的帳簿和計算機裡面吧。談戀愛用的是別種東西。」

        「什麼東西?」

        「感覺。」巧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人類天生就有的感覺,尤其是上天賜給女人天生的第六感,也就是直覺。」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會計師該說出來的話。」

        「會計師只是一種身分和考過試的證明而已。在成為會計師之前,我只是一個感覺靈敏的女生啊。而且你知道嗎,計算公式這種東西,是人類用有限的腦力去想出來的東西;但是直覺……這種手指彈一下或是腦袋裡電燈泡一亮的感覺,那種運算速度和過程難以解釋……什麼公式都比不上。」

        「講得讓我好羨慕啊,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有妳說的那種直覺。」

        「聽說女生在這方面比男生強很多。」

        「我也聽說過。」

        兩人終於能笑著聊著一些輕鬆的話題,在巧辛的要求之下,單黎說了過往的經歷,巧辛聽得津津有味,那張大眼睛的好奇神采讓單黎覺得好美、好吸引人,卻同時也想起了舒甄的眼神,她也曾經那麼被自己吸引,然而最後還是選擇離開。

        「好精采的過去喔。」巧辛說。

        「妳這樣說讓我鬆了一口氣,終於。」

        「沒有被嚇跑嗎?我不懂到底為什麼會被嚇跑,不過就是過去的事情嘛。」

        單黎笑說:「妳問妳爸媽可能就知道為什麼會被嚇跑了。」

        「不是每個人都那樣吧。」

        「是啊,也是有像妳一樣覺得那很有趣或是沒什麼的女生。」

        「不過還是沒能夠順利交往喔?」

        「是啊。」

        「人要分手總有各種理由。」

        「各種理由啊……」單黎想了一下,每段感情結束的理由都比不上舒甄的那一次。想著想著,又出現懿涵上次提到的「她前夫」……那個太過於不協調的單詞讓單黎眉頭微皺,怎麼都想不懂,如果這時候有直覺的幫忙,可能會有答案吧。

        「想起以前的感情了嗎?」巧辛放下手中的叉子,正面看著單黎,「我知道這段感情是我主動提出來的,很多人說男生面對這樣的感情會不懂得珍惜,但是我不相信那種說法,我覺得你是可以認真和我交往的對象。不過,我也知道我們彼此都有過去曾經經歷的感情,那些一定都對我們產生了一些影響,不管那是什麼,我只希望一件事情……」

        單黎看著巧辛的眼神,他從沒看過這麼堅定的眼神,此刻他只能靜待巧辛把話說完。

        「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愉快的或是不愉快的事,好好去面對那些,把所有還殘留在心中的感覺處理掉。只有這樣,我和你,才能好好地在一起,過我們的生活。」

        單黎下意識地咬著下嘴唇,點了頭。

 

        星期一的早晨,大家進到會議室都還沒坐定,總經理就把資料夾摔在桌上,室內霎時一片靜默。

「星期六泉建那邊是怎麼回事?」總經理拍桌,「誰出來跟我解釋一下?」

        黃經理從位置上站起來,「總經理,不好意思,是我們沒有及時處理好廠商和參觀民眾之間的小糾紛。」

        「小糾紛?你知道星期天進場人數掉了多少嗎?網路上一有人爆料,消息散播得比病毒還快。」

        「是,我們已經盡快在第一時—」

        「多餘的!」總經理揮手制止,「你講那些都多餘的。我昨天接電話接個沒完,一堆廠商打來跟我抱怨,還有幾家在嗆說要聯合起來叫我們賠償。到底在搞什麼啊?還要我幫你們擦屁股。」

        「是的,總經理,不好意思。」黃經理不再多說什麼。

        「下午把檢討報告給我。看看你們各組各自負責哪些廠商,給我寫清楚。會計部那邊去聯絡法務,不要讓那些廠商占我們便宜。」

        散會之後,大家紛紛起身移動,有些人離開會議室回到座位上,有些人還待在會議室裡。

        紀經理走到黃經理身邊,右手輕輕搭著他的左手臂,貼近耳邊講了一些悄悄話,只見黃經理臉上的陰霾瞬間消失,露出笑容。企劃部的陳經理一手翻著資料,一邊著急地對著李薇在交代些什麼事情,然後就快步離開會議室了;李薇和巧辛一起走到單黎和嘉偉這邊。

        嘉偉說:「不好意思,因為泉建的事情連累到你們。」

        「說那什麼話?」單黎反駁,「檢討報告是一定要寫的,剛好這次比較有題材而已。而且這活動本來就不應該是我們辦,總經理這樣亂搞,是我們在幫他擦屁股。李薇,你們那邊還好吧?」

        「跟平常差不多。」李薇說:「我們經理也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那麼緊張,你們應該也習慣了。巧辛不久之後就會習慣的。」

        巧辛說:「陳經理有幾次上去七樓找紀經理,我看過他講話的樣子,所以真的也快習慣了。不過,要為活動負責的人應該是總經理,這部分完全都不管嗎?」

        「講出來沒好處啊。」單黎說:「就算傳到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講出來又能怎麼樣?總經理還是可以堅持他的立場,攔截生意又不犯法,這是道義的問題,他的腦袋裡面沒這種東西。標準的高知識份子,會做事不會做人,在江湖上不會長久。」

        嘉偉和李薇突然間對看了一眼,又轉向單黎給出懷疑的眼神。

        「喔,放心啦。」單黎說:「我昨天和巧辛吃飯,已經把過去的事情都跟她說了。」

        李薇轉頭看巧辛,巧辛微笑著點頭。

        嘉偉說:「你沒被嚇到喔?他以前是流氓耶。」

        「喂,留點口德。」單黎說:「頂多叫不良少年。」

        嘉偉說:「那妳知道阿昇和他以前的事情嗎?」

        「還有育幼院、強哥、你們以前一起打工的事情,他都說了。」

        李薇說:「單黎,你是在真心話大冒險喔?什麼事情都說了?」

        「要說就一次說清楚啊。」

        李薇說:「巧辛啊,妳會不會過幾天就不來上班了?我告訴妳,公私要分清楚,妳可以不跟單黎交往,但是工作如果沒什麼不順心的,不要隨便離開。」

        單黎說:「李薇組長,預防針不是這樣打的吧,有沒有這麼為公司好啊?人家又不是剛出社會的小妹妹了。」

        李薇不理單黎,轉頭問巧辛:「妳是認真要跟他交往嗎?」

        「是啊。」巧辛回答得簡單俐落。

        「巧辛。」會議室門口傳來紀經理的呼喚:「準備上去囉,別聊太久。」

        「好。」

        嘉偉說:「好啦,上班時間不要聊太多私事。先回位置跟組員討論一下吧,看看檢討報告怎麼分配,下午趕快弄出來。」

        回到座位、各自和組員討論及分配任務之後,李薇泡好了薰衣草茶走過來擱下,和嘉偉跟單黎講個兩句話就離開了。嘉偉拿起了那個16號的小紙鎮在手中把玩。

        「今天怎麼了?」單黎說:「好久沒到看你在公司開我玩笑了,上一次應該是恐龍時期隕石降落到地球的時候。」

        「最好是有那麼久啦。」

        「真的啊。而且你的組員怎麼了?跟你開完會之後就釘在位置上。以前不都是你攬下大部分工作,他們被晾在那邊四處晃嗎?」

        嘉偉聳聳肩,「像經理說的吧,我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就好了,其他人有他們該做的事。球場那麼大,如果只靠我一個人,就算跑到累死,也一定會輸掉比賽。」

        單黎一臉不可置信,「你終於想通了喔?」

        「就把我能做的盡量做好,有些事情如果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就讓別人去做,或是……就讓它發生吧,如果還想繼續好好生活的話。」嘉偉伸手去拿馬克杯,喝了一口茶,「上個星期五……是我爸的忌日。」

        「嗯。」

        「那天是他的忌日,我剛好去做心理諮商,然後星期六日看到嘉君和嘉琪工作的樣子……」嘉偉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好像突然有一種……我好像停在某個地方很久,但是其他人都一直往前走的感覺。」

        「所以你也要趕上來了嗎?」

        「好像是這樣吧。」

        單黎笑著說:「聽起來好像不錯。」

        「對了,一直還沒恭喜你,跟巧辛交往的事。七年前那個賭約的詛咒被你先終結了。真佩服你可以這麼瀟灑,把過去的事情都跟巧辛說。」

        「也沒有全部都說,舒甄的事情我還是保留著沒講。」

        「為什麼?」

        「要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太複雜了。反正不知道那些事情,對我跟她的交往並不會有影響。每個人都有過去不願意說的秘密,就像婷宜的事情,只有你和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們一起經歷過那一段,你也不會告訴我吧。」

        「舒甄的事情你也可能不會告訴我。」

        「大概吧。怎麼樣?我結束單身了,那你咧?要趕上來嗎?我幫你跟李薇安排一下。」

        「那個……再給我一點時間吧,先把檢討報告的進度趕上。」

        「這時候就變回工作盡責的行銷二組組長了喔。」

 

        「聽起來,過去這一週過得還不錯囉?」艾心理師笑著說:「你今天的樣子看起來也比前幾次放鬆多了。」

        「真的嗎?同事也這樣說,都說我的笑容變多了,感覺起來比較沒那麼緊繃。」嘉偉偏頭想了想,「上次來諮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覺得比較舒服,好像有什麼塞住的東西、糾結在一起的東西被解開打通的感覺,」

        「這和以前的你好像是很不一樣的。」

        嘉偉點了點頭,「我比較可以理解我們經理跟我說的那個棒球場的比喻了。」

        「謹守本分,記得還有隊友那個嗎?」

        「對,就是那個。不管我是投手還是哪個位置都好,場上其實還有其他八個隊友在一起守備。這是團隊運動,只靠我一個人,我會累死,其他人也會閒得發慌,最後選擇離開。」

        「嗯嗯,很有畫面、很漂亮的比喻。聽你這樣說,我也有一個比喻的畫面,說出來給你聽聽看,不對的話請你告訴我。」

        「好啊。」

        「以前的你像是在打網球單打一樣,一個人滿場奔跑、氣喘吁吁,後來停下腳步時才發現……咦?原來這裡是棒球場啊?以前那些看起來是在場邊撿球的球僮,其實是其他守備位置的隊友。」

        「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嘉偉被說中了心聲,大笑出來。

        嘉偉覺得今天的諮商好像讓他的心又更打開了一點,過程中很輕鬆自在。

        「謝謝你,艾心理師。老實說,前兩次我來的時候其實心裡面都在想工作的事情,不太專心。」

        「今天呢?」

        「不只是今天,上次也是,專心多了,比較不會被工作的想法干擾。」

        「你怎麼讓自己可以做到這樣的啊?」

        「可能我打出安打上壘之後,換代跑上去了吧,我就下來休息了,反正也不可能再上場,就好好在場邊待著。」

        「在場邊待著,看得到場上發生的一切,但是同時又可以好好休息?」

        「嗯。」嘉偉針對這句話好好思考了一下,艾心理師也同時沉默。

        待在場邊看場上的一切,同時又可以好好休息……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

        「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艾心理師點了點頭,「新的思維方式。」

        嘉偉還沉浸在那種新的感受之中,想像著自己如果是站在辦公室的門口看著大家為了各自的業務忙進忙出,能夠完全地置身事外嗎?下班關燈關門之後,能夠割捨掉想要回去加班的衝動嗎?確實已經好久沒加班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嘉偉說。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這樣放鬆下來對不對。」

        「對不對?」

        「作為一個員工,開始對公司的事情變得比以前更不在意了,這樣好像很奇怪。如果我來諮商之後,變得沒有以前那麼愛上班愛加班,這樣是不是不太對勁?」

        「好像來諮商之後,應該要變得比以前更有產能是嗎?就公司的立場來看。」

        「對啊。」

        「那你怎麼看待『更有產能』這件事?」

        「專心上班、額外加班吧,一般來說不都是這樣嗎?」

        「傳統的想法是這樣沒錯,不過先進國家的企業不這麼想。」

        「不然呢?」

        「把既有員工的身心健康照顧好,讓他們可以長久付出。你可以回想一下,從新人階段的篩選到後面的培養,像你這樣年資地位的主管,公司已經付出了很多的成本。今天你的健康出了狀況,如果現實一點講……不管你的死活然後重新培養一個人,或者是把你的身心健康重建起來,你覺得哪一邊比較省力?」

        「或者說是省錢。」

        「是啊。」

        「後面那種作法好像比較輕鬆一點,所以公司才會這麼積極地幫我安排一堆檢查、來做心理諮商啊……」

        「這樣講很現實,但某種方面的確是這樣。」

        「如果我爸爸以前也有這樣的管道就好了,」嘉偉低下了頭,「可能他就不會倒下去了。」

        「之前聽你說過爸爸是因為過勞才病倒的。」

        「嗯,爸爸為了工作付出那麼多,生病了之後,公司那邊好像也沒什麼作為,只派人來醫院看了幾次,和後來出現在喪禮上致意而已。」

        「現在想到爸爸還是有點難過?」

        「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一直都是在想著要怎麼把工作做好、讓我們家裡的生活再好一點,從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對他的感覺就是很高大很可靠,可是最後竟然是那樣……」嘉偉的聲音有些哽咽,抽了張面紙,「他那麼厲害的人,可以把工作和家裡都照顧好的人,怎麼會……」

        「在你心中,這麼可靠厲害的爸爸,怎麼會生病?怎麼會倒下去呢?」

        「而且還是那麼突然就……我還一直記著爸爸最後跟我說的那句話……」

        「爸爸最後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我是家裡面的大哥,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要多幫媽媽的忙,不要讓她煩惱。」嘉偉擦了擦眼淚,把面紙揉在手中,「今天這樣講我才想到……或許我一直想要達成爸爸的期待吧?」

        「期待你要變成那個照顧全家的大哥,或者是……爸爸的替身?」

        嘉偉的腦海中交錯出現弟弟妹妹小時候的樣子,想起以前放學之後總要幫媽媽做家事、照顧弟妹;大學的時候自己在打工、媽媽在上班、弟妹正值叛逆期;上個週末在活動會場看到弟妹那種成熟幹練的模樣,他回到家之後才終於好好地跟媽媽和弟妹坐下來聊天,被笑說都快不認識自己的家人了……

        「嗯,好像爸爸那樣……」嘉偉說:「什麼都想要照顧,都想要一手包辦的人。」

        「好像你爸爸也是一個把棒球場當成是網球場的人?」

        諮商最後的時間就在想起爸爸與自己的連結之中度過,嘉偉開始去看見自己是如何繼承了爸爸的個性還有處事態度;而那些東西,有某些部份似乎已經過時了,該就那樣留在過去,就像那扇關閉的旅館房門一樣。

        幾次的諮商下來,嘉偉逐漸對艾心理師產生一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他和爸爸一樣都有著高大的身材,也漸漸給他一種很可靠、可以信賴的感受。有別於前兩次諮商的如坐針氈、第三次因為催眠而產生的時間錯亂,這次的結束是在嘉偉不經意瞥見時鐘的時候,才發現已經五點十分了。

        「啊,對不起,時間超過了。」嘉偉說:「今天過得好快。」

        「今天沒有催眠喔,是完全清醒的。」艾心理師笑著說。

        「清醒的時候也是會時間錯亂。」

        「沒錯。」艾心理師說:「那麼,下個星期五四點見囉。」

        「好,謝謝你。」

        「不客氣。也謝謝你自己,把自己帶來這裡,而且是專心地待在這裡。」

        「嗯。」嘉偉笑著點了點頭,第一次對於下次的諮商有了期待。

 

        「怎麼只有你來?」Joanna在單黎面前放下一杯冰拿鐵,「巧辛咧?」

        「她和李薇還有惠真去逛街了。」

        「女人的世界。」

        「是啊。」單黎看著玻璃杯中下層牛奶和上層咖啡之間正在逐漸模糊的界線。

        「心情不好喔?難得看你會發呆。」

        「心情不好嗎?」單黎想了想,「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心情不好,有點複雜。」

        「什麼時候你講話也這麼不乾脆了?」

        「我接到懿涵發給全班的通知了,下個星期六是大學同學會。」

        「想到舒甄了?」

        「是啊,怎麼可能不想呢?」單黎嘆了口氣。

        「七年前,你們唯一一次一起去我當時的店裡。」Joanna點了根菸,「在那之前,我只認識懿涵和舒甄;在那之後,有好一陣子都只有懿涵一個人去;幾年之後懿涵和大強找我來接手這家店,就變成只有你和懿涵會來了。舒甄就那樣消失了。」

        「不過妳還是知道她的消息啊。」

        「懿涵會跟我說啊。你不想聽舒甄的事情,舒甄也不想知道你的近況,那她總要找個可以講的人,不然一直憋著多難過?」

        「其實,我已經打算要和她見面了,把過去的事情講清楚。」

        「在同學會的時候?」

        「嗯。」單黎點頭,「不可能在大家面前講啦,一定是散會之後另外找機會講。」

        「難怪今天這樣心神不寧的。那你打算跟她說什麼?」

        「說真的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太久,很多事情和感覺都攪在一起,我連怎麼開場、要講什麼話題,都還沒整理出個頭緒來。我心裡面只是一直浮現出三個字。」

        「不會吧?」Joanna一臉驚訝,「一見面就要罵髒話喔?」

        「不是啦!」單黎笑了,「就算很想也要憋著吧。」

        「好啦,開玩笑的。哪三個字?」

        「上次懿涵跟我說的『她前夫』。」

        Joanna吸了口菸,緩緩吐出,不發一語地轉身走到電腦旁,再走回來的時候,音樂換成了張宇的「曲終人散」。

        「……妳讓他用戒指把妳套上的時候,我察覺到妳臉上複雜的笑容。那原本該是我,付予妳的承諾,現在我只能隱身熱鬧中……」

        單黎靜靜地聽著那音樂,當年的畫面歷歷在目,如果那時候面對求婚她沒有點頭,結果會怎麼樣?現在的他們會是怎麼樣?

        「見了面、把想說的話一吐為快,然後呢?你打算怎麼辦?」

        單黎的手指在吧檯面上輕敲,「這個,我也不知道。」

        「既然你決定要跟她見面了,有件事情我就先告訴你,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什麼事?」

        「她離婚之後,一直單身到現在。」

        「你覺得我會想要跟她復合?」

        「在你跟巧辛交往之前,這七年來你敢說你沒這樣想過?或者說就算你現在跟巧辛在交往好了,這種想法多多少少還是有的吧。人心,不是這麼簡單就可以乾脆地放在不同位置的東西。」

        單黎沉默了。

        「你決定要怎麼做是你的事情,我不是要做道德勸說的老古板。你們自己見了面好好講清楚就是了。要復合也好、要說再見也好,把這個卡住這麼久的結解一解,未來的人生多少會輕鬆一點。」

        「有時候,想得越深入,我反而搞不懂了。」

        「搞不懂什麼?」

        「為什麼她在我心中會有那麼重要的位置?為什麼七年前我會那麼喜歡她?人和人之間會互相喜歡,不就是外表的吸引力和多幾次巧合的見面跟後續的認識嗎?」

        「還有最後的承諾,對戀情或者對婚姻,再久一點可能連忍耐度都要加進來。」Joanna輕笑,「差不多就是這樣子,兩個人會在一起,說穿了沒有多了不起的理由。」

        「所以說我才搞不懂啊。」

        「在那些拆解之後看起來沒什麼了不起的步驟裡面,每對在一起的兩個人之間就各自有微妙的差異了,那種微妙會造就千奇百怪的後續發展。」

        單黎在腦中回憶了他和舒甄的過去,那些記憶要重新喚回是再簡單不過的了,簡直就像是擺在記憶門廊邊的雨傘架裡面一樣,伸手可得。

        Joanna說:「我聽懿涵講過你和舒甄的過去,聽說你為她做了一些平常人不會做的事,或者是說,做過之後就很難再只是平常人的事。」

        「什麼啊,這是繞口令嗎?」

        「如果只是繞口令就簡單多了。」Joanna笑了,「她是你喜歡的類型這種廢話就不用多說了,重點是因為你在不知不覺間為她付出太多了,而且一開始最重要的其實是……」

        「是什麼?」

        「她有男朋友。」

        「妳說什麼?」

「她有男朋友!需要我把音樂再開大聲一點嗎?」

        「干她男朋友屁事?」

        「你看,現在講還有火藥味咧。」Joanna說:「你是因為生物競爭的本能才會搞成那樣的。你知道她跟她男友處不好,又有機會常常陪她,會日久生情也是難免的,可是在這個之外,你還在危險的時刻為她出手、保護她的安全,這種英雄主義的表現如果偶爾對路人做一下也就算了,可是你是為了一個日久生情的女生出手,感覺當然不一樣,更何況事情發生之後你們還繼續來往,在種種的巧合或刻意為之的交織演化日漸累積之下,重點來了……」

        「什麼重點?」

        「這裡。」Joanna指了指自己的頭,「大腦想要幫這些事情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平常的順序是這樣的,我們覺得某個人很重要,所以會願意為那個人付出,是嗎?」

        「是啊。」

        「感覺起來好像是單向的。」Joanna用手指在吧檯上畫了一個看不見的箭頭,「覺得很重要,所以願意付出。其實,這樣的想法是錯的。」

        「這很合理啊,哪裡不對?」

        「應該說是不完整。」Joanna又畫了一個反向的箭頭,「其實有另一件事同時在發生,也就是付出之後,會覺得那個人很重要。這兩個方向是同時在進行而且互相增強的。只是一般我們都以為覺得那個人很重要會是原因,付出才是結果。其實,這兩件事從一開始就是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因果不一定那麼清楚。」

        「妳的意思是說,我是因為對舒甄付出了太多,所以心裡面才覺得她很重要?」

        Joanna點頭,「不是只有你這樣,其實在我看來,戀愛關係、婚姻關係都是這樣,不然外表的吸引力能有多強?那個只是物種交配的條件而已。要再深入談的話,付出多少才是重點。電視上不是常有一些節目或是連續劇嗎,某一些人經常在抱怨說,我為他付出那麼多,為什麼他都沒有感覺?都只有我一個人在傷心難過?在我看來那根本是廢話,對方沒有付出當然沒有感覺啊,當然只有自己在那邊哀號啊。」

        「只有一方啟動了覺得重要和付出很多的循環。」

        「是的。」

        「不對啊,可是有些人會說被對方的付出感動啊,然後就接受啦,彼此的感情不是也變好了?」

        「這個部分就比較微妙了。」Joanna浮現一抹笑意,「要接受對方的心意也是一種願意付出的選擇。選擇去打開自己的心門,讓對方進來,這其實也是一種付出,只是付出得比較隱晦而已,連自己也察覺不到。」

        單黎的眼神往上瞧,腦中思索著那兩道箭頭的來回。

        「你為舒甄付出得太多了,而且因為知道她和男友關係不好,就會以為自己付出得比她男友更多,至於事實是怎樣完全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樣的結果導致的是,你的大腦要怎麼說服自己為她做了這麼多付出?甚至是豁出生命的這種付出?答案就是,她的重要性非常非常高啊。」

        「被妳這麼一說,我完全懂了。」單黎苦笑著搖頭,「好奇怪,事情被妳這樣拆解之後,好像變得很……我不知道該怎麼講,好像沒有感覺了?」

        「一切的神祕感、模稜兩可、曖昧不清,全部都被擊碎了是嗎?」

        「是啊,那這樣怎麼談戀愛?」單黎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妳一直單身,是因為看破這一切了嗎?」

        「真的看破我就出家了。」Joanna笑了笑,「就算知道這一切,還是可以談戀愛的;我反倒覺得更可以好好地談吧,因為腦袋比較清楚了。人生哪,年輕的時候有談戀愛的本錢,但是沒有談戀愛的智慧;年紀大了之後,有了談戀愛的智慧,本錢卻是再也拿不回來了。」

        「不會啊,妳現在還是很有談戀愛的本錢,除此之外還多了智慧。」

        「謝謝你的讚美,我收下了。我不談戀愛是我的人生課題,而你現在,有你的人生課題要處理。」

        「和舒甄見面?」

        Joanna點頭,「既然她的事情卡在你心裡面那麼久,就去認真看看吧。」

        「其實這七年來,我一直沒有好好談過一場戀愛,表面上和嘉偉開玩笑說是因為七年前賭約的詛咒,可是我心裡面隱隱約約知道,自從舒甄那件事情之後,我又變得更難對一個人好好付出了,愛人的能力好像消失了,或是說被留在過去了……」單黎思考了一下,「跟她見面,或許是去拿回愛人的能力。」

        Joanna搖搖頭說:「不是去拿回愛人的能力,愛人的能力是天性,人本來就有了,只是因為發生了某些事情之後,被引導到奇怪的地方去而已。你要做的只是去看一看,就像把河道重新疏通一樣,那麼在你心裡面的愛也會自然流動。相信你自己的心吧,不需要刻意去扭轉什麼,要跟舒甄復合也好,要跟巧辛交往也好,不需要刻意去想這種事情。你只要去注意怎麼樣的流動是自然的就行了。」

        「講得有點玄了,好像是要朝著源頭逆流而上去尋找什麼的感覺。」

        「腦袋要打結了嗎?那我最後再送你一個繞口令吧。」

        單黎深吸了一口氣,抿著嘴唇用力點頭,「嗯,我準備好了。」

Joanna看著單黎笑了笑,才說:「隨口能說的再見,都不是重要的道別;重要的道別,是為了人生新風景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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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職是諮商心理師。 在這裡放一些以前寫的&正在(想)寫的東西。 現職: 朝陽科技大學兼任諮商心理師 哲石情感心理諮商所特約諮商心理師 台中張老師心理諮商中心特約諮商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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