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和總部有個con call,對方是我很欽佩的工作夥伴薩莎。與我年紀相仿,但處事更為成熟,一邊替總部尋求各項政策下放及落地的空間,一邊周旋在國情各異的事業體之間,嘗試推行幾乎沒有預算的溝通專案。
每回通話,我都能在她銀鈴般的笑語中,獲得能量,還有歸屬感。是的,工作量比我多一百倍,管轄範圍遠及南半球,她依然笑得出來,並且,我能分辨,那不是假裝。
最近,我們的工作量多到爆炸,每天睜開雙眼,只祈禱今天趕快過完,那些大便的討厭的事情可以快點被消化,另一方面,也暗自奢望時間慢速運轉,好使我們能有些餘裕,先選擇對的事情來忙。
而無論懷抱的心態是哪一種,薩莎比我更多了相信和篤定的氣場。相信自己,對我而言,一直是很難的學習,是薩莎教會我,要相信自己一直在往前進,哪怕現在感覺後退、停滯,對於未來,都是一種前進的證明。
於是,當我們正題討論得差不多的時候,我福至心靈地問了一個題外話,「薩莎,妳會講中文嗎?可以讀繁體字嗎?」薩莎來自新加坡,英文流利得沒話說,加上生了一張充滿異國風情的臉蛋,我一直很好奇她的中文程度如何。
薩莎笑得呵呵呵,一副”Try me”的樣子,接著轉換成字正腔圓的北京腔,「沒問題,Landy,我完全懂中文。而且我最愛看繁體中文的小說。」
YA,太好了,我告訴薩莎,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我想把我出的第一本書,在兩周後的新加坡公出行程中,親自交給她,作為聊表心意的禮物。謝謝她成為我的榜樣,同時也是我的心靈支柱。
薩莎的反應比我預期要來得大,「You what?Say again?妳是說妳寫出了一本書喔?天啊,我要看!Please多帶幾本到新加坡來,我們有很多同事看得懂繁體中文的,歡迎妳跟大家介紹妳的新書!Amazing!」順便告訴我,她最愛的作家,是精通莊子的蔡璧名,凡是探索與安住自我的書籍,她都不會錯過。所以,她好期待讀到我的書。
聽到這些,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跟著激動起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主動向工作上的同伴,介紹並試著推薦自己的書。從前,我是個連分享自己一點點近況,都會覺得何必過度張揚的老閉俗,身心謹記家裡流傳下來的祖訓:只有半桶水,才會響叮噹。
這些年,我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活成了半桶水,尤其在講究精裝的產業討生活,太知道如何實問虛答。於是,跟自己能耐或經驗有關的事情,我選擇少說,也就不必答。
然而,在新書宣傳的這段期間,我必須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這個雷池,既是對空白意志力中心的自信心挑戰,更成為我將發聲焦點、首次置放在自己身上的新手練習。
開始時,我總擔心大家沒有興趣聽,唸饒舌rap一樣地帶過書名和內容大意。漸漸地,我發現閱讀的人口,並沒有我以為的稀缺,身邊還是有許多熱愛和珍惜創作的人,很願意多聽我講幾分鐘,毫不吝嗇地讓我知道,能和作家共事,他們深以為榮。
我和薩莎,從原本半小時的con-call,聊成了半個早上的深訪。交流工作上不同階段的心態轉換,從各個角度探索工作帶給我們的價值感受何在。這席談話,是我自認職場轉趨平淡、甚至長期低迷的兩年以來,使我再度感覺昂揚的轉折點,不是因為工作發生了天降神蹟的變化,是我發現,我終於找到替自己發聲的位置和膽量。
老實說,兩周後的新加坡之行,打從心底讓我緊張。擔心拿不出可以博得滿堂彩的台灣分享,還得應付我原本就畏懼的大小社交場,深怕丟了台灣的面子,浪費難得的外交機會,來累積鄰近盟友的認同和支持。
與薩莎結束通話之後,緊繃的心,一下子放鬆了。再困難的寫書關卡,我都穩步當車、安然度過,迎面過許多拒絕,歷經過外人難以想像的腸思枯竭。最後,我完成了這個發聲練習,影響了許多遲疑為自己發聲的人,首肯自己有發聲的權利,學習先聽聽自己的聲音。
那麼,公務差旅,也只是另外一張創作的稿紙罷了。有沒有人鼓掌,不要緊;要緊的是,我沒有放棄這張稿紙。我清楚知道,在這張以工作為名的稿紙上,寫下來的字,總有一天會由我人生舞台的扉頁裡,結成果實。
職業,是用來壯大終生職志的一種發聲練習。在工作裡面,我期許自己能和薩莎一樣,保持「專注從事」的心念,而降低「委屈服侍」的負能。
我是為了,能在未來唱出更為婉轉悠揚的樂章,因而不斷輾轉在各個音樂課堂。而今,我最害怕的終極課堂-「出國比賽」,即將到來,我會以創作者、而非工作者的身份,去好好體驗這堂課給予我的風浪與滋養。
那裡,除了薩莎,還有很多我該與之相遇的人事,在等著我的發聲。
你也一樣。堅定地去面對、你生命中必然會出現的人與事,不用過分緊張。你的聲音,一定會墾動某些荒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