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鬼屋果樹一堆,偏偏沒有花,更不聞桂花香;要嘛有溫泉鄉,沒課時組個機車隊,到關子嶺,夏夏叫、阿芳都住在關子嶺下白河水庫旁。
阿芳家在仙草埔,三合院左廊舍,黑瓦屋頂,牆面是半身砌磚加土腳厝,屋內陳設質樸,竟連個招待客人的茶几都沒有;阿芳忙張羅竹凳給大夥兒坐並各上了碗麥茶,熱呼呼的直冒煙,麥糠鋪滿碗面,要喝的時候得吹著氣把麥糠往前推才喝得到,冷颼颼的十二月,這一碗暖暖的又不燙口。
阿芳的媽一面吆喝著起灶生火,一面叮嚀阿芳。
「妳先帶同學去白河水庫走走,回來差不多可以吃飯了。」
白河水庫不大,林木欉鬱,我們機車隆隆擾人清幽,所幸遊客稀疏,但卻顯得沁涼,直哆嗦到心坎,近午,斜陽入林,光彩在林間穿梭;於是挑個能盡覽水庫全景的位置大合照。
「有人白河水庫沒關哦~」鑫奕大喊,男生紛紛低頭查看褲頭下那條縫。
「石門水庫才對啦!」
「因地制宜。」
回到阿芳家,椅樛上擺滿菜餚,白斬雞、過貓、尖尖的桂竹筍、湯匙菜、三層肉、香菇雞湯,望過後門門扉外半圓防護罩竹雞籠,好像比剛來的時候少了幾隻,挾雞肉的竹筷戳得心窩刺刺的,阿芳的媽熱情挾菜,額頭皺起的紋路把雙眉擠成了八字型,讓我想起了三商百貨結帳台前的木雕彌勒。
「慈悲沒有敵人,善待別人就是善待自己。」我沒來由的喃喃自語。
「什麼?」
「好吃吧!」我挾了一塊雞肉給房琳。
「是啊~放山雞,紮腹擱甜。」阿芳的媽喜孜孜的。
我偏愛桂竹筍,布袋吃不到,阿嬤總說「筍有毒」,她老人家不吃,阿母不煮,難得能在產地吃到,口水與筷子齊下,那一節節嫩筍,外黃內白,拌炒蔥薑蒜,鮮甜入味。
同學們吃個碗底朝天,打過飽嗝後表決決定徒步登嶺。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關子嶺不高,卻擁有名聞遐邇的叢林道場;大仙寺,啟建於康熙年間,供奉大佛、觀世音菩薩,寺院殿堂錯落有致,老樹遍植,開枝散葉,紅瓦白牆,門樓斑駁,寺前有碑,碑文記載立寺已經超過三百年。
我們家學都是李耳信徒,從來都在王爺公、元帥府神祐下長大,只懂得鑽轎下、拿香跟拜,這裡寧靜肅穆,有蒲團、有香爐,卻沒看到香和金紙,實在不知道如何參拜,便在大雄寶殿前一字排開,合掌虔誠鞠躬。
過大仙寺,山路逐漸陡峭,我們捨棄走平坦但髮夾彎來彎去的車路,拉直線攀爬林道,龍眼樹、相思樹漸隱沒,不久,青瓦飛簷碧雲寺現於面前,寺前俯瞰嘉南平原,平疇萬里,往寺院拾級而上,院堂交錯,穿堂門廊狹窄,和大仙寺相比,更加安靜。
「喂,我聽到螞蟻走路的聲音。」其實並不是真的聽到,目的是凸顯這裡真的很靜,換到的是眾人的巴掌。
水火同源距碧雲寺不遠,水池上青火不媳,不知已經燒了多久,又能再燒多久。
再往上走,林相變成竹林,桂竹細長挺立,冬風吹拂,竹葉搖曳,露珠灑落,沁涼透臂;這路,自國中起已走過不下十回,看似熟悉,但每回總因季節迥異,竟似陌生一回,近午三點,雲霧飄來,竹林迷茫,彷彿走入胡金銓「俠女」幕屏中。
興致來時,震峰與我,起頭哼歌兩三句,同學們隨即附和,是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歌-「關子嶺之戀」。
關子嶺之戀
嶺頂春風吹微微
滿山花開正當時
蝴蝶多情飛相隨
伊阿娘呀~對阮有情意
啊~啊~正好春遊碧雲寺
嶺頂風光滿人意
春風吹來笑微微
百花齊開真正美
伊阿娘呀~對阮有情意
啊~啊~遊山玩水爬山嶺
嶺頂無雲天清清
山間花開樹葉青
可愛小鳥吟歌詩
伊阿娘呀~對阮有情意
啊~啊~雙人相隨永不離
「這關子嶺哪有花啊~」鑫奕唱完不禁發出疑問。
「人家都說了,要待春風吹微微,便是滿山花開時,現在可是冷颼颼的十二月。」震峰說。
「那我們明年春暖花開時再來。」
也許吧!如果明年來不成,等六月畢業,各分東西,那麼還要那年才能再聚關子嶺。
「到了,你們看,這裡都是溫泉旅館。」房琳指著前方冉冉生白煙的房舍。
「聽說關子嶺之戀填詞者的靈感來自投宿飯店時,和內將的情愫。」震峰是我們當中對歌最有研究的。
「走啊走啊~我們去泡溫泉,看能不能泡到內將。」宗佃說。
「麥憨囉!嘿貴森森喔~」
遠眺白霧昇起,過嶺頂往下走,沿途路無好景,我們像急行軍般快走,很快的回到仙草埔,冬天日頭落的快,再躊躇一回,恐怕得模黑回嘉義了,大夥的機車還好,我的可不行,車頭燈只有幾燭光,隱約別人可以看到我,我車照不明前方路,只好匆匆和阿芳及她媽媽姐姐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