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看起來不像殺人犯。那是一張普通的臉，屬於一個57歲、鼻子稍微偏大並且有明顯魚尾紋的女人。數十年來，她的臉沒有被滋潤劑、化妝品或抗皺霜觸摸過。
盯著她明亮的倒影，莉蓮眨巴著眼睛，就像一只烏龜在春天的第一縷陽光中爬出來一樣。
美髮沙龍不再是她記憶中溫馨的家庭主婦避難所。它已經變成了一個黑色皮椅、刺耳音樂和灰色大理石水槽的冷漠空間。但它確實散發出莉蓮渴望的奢華感。「你三十年來都沒有專業理髮？」里奧的聲音聽起來更感興趣，而不是震驚。
過去，史丹利曾用廚房剪刀剪她的及肩長髮，但莉蓮不打算向里奧解釋史丹利。
美髮師把她灰白的髮絮攏在手中，遠離她的臉。
「短髮波波適合你。」
當她把頭仰放進水盆時，有力的手指在她的頭皮上按摩。
她的頭因增加的血液流動而發麻，
然後她被裹在她曾經經歷過的最厚的毛巾中。
里奧迅速地工作，很快她就成了灰色波浪的孤島。
「一些金色的挑染會讓你年輕十歲。你覺得呢？」
三十年來，沒有人注意到莉蓮。今天她打算改變這一點。
她的預算僅限於史丹利錢包中的現金，但里奧不需要知道這一點。
「抱歉。我沒有時間。」即使這不是完全的謊言，她的臉頰還是變紅了。
如果她做了這些挑染，她會錯過她的美甲師預約。
里奧的手指在梳理她的劉海時輕輕刷過她的額頭。
她打了個冷顫，多年來沒有人靠得這麼近過她。
自從史丹利的外遇開始以來，他從未靠近過她，所以從來沒有孩子。
在他們的第一個結婚紀念日的一周前，他回家的身上帶著另一個女人的香味，六個月後，他建議分開睡房。
他的錯誤是堅持讓她仍然給他送早茶上床。她記得他的臉上的震驚表情，就在僅僅幾個小時前，她交付給他的不僅僅是一杯熱飲。
里奧梳理和捲曲，吹風機的熱風輕輕挑動著她的脖子。然後，他用手遮住她的眼睛，將她的新髮型噴灑到位，然後拿了一面鏡子放在她的身後，讓她欣賞他的手藝。
「謝謝你。」
莉蓮微笑著遞給了史丹利的20英鎊，當她離開美髮沙龍時，她感到陶醉得頭暈目眩。
自從她的丈夫在二十九年前抓到她在咖啡館和鄰居一起喝茶以來，今天是她獨自外出的第一天。
「在我們只住在街角的時候，這真是我錢的公然浪費。」
從那時起，當史丹利在工作或與他的女朋友忙於其他事務時，她一直被鎖在家中。
他從慈善商店給她選衣服，陪她逛超市。
她過著看日間電視和他帶回家的零星報紙的生活。
這種作為囚犯釋放時所有囚犯都會經歷的噁心、頭暈的感覺嗎？還是對她待會要做的事感到焦慮？
美甲師崔西看起來年紀還不到離開學校的年齡。她對著莉蓮的手的狀況感到絕望，建議使用橡膠手套和一種昂貴的護手霜，或者最好是購買一台洗碗機。然後她開始修剪和修整，一邊流出一串平凡的閒聊。
「你度過了假期嗎？」
「沒有。」
「聖誕節你有什麼計劃？」
「沒什麼。」
莉蓮從來沒有為聖誕節做過什麼，除了做飯和洗碗，這也不會改變她的命運。
「天氣真好。」
這種閒聊對她來說很困難。史丹利從不嘗試交談。他對她喃喃自語，對著電視大聲喊叫。
崔西停下了修形和保濕，向莉蓮展示了豐富多彩的指甲油顏色。
這就像一支踐踏她感官的軍隊。被困在這種奇怪的「現在還是永遠」的日子裡，她抓住了成為一位猩紅女人的最後機會，選擇了最亮眼的紅色。
三個整潔的筆劃，她的拇指就變成了鮮血的顏色。
莉蓮的心怦然而動，她的手在顫抖，就像她今天早上握住刀子時一樣。
「穩住，不然會弄花的。」 她未塗指甲油的手緊握著，當她記起那把刀穿透他的胸膛時，尖叫聲和他的眼睛注視著她。
她刺得越多次，變得越容易，他掙扎得越少。然後他不再動了，他的眼睛盯著，但看不見她。一切都那麼簡單，因為他還半睡半醒。
血液可能會弄髒床墊，可能還會弄髒地毯，但這無所謂，因為他們兩個都不會再在那裡生活了。
「換另一隻手。」
誰會清理這一切？這和處理屍體並不在莉蓮今天的計劃中。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驕傲不會讓她看起來像她死去的丈夫創造的不合適的人。
兩層顏色加上一層頂層透明層花了很長時間。一旦走出去，莉蓮深深地插入外套口袋。紅色的指甲向每個人宣告，她的手上有她丈夫的血。
史丹利錢包裡的現金買不起高檔的高街精品店，但馬克斯斯賓塞已經足夠奢華了。
服裝以色彩協調的方式展示在架子上，挑選一條裙子、夾克和襯衫是很容易的。
她摒棄了灰色、綠色和棕色，因為這些顏色太像史丹利明智的慈善商店的東西。相反，她提著一抱的紫色和粉色走向試衣間。
「你好，你是史丹利的妻子吧？」
莉蓮感覺像是被針刺破的氣球。
「我在超市看過你和他在一起。你以你的方式支持我們的慈善商店真是太好了。真可惜那些可怕的偏頭痛讓你無法外出，但我們很樂意幫助史丹利挑選你的服裝。」
「很高興見到你。」
對於那位挑選她二手衣櫥的女士，莉蓮只能露出一個微弱的微笑。
「我們商店現在有一些漂亮的冬季外套。下次史丹利來的時候我本來想向他指出的。但你何不晚點來看看呢？」
「我沒時間。」
莉蓮朝著試衣間的方向走去。
「你去弄過頭髮？看起來很好看。」
莉蓮拉上了試衣間前面的簾子，沈坐在凳子上。
她摸著灼熱的臉頰。史丹利為了為她解釋她在日常生活中的缺席而說了多少其他謊言呢？她從來沒有患過偏頭痛，但現在感覺到頭痛正在逼近。
當她從掛架上取下柔軟的襯衫時，她的紅色指甲在她面前閃爍著。深梅色的指甲油可能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穿上既合身又適合她的嶄新衣服感覺幾乎是一種愉悅。它們遮掩了過去三十年的傷痛。
她不情願地把它們脫下，走向收銀檯。
現在史丹利的錢包中剛好有足夠的錢來品嚐最後一杯咖啡和蛋糕。
她已經決定去城裡最昂貴的咖啡館，但首先她必須裝扮得像樣。
莉蓮一副撿破爛的樣子進入購物中心的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像隻自信的蝴蝶。她塗上了修甲師崔西給她的一些口紅樣品，而香水櫃檯的女孩也噴灑了一些高雅的香水在她身上。
上次莉蓮在咖啡館裡時，只能選擇咖啡或茶，現在有整整一頁的卡布奇諾、拿鐵和濃縮咖啡。
女侍者用鉛筆敲擊著筆記本，而莉蓮努力解讀菜單。
「一個巧克力泡芙和一大杯卡布奇諾，謝謝。」
人們在電視上經常喝卡布奇諾，所以這似乎是一個安全的選擇。
巧克力泡芙冰涼的奶油中心和黏黏的甜蓋讓莉蓮回到了求愛時的日子，當時史丹利在咖啡館和餐廳裡追求她，並帶她去海邊遊玩。
但現在她明白了他的運作方式。一旦他追到一個女孩，他就會感到厭倦，轉而追求下一個目標。他的任何一段風流緋聞都不會持續很長時間。這就是為什麼他從未擺脫過她的原因。他需要一位廚師、清潔工和偶爾的出氣筒。
莉蓮總是知道當他被其他女人拋棄時，因為他會把這種情緒發泄在她身上。
卡布奇諾令人失望；泡沫是冷的，咖啡太濃。
莉蓮花了幾分鐘用茶匙刮去飲料的泡沫殘留物。
警察局的咖啡可能會比這更糟糕。
然後她將史丹利錢包裡剩的錢倒在桌子上，離開了。
「今天早上我用刀殺死了我的丈夫。」
辦公桌上警官抬起了眉毛。
「在他喝上早茶之前，東西肯定還在那，床邊的那邊。」
這個小細節突然對莉蓮變得很重要。
「他總是配兩塊消化餅。」
莉蓮被引導進了一個小房間。裡面有一張桌子和錄音機，正如她預料的那樣，門口站著一名制服巡警。
她坐在一把硬椅子的邊緣等待，嘴角掛著微笑，回想起她的自由之日。
她第一次在淋浴中唱歌。然後她拿起了史丹利的錢包，在秋日的陽光中走進了市中心，去了她的髮型約會。她的心仍然因為與雷歐和崔西的密切接觸而發熱，甚至辦公桌上的警官對她說了些什麼，她也感到愉快。
與那家慈善商店的女士的會面是不幸的，但她應對了過來。莉蓮拉直了合身的裙子，掃走了眼前的一根散髮，然後將修飾過的手放在桌子上。
她散發著驕傲。
今天是完美的一天。
史丹利活著意味著在家裡孤獨禁閉。
史丹利死了意味著監獄和結交朋友的機會。
未來看起來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