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精儀透過隧道發現那不自然的情形。他的計畫之中這本應是不存在的現象,面對著白鎮宏、潘見紅這種超越一般人中探員實力的人, 難道真會有人自動前來送死?
這是螻蟻在面對強大的生物面前,
所展現的不卑不亢嗎?
難道因為就是如此,
難道因為就是孔哥,
所以才會這麼做?
管精儀的嘴角漣漪起一陣角度的變化,
在這種度秒如年的高壓對決狀態下,
竟還有一、兩件人生小事可讓自己會心一笑,
他是第一次由衷地讚嘆孔哥的選擇。
孔哥當然知道自己在面對什麼。雖然從外人眼裡看起,這就像是自殺式的行為,他內心不想有所遲疑,他只順從內心那個堅毅的決定。所以才能拼死一搏。他想起了平凡人生的過往,好像有很多畫面在眼前穿隧。屏東籃球場、夜市的黑白切、永遠追不到,每次都爽約早餐的曖昧女人、不想回去的新竹FAB、放棄自己之後在鏡子所看到的自己。
比起過去那些人生無法得志的每個片刻,現在的自己好像站在生死邊緣的交界處。雖然稍有一步差錯,就會就此告別一切過去、現在、未來,但只有反覆地在這剎那中跳躍及脈動,他感受自己好像充滿尊嚴地活著。
『我不是只是如此而已。』
這樣的心語反覆地在心頭上朗誦。
距離人中試驗Final Stage開始前3小時。
「這是最後的選擇。」依照慣例,Boyon將所有Final Stage的細節都告訴了孔哥。包括眼鏡的設計迷思、迷宮藍圖。唯獨最大的遺漏就是不告知他其他人的通關條件,這是Boyon認為最好的選擇。
「好吧。你的錦囊還剩什麼?」孔哥花了非常多時間在記憶迷宮地圖。
「剩下三小時,時間剛好做選擇。」Boyon看了看手上的電波錶說。
「有什麼選擇是需要考慮三小時的?」孔哥納悶。
「兩種戰術,天與地的差距。想先聽哪一個?」
「根據你過去愚弄我的經驗,應該都是兩個他媽的爛戰術。」
「別這樣,這次是認真的。」
「真的嗎?」
「真的。我以我的貞操當作賭注。」Boyon還是一貫地說出他的節奏笑話。實際上,他倒是靠著這種無聊笑話來鎮定自己。
「幹勒。」
「好啦,我不扯了。我要認真說了──」Boyon用顯示器展示他的幼稚園畫風,雖然孔哥拼命想忍住笑意,但還是噗哧地笑了一聲。
「這兩種戰術天壤之別。」Boyon說。
「『完美的逃亡』跟『絕命的去死』?」孔哥看著顯示器上的幼稚園筆跡勾勒出兩個無法理解的幾何圖形,其中一行字是完美的逃亡,一個是絕命的去死。
「完美的逃亡是那種成功率極高的聰明作法,但即使作到多完美,可能最終還是無法輕易通關呢。」
「那另外一個呢?」的確,絕命的去死,完全吸引了孔哥的注目。
「當然就是字如其名。簡單來說,你要是選擇了,基本上我現在就會把你當成是屍體看待。」Boyon的宣染式文字即使到這一刻還是不願意放下身段。
「媽的。難道我要以死的身份去通關?」
「你的智商倒是比我想像得高。」
「不是。我都死了還搞屁?」
「好吧。孔哥,離開這間房間之後,就代表著許多事情已經改變了。」Boyon突然收起微笑,認真地看著孔哥。
「什麼事情?」
「五小時之後,你可能成為幾天前就該成為屍體的屍體,但也有可能以一個新的身份重新地活下去。」
「我當然知道,從你第一天叫我接子彈開始,我可不是沒有選擇嗎?」
「所以現在的這次選擇才顯得特別有意義。」
「什麼意思?」
「你會懷念嗎?」
「懷念什麼?」
「過去的所有事情。還沒碰上我之前。」當Boyon提到『我』的時候,孔哥腦海裡浮現了好多畫面,在新竹被追擊的時光、被指派成雙面臥底、前往韓國解決科技案糾紛、參加人中試驗、經過一連串荒唐的試驗學會幾個爛貨招術勉強地站上最後舞台。
「也許吧。有些畫面真的很懷念,但人生也有很多事情即使懷念也無法有任何改變。」孔哥一改往常地說了人話,他難得發自內心地說出垃圾話以外的認真話語。
「我只能說很抱歉。」Boyon伸出了他的右手,這句抱歉其實內含了許多故事,孔哥不確定這句抱歉是對於過去什麼事情抱歉。
「媽的,我可不接受你的道歉。」孔哥伸手把Boyon的手拍掉:「幹,你不要塑造成一副我現在就要準備去死的氛圍。」
「你的確是要準備去死啊。」
「幹,你怪怪的,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想提醒你一件最重要的事。」Boyon認真地說。
「什麼?」
「要是想以成為人中探員的身份繼續活下去,就要保持最重要的核心價值──」Boyon這一次不像是開玩笑,即使過去有許多騙局說明,但孔哥很清楚這一次是這個奸詐男人的真心話:「各取所需。」
當下孔哥無法輕易地咀嚼吸收這四個字。
「等等──」
「嗯?」
「這對我來說不太公平,雖然說是選擇,但你的說法意思是要是我不以人中探員的身份活下去,那就只能死了而已,是嗎?」
「是啊。」
「那這樣根本沒有意義啊。」
「這就是成為人中的意義。」
「什麼?」
「只要想成為某個人,就去成為某一個人吧。這就是在真實世界活著,努力著的動力。想成為厲害的人、有錢的人、泡妹達人、居上位的人,無論要付出什麼努力、青春、陰險、謀略、狡詐,都是必須的吧。但『人中』可不是成為什麼人。而是要成功地活在人群之中。」
「活在人群之中?」孔哥對此感到一頭霧水,也許是這番哲理已經超越他此時此刻可以掌握的。
「無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可能離開人群。這就像是我們生命基因裡的宿命。你說你可以自行到無人島居住,獨善其身地活著。但終究很難在睡夢與思考之間切斷與人的牽絆吧?你的想念會隨著風遊蕩,你吃著難吃的食物,你懷念著曾經美好的瞬間,只要成為人群中的某一個人之中之後,這樣的關連就無法從你的生命中移除了。」Boyon的哲理在空中飄盪,孔哥愣愣地聽著。
「但是,我活著不是因為我選擇加入了人中。我可是被一批毒品搞到現在站在地獄的入口啊。」孔哥回應。
「所以我才跟你抱歉。」
「什麼?」
「是我選擇了你。」Boyon的話像是導引箭駛來。
「什麼?」
「我是讓一切齒輪開始轉動的人。」回想起Boyon的道歉,孔哥感到一縷恐懼。
「什麼?」那些巧合與超乎常理的故事好像在這一句話之中串連在一起。的確,這名綽號為Boyon的男子就像是一根在衣服縫線四處流竄的針,將每一個、每一個細節縫合在一起。那些他過去可能會死去的可能,都在Boyon超乎常理的能力與決斷之下達到了翻轉與扭轉。
因此,這樣的道路才顯得刻意與反得其所用心。
「回到那四個字就你懂了。」雖然殘酷,但或許這才是真理。
「各取所需?」但讓孔哥納悶的是,這種被迫成為齒輪之中的自己,已經天生失去選擇的人,何以能討論人與人之間的牽絆與證明自己活在人群之中?
「你肯定會埋怨我,但這也是你的選擇。」殘酷之餘的提醒,孔哥無法接受。
「幹,你這樣就好像是你衝出來把我幹了,然後跟我說要怎麼解讀是我的事,要是我解讀我被你強姦了,也像是我的選擇。」孔哥拿出自己擅長的解釋。
「哈哈哈,你的說明真是太棒了。」
「媽的,這根本不合道理啊。」
「這就是我選擇你的目的。」
「什麼?」
「有時候選擇跟被選擇之間不像是黑白兩色那樣。」
「難道他媽的會是粉紅色?」
「哈,不愧是孔哥。你很瞭解我的意思。」
「媽的,你不要吐槽我。我還是無法明白。」
「你可以思考看看要是沒有你,有什麼事件不會發生?」
「什麼?」
「你的出現與反應造成的化學效應比想像中的大。拿一個最簡單的事件來說就是張君凱因為在人中試驗中的荒腔走板臨場反應與不該展現的能力曝光,會使得與紅翦會的合作因此會至少延長了兩個禮拜的工作期。這對於另一方的委員防守戰略來說,兩個禮拜就像是騰出了一個全新製造戰局的可能。光只是一個例子就改變了一切。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在人中試驗中做的每個瞬間判斷與作為,都會干涉出不同的後果。」
「所以,這就是你一開始所要準備的劇本嗎?」孔哥回想起每一個指令,Boyon硬是讓輿論與故事導向一個刻意的結果,就像演戲一樣。
「不。即使說你是角色也太糟蹋了。」
「什麼?」
「你是天生的戲劇大師。」
「媽的,我受夠了。我知道你想講什麼了。」
「什麼?」
「媽的,從剛剛這樣講下來,你的目的就是要我選『絕命的去死』吧。這些話術應該只是要讓我做這個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