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之六

第六章：流星

我們每一個片刻都形影不離。在校園悠悠哉哉的閒逛，放學後相伴去麥當勞唸書。體育課在一起，休假在一起，回家後又忍不住在通訊軟體上叨叨絮語。也許有著相似經歷的我們，都對傳統家庭必須緊密連結的概念默默放手了。

我們六個人永遠都要在一起。

家族的紛爭讓我寒心，面對父母的不諒解也讓我失望。父母事後的避而不談，於我而言並不單純只是理解與尊重的表現，反倒更像是一種害怕爭執的逃避。當然，我也害怕再次提起那些創傷，害怕衝突的最後終將走上分離一途。

與他們一同依坐在淡水河岸眺望著夕陽西下，從小生活在臺北這變幻萬千的都市叢林中，我們都知道唯有改變才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但年少時的我們何曾輕易向現實妥協？我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也相信這一刻的承諾所言並不虛假。他們陪我渡過了這段黑暗期，溫柔的理解彼此在那年紀所無法理解的，大人世界的事。

那時候自信以為自己早不是傳統價值觀裡受困的災民，怎麼有可能意識到我依然不斷在找尋，近似於家的輪廓呢？

＊

睜開眼，緊握著他厚實的手掌，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堅實的胸膛。我揉揉眼睛，從他溫暖的臂膀中清醒了過來。他看著我，這時候的安心更像是一場夢。

「你會不會覺得，人跟人之間就像是行星？」

「怎麼說？」

「維持著某個舒適的距離，才不會一不小心就墜毀。」

「看你怎麼想吧。」

高一時高喊著友誼不滅的六人行，最後因著許多事情的看法不同仍舊不歡而散。有些人急躁，有些人溫和，有些人想結交更多不同性格的新朋友，有些人想維持著這樣單純簡單的小圈子。無論花了多少時間對話演變成戰火，沒有交集就是沒有交集。升上高二後分了班，冷淡疏離也是理所當然。

這時的我在歷經那些變故後，逐漸變得不喜與人交流。投稿全國高職文學獎意外得了個新詩優選，詩文中滿是對於時光流逝的感慨以及惋惜，傷春悲秋的文筆連國文老師都揶揄稱我像是少年維特。

一段關係的消散，在傷感與脆弱之下，卻為另一段關係騰出新的空間。原本高一在班上沒什麼交集的阿堯，因著故事發展悄悄走入我的生活。他是我這輩子付出最多時間，愛的最投入的一個人。

我們個性相差甚遠，我是個思緒複雜的憂鬱小生，他是個單純樂觀的天真少年。偶爾帶點調皮搗蛋的性格，笑口常開在班上擁有著好人緣。分班後我讀文組他唸理組，教室隔著上下樓層的距離。大部份對於人際關係的事他都不曾多想，不像我總是在應付人與人關係間的角力，無法坦然以對。

「我知道你一直都為別人想得很多，付出很多，那些都是你的優點。但愛你的人不會希望你委屈自己，看到你受傷會讓真正在意你的人心疼。」

時常一起玩線上遊戲的我們，在遊戲之餘也跟他分享著過去那些令我難過的回憶。每一字一句他都認真回應，總是告訴著我活著要快樂開心一點，多愛自己一點，多笑一點。表面上看起來豁達開朗的大男孩，在我眼中閃閃發亮。

＊

學校頂樓是我們午休時獨有的秘密基地，我拉著他到屋頂上俯瞰校園的景色。我從小就很喜歡往高處爬，那些告示著禁止進入的建築物頂樓，我都會在四下無人時偷偷觀望溜進去一覽四周風景。站在高處總能感覺自己見識比誰都清楚，空氣比其他地方來得更加自由一些。正是因為生活充滿苦悶及壓抑，需要這些逃亡的片刻來澄澈混亂的心緒。

在那地方我們擁抱、依靠、微笑，不再捲入眾人的目光。

在那地方我們談天說地，笑看人世間的紛紛擾擾。

在那地方我笑得比以往都還要開心，只需要有這麼一個人用心傾聽你。

在那地方從親情逐漸走向友情，從友情逐漸刻下愛的痕跡，構築共有的默契。

在那地方環遊如行星，除了阿堯以外，任何事我都不想顧慮。

只是在宇宙裡危機四伏，四散的星球碎片，有時對行星而言巨大如隕石。

盲目的愛變成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