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風極其淳樸且校規極其嚴厲的中學生涯中,我與祺總會被認為在談戀愛。
放學時被訓導主任尾隨過,也在路上被截停詢問兩人關係,整整六年,從相識開始直至畢業,總有師生認為我們的關係不一般,從一開始嚴禁早戀的訓辭到後來大家私下竟也希望我們真是一對。細數外人看來親密的舉動不過是,下課後順道走去車站、偶爾的午餐、共同的課餘活動等一系列尋常的瑣碎。然而我和祺並不同班,隨著課業壓力增加,連上述的瑣碎都難以維持。
曾有次與朋友提起,即便與祺的喜好再相近、同進退的時刻再多,飯桌上的我們鮮少話題,不言語是很常有的事情。祺與他人共處時往往風趣幽默,說不盡的梗,隨和的性格成為年級上很受歡迎的同學。
我曾經也有一刻認為是否需要找點話題,不然寂靜的飯桌外人怎麼看都是奇怪的。幾次嘗試,鬧騰幾分鐘的空氣很快就會靜下來,都說一個空間忽然安靜是因為出現神怪,可我們不是。坐在最喧囂熱鬧的菜市場熟食攤,我們可以全程不發一言吃完一頓飯,再到附近的書店走走,站在相鄰的書架前看一下午書。
我不禁好奇起為何外界會認為這麽安靜的兩人在戀愛。
「有些關係是花團錦簇的熱鬧才能彰顯,在喜樂中建立起來;有些關係則是冰山消融那刻的輕煙,輕易看不到。」
在朋友的提醒下,開始翻出牽引我和祺之間那道看似微弱實質堅韌的絲線。我知道這些年披在身上最牢靠的外衣,一次次撐著自己孤身一人不被擊敗的鎧甲,都是祺在我缺乏父愛的年華中編織而成的。
似乎對於祺我總會有莫名其妙的直覺,年少時不覺特別,直到前些日子這種可怕的直覺再次冒出,與中學時期的經歷一一印證,是一種奇妙又令我惶恐的神奇力量。
距離上次見面早是4年前,這之間訊息往來也變少,祺鮮少用社交軟體,留在他生活圈的中學同學也少,我幾乎不清楚他工作和生活的細節。然而有天工作到一半,一個念頭閃過,直覺地認為要關心一下他的近況。
「生活與戀情都很好,但他病危了,我請假回鄉一星期。」
訊息隔了一天才回覆,這一幕與幾年前,高中某天的午後一模一樣。一臉稀疏平常的他在小賣部與我偶然碰上,他淡笑著跟我打招呼,可只是一眼我就認為他心中有事,再三詢問他都笑笑答過。本以為自己想太多,可回到家中卻收到他家中長輩離開的噩耗,他對於讓長輩一人孤身離開十分內疚和慚愧,也不知道如何面對生命中第一次死亡,當時的我和現在的我一樣,不懂安慰,只知道靜靜聽他說話。這些傷痕被他很好地掩飾在淡笑之間,沒人知道十多歲的少年內心在一個下午,就翻越了一片重山。
其實夢與直覺一向是自己創作的源頭之一,多次在生活中捕捉到夢的輪廓,不論是內容還是技術的實踐,我都會仰賴一時湧上心頭的直覺;畢業製作的劇本有一半的內容都是夢中完成的,每當醒來,夢還未全然散去,我都會簡單記下幾句。雖然與心理學系的朋友聊過幾次,她都用學術的方向破除了這些現象,可生活中如斯多貧瘠土壤,也容不一個冒出嫩芽的可能性嗎?
最近將吳明益的《天橋上的魔術師》文本看了兩次,生命中那些讓人惦記的人和事也許並不存在,但卻是支撐自己在苦悶現實行走下去的動力。
小時候常跟母親說午夜聽見窗外有火車駛過,她總笑笑說我笨,這份獨屬於我的聲音,在我長大後再沒有出現了。成年後,枯燥的日子並不易於辨認神奇力量,它的回歸往往只在我創作開始時,會輕柔擁抱我,照亮午夜裡的夢境,夢也能變的有邊有角。
母親總說我年紀輕輕卻很迷信,十八歲前不信任何神怪的我是怎麼開始接納這些呢?
想來也是十八歲的暑假,與祺去了西藏,偶然走進深山中的一個經幡陣,風緩緩吹動它們,空氣中飄蕩著古老神秘的氣息。自此五色經幡染上了我的生命,依舊沒有任何信仰,但卻變得鍾情發掘宗教的本質。我也跟母親說,不時被神奇力量眷顧的我很幸福,我十分喜歡這條看似苦悶的創作道路。